虚无飘渺,神秘莫测的命运之舟,把雪莲送进了鲍家大院。这院子坐落在上海西南角的法华镇上。属中国地界。当年是一个冷僻荒芜的小集镇,镇上有几十家小店铺,而规模最大的鲍福记酒栈占了镇上一半的地面。这酒栈的建筑显得杂乱无章,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是艰难起家的,在逐步积累资金后,为扩展营业就买些地皮逐步建起一些屋来。院子的外墙是用简陋的竹篱笆围着,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院内有茅草屋、青瓦房、砖木结构的简易楼房,那里最漂亮耀眼的是一幢三层楼小洋房。酒栈的主人们住在洋房里。大院的最后面是一排茅草屋,为酿酒的工场间,也是堆放酒坛,工具杂物的地方。工棚前有四口深井,作为酿酒的优质水源。在角落里有一个鸡棚和兔子棚,茅屋的下面是地下深窖,作为贮酒的仓库。面对大门是一幢二层楼的砖木结构楼房,里面设有营业部,零售店和账房间,这楼与小洋房之间纵向左右两排是瓦平房,设职工的宿舍、厨房、职工食堂和仓库。这些屋子都用走廊式雨棚连接起来。鲍知春的父亲生前很喜欢花木,他亲自在院内的空地上栽了白玉兰,紫薇,桃树,梅树,桂树,松柏和榆树等,二十多年后这些树木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为杂乱的酒栈增添了许多秀色和雅致。但花香敌不过酒香,人们走进酒栈就能闻到一股浓香馥郁的酒味,生活在大院里的人,每天都在酒味的熏陶下,成了能喝几斤绍酒不倒的“酒仙”。雪莲平时滴酒不沾,所以初来乍到,被酒气熏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十分难受。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及自家的狗窝。”雪莲来到鲍福记酒栈虽然生活无忧,但她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弄得喘不过气来,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15岁的姑娘已到情窦初开的时候,但她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仍然把爱情裹得严严实实,不使那些狂蜂狂蝶来侵犯她的处女地。现在命运硬把这个叫鲍知春的男人塞给她,家长告诉她:“这人就是你未来的丈夫!”她从抗拒,抵触到无奈地接受,现在不得不默认和关注。雪莲发现,这个男人在大院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家人都在随着他的喜怒哀乐情绪而旋转。可是他始终高昂着头,紧绷着脸,从不拿正眼看人,也不见他有一个笑脸。别人在他面前都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包括他的祖母和母亲。而他对别人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样子,雪莲看了非常反感。她曾经为他两天绝食求婚而感动过,可是眼前的现实使她确信这个男人并不爱她,只是为了与杜景琳较劲,才把她弄来满足他的虚荣心。雪莲曾期望他能像第一次在小酒店的厨房里,他痴痴地看着她的样子,当被她发觉后,他向她做了一个好看的微笑。可是两周来,她没有等来这样的微笑。无论是饭厅相遇或是在走廊单独碰见,他都会装作不看见的腔调,比马路上的陌生人还不如。她只要想起这种情景,心里就会十分凄楚伤心。她想:“自己今后怎么可能守着这个阴森森的男人,过一辈子呢?既然没有爱,这日子就没法过。”
每当雪莲想起这里的当家人鲍老太,盯着她看时,那种冷酷、尖厉的眼神,全身就会不寒而栗。这是一个狼外婆,嘴里甜如蜜,心里毒蛇窝。她对雪莲说:“囡呀,你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拒绝金先生要雪莲去账房间记账,熟悉业务的提议,却解雇了两个烧饭师傅,安排她去厨房,为全院二十几口人烧煮一日三餐,晚上还要她磨豆浆,做豆腐。姑娘是三更睡,五更起,累得浑身筋骨散架似的痛。这许多劳作需要二三个强劳力才能胜任,现在却落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者明天就精疲力尽倒在厨房里,再也爬不起来了!她从鲍老太的凶狠,就想起奶奶的慈祥,“如果奶奶知道我在这里受这许多苦,她一定会拼老命要带我回家。”据说,养媳妇是不可以回娘家的,也不欢迎娘家的人来探望。雪莲一想起家,她的心就非常的痛,经常深夜躲在被子里哭:“阿爸阿妈,你们可曾想到,把女儿送进地狱一般的地方!”
但最使她感到气恨的是老太身边的两个女人,人称二嬷的阿桂和侄孙女葛三彩。在雪莲看来,她二人狡猾似狐狸,凶恶似母狼,阴险如毒蛇。每天都在暗中窥探她,只要雪莲坐下来喘口气,她俩就会嗑着瓜子或者编织着毛线,从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来,翻着白眼,撇着嘴说:“唷,还没当少奶奶呢?已经翘着二郎腿享福了!”“啧啧……小丫头门槛倒贼精,学会了‘偷死乖’!”这些刺心的话把雪莲气得半死。
很明显,这三个年龄悬殊的女人,她们串通一气,采用繁重的劳动和精神折磨,来迫使雪莲知难而退,逃离这是非之地。其实她们都各自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鲍老太是为孙子的前途打算,一心一意要攀高亲,所以视雪莲为绊脚石;阿桂姐从年轻时就爱上鲍知春的父亲,鲍老太强行做主将她许配给儿子当二房,虽然她有了二嬷的名分,怎奈儿子十分厌憎这个长相粗陋,心地歹毒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肯进她的房门。而阿桂把遭遗弃的缘由都归罪到知春的母亲大嬷身上,一直对她怀着刻骨的仇恨。现在见雪莲来了后,大嬷一下子好似变了一个人,面有喜色,有了精神,这是阿桂不愿看到的,所以她处心积虑地要撵走雪莲;而葛三彩从自己的切身利益出发,对雪莲的怨恨,被她看作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她十岁那年,父母抱病而亡,遭兄嫂排挤来投靠老姑奶奶。在鲍老太的庇护下,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俨然是个阔小姐。她比鲍知春大四岁,两人从小以姐弟相称。一转眼她到了十八岁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高不成低不就。这时她产生要嫁给鲍知春的强烈愿望,因为只有这样,这里的一切财富都能归她掌控,做一个像老姑奶奶这样发号施令的掌门人。这种念头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强烈。可是尽管用了许多方法笼络巴结鲍知春,总是不见效。她感到前途渺茫,十分恐慌。经过仔细谋划使出最后一招,诱使对方上床。但情欲之火并没有燃起燎原之势,两人关系维持不到半年,感情已经冷却。当鲍知春遇到雪莲后,连尚存的一点火星也熄灭了。自从雪莲来到鲍府,她见到这个如花似玉的情敌,自知一切都无法挽回。于是她恨雪莲摧毁了她的计划和希望,自己又要变得一无所有。为了夺回失去的爱,她要做一场殊死的斗争:要把这小姑娘驱逐出去,或者让她死在这里!这是一场夺爱的战争,虽无弥漫硝烟,但也步步惊心。
在大院内,雪莲唯一感到温暖的是来自大嬷的照顾与安慰。这位温和善良、名正言顺的大太太,虽是鲍知春的生母,但在鲍老太的压迫下,在阿桂和三彩的欺凌下,成了一个被她们捏在手心里的小媳妇。嫁到鲍家二十多年,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原本她的娘家也是酒商,在绍兴柯桥,她是当地著名的温婉贤淑的美女。父母与鲍家是世交,从小两家订了娃娃亲。不幸她父母在一场时疫中夭亡,兄长经营不善,家境就日渐衰落。在窘迫之下向鲍家借了五十担稻谷想东山再起,可是一再亏本,无力偿还欠款。兄嫂人穷志短,在鲍府催促完婚时,索要大额聘礼,但又不肯为妹置办丰厚的嫁资,为此新娘到了鲍府受到婆母的蔑视,幸好丈夫十分爱她,处处加以护卫才算生活下来,并生了儿子。后来婆母又生出执意为儿子纳妾的闹剧,弄得母子反目。她丈夫在郁郁寡欢中得了肺病不治而亡,当时她年仅二十四岁,鲍知春才三岁。。鲍老太在阿桂姐的挑拨下,认为媳妇的命不好克死丈夫,就剥夺她对儿子的抚养权。儿子在祖母的教唆下,对她的感情冷漠而仇视,使她失去生活的勇气。在悬梁自尽时,被鲍府一个三代老工人佟老爹救下。这消息传到她的娘家,兄嫂并未为她撑腰,而激怒了娘家酒栈一个年轻优秀的酿酒工许阿土,他一直暗恋着这位小姐,但由于门第悬殊,这样的爱情在当时是不会有结果的。姑娘出嫁时,他悲痛欲绝,矢志不娶。现在听到自己心爱的人遭此厄运,为了保护她,就毅然托人来到鲍家打工。他以高超的酿酒技术和低廉的工资被鲍老太雇佣。于是他能经常见到心爱人,并能代她分担一些重体力活,感到十分愉快和安慰。他把这爱的秘密深藏在内心深处,对一切人都瞒得严严实实。只是他到了三十五岁那年,还是不肯成家就引起大家的猜疑。那天是中秋节,鲍老太犒劳工人们喝酒。许阿土多喝了几杯,在醉眼朦胧时看到大嬷,他的两眼直勾勾的放出热烈兴奋的光彩,加上满脸痴迷的神情,使精明的鲍老太窥破了他内心的秘密。但这时的许阿土,已成了鲍家酿酒技术的领军人物,如果他一旦离去,酒栈的特色名酒就得退出市场,所以她不动声色,采取严加防范的对策。许阿土心中已经了然,只有大嬷对这一切都被蒙在鼓里。这次雪莲进栈,鲍老太就将她安排与大嬷睡一间屋,这样既可防备许阿土,又可预防鲍知春,来一个双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