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风 和你
第十四章 另一个世界
14.02 痛你痛过的痛（二）
林渏没有说话，还是一味地哭，她心里知道叶婉馨的话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她也明白得知俞曜信离世的这七八个月，自己没有一天不是被悲伤缠绕的。现在，她的悲伤又放大了，成百，成千倍地放大。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虽然各种检验还没有做，但是从医生体检后的反应和贴心来看，这一次不会像几年前那两次在肿瘤医院就诊那么幸运了。
这一次，老天也不肯放过我么？我怎么办？手术？化疗？然后呢？能治疗么？能治愈么？会掉头发，人会变形吧？药物会起效么？治疗失败怎么办？复发怎么办？还能有多少时间在世间？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
林渏越哭越凶，电话那端叶婉馨一直在叫她，安慰她，可她却听不清楚，听不进去。
“林渏，稳住，稳住，咱不能慌啊，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下午要做钼靶，要抽血，是吧，还要采HS，那你总得先吃饭吧？”“听话，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积攒点力气。”“和家里说一声吧，看看家人能不能来木城陪你做手术，和孩子爸爸说一声，如果你住院，孩子是不是他照顾一阵子？”
叶婉馨苦口婆心地劝说，帮着林渏出谋划策，安排接下来一系列的事项。林渏还是哭，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能想象自己后续的所有一切。叶婉馨各种尝试无果，只好用了破釜沉舟的办法，说出了她最害怕提的事情：“你看人家俞矅信，面对生病，多勇敢，多乐观，你就不学一学么？”
一直痛哭流涕的林渏原本听不清叶婉馨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竟听到了俞矅信的名字，也听清了叶婉馨的这句话。俞矅信！此刻叶婉馨竟然在提他的名字！这让林渏突然意识到2019年的秋天，俞矅信也在经历此刻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他是怎么做的？他也要排队挂号，排队看病，看了中医西医不止一家医院，他也要抽血，要做B超，做核磁共振，他也要等报告单，等医生给他定化疗方案，然后一期一期的化疗，手术、放疗。他是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怎么承受这一切的？
而不到两年之后的自己，居然被命运撞了腰。是老天安排自己去面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曾面临的困难，承受他负担的沉重，痛他痛过的痛么？可是，他也会哭么？他会焦虑么？可会夜不成寐？可会心灰意冷？但是，那时候，他给自己打电话告诉病情时，在微信上和她聊天时，春节自拟对联时，向她讨要鸟哥的墨宝时，关心她和儿子YQ防护时，他还是那么乐观，那么积极，那么随和，那么贴心……
想到俞矅信，林渏顾不上继续大哭了，她努力地控制自己，渐渐减小哭声，尝试着发声说话。叶婉馨说的一点没有错，俞矅信是多么勇敢，而自己，检查、治疗都还没有开始，人就已经吓趴下了。这太没有出息了。如果俞矅信在天上看着，他定是会笑话我吧。所以，我必须不能软弱，不能胆怯，我一定要和他一样坚强。
林渏回应着叶婉馨的关切，答应了她所有的叮咛，结束了这一次长久的通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暴晒在八月中午的马路上却毫不知觉。按照叶婉馨的吩咐，林渏先去给自己填肚子。实际上，一早急着去二十多公里之外的肿瘤医院看病，林渏都没有顾上吃早饭，当然，她也吃不下。
林渏擦干眼泪，走进路边一家咖啡店，点了蛋糕和红茶，在等待的时候，她拿着手机在家庭群里发了消息，告诉父母和妹妹自己这段时间身体不对劲，今天上午检查，医生也说必须尽快治疗。或者先手术，或者先化疗再手术，等几项检查出来再定。家群顿时炸了锅，先是各种关于细节的询问，然后是商量哪天来木城陪她治疗。
下午林渏硬撑着自己的身体，回到肿瘤医院做了钼靶，抽了血，又下楼在院子里排队采了HS。然后林渏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样，再也没有力气换乘两班地铁回家，直接奢侈地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进家门，看见从沙发上起身来迎接她的小宝，林渏再度情绪失控。这一次，林渏知道，她再也做不到，像前两次那样彻底瞒着小宝。自己两度体检时出状况，她都瞒着小宝偷偷哭，偷偷去医院看病，第一次，小宝还在幼儿园，第二次小宝上初中，只要自己演得好，小宝就浑然不觉。而这一次，林渏知道无法在一个17岁的高中生面前演戏，她也没有力气去演戏，更何况住院，化疗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
小宝搂着林渏大哭了一场，然后说后续不管是检查，还是住院，手术他都会陪着妈妈。林渏被儿子的话感动着，她也适时地和儿子谈了历史上第一次严肃主题的话，告诉儿子，自己会努力积极治疗，和疾病战斗，让小宝不要担心，安心学习。哪怕未来几年真有什么意外，没有了妈妈，也要一路努力，乖乖地做个好人，在外公外婆小姨等亲人的支持下，好好地度过自己的人生。小宝乖乖地答应她，林渏不确定孩子能够懂多少，能做到多少，但她想有些话，是必须提前说的。
那一晚，小宝提出来要陪着妈妈。林渏没有拒绝。小宝从自己卧室搬来了他的空调被，轻轻靠在林渏身边的床头上，和林渏说着话，偶尔两个人又一起哭一阵。最后小宝说，妈妈，必须睡觉了，明天你还要去做检查呢。林渏听了小宝的话，躺平身体，尝试着睡觉。然而小宝却先睡着了，林渏听着小宝的鼾声，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好像又是个婴幼儿，又是一阵鼻子发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