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方寸稗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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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突如其来的烈焰日光,李有生将会想回想起自己背着师父回山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初冬,在广袤无垠的、硬寒的鲁地地界上,在稀日薄雾中隐约略显出一座垂暮苍老的耄耋山。从海拔高度上来说,在整个鲁北区域内,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山。耄耋山被划分为五峰,分别是笑来峰、青竹峰、无稽崖、凤凰台和犼山。

其中主峰笑来峰海拔最高,山上小径曲路蜿蜒,极多,除此之外还有两条上下通山的大道,多是山脚东面的襁褓村村民开辟出来的。在山上每隔二三百米,就有村民建造的凉亭,用以落脚休歇,如今山上共有五翼凉亭。青竹峰顾名思义,青竹最多,青翠欲滴,所有竹子都是自然生长而成,多是被村民制成行山杖或是移植到自家院子里和大门口的空地上。可不管是被制成行山杖还是做成孩童玩耍的竹刀竹剑,失去土壤的竹子依旧青意盎然。无稽崖最矮,山体阴阳两面的植被都稀疏不堪,山顶有一处死谷,只可从上而入,谷内堆积着无数的石头,多是较大较沉的石头。山上有一条细溪,宽度大约有一足之长,小溪清澈无比,缓缓冲刷着底石向山下流淌。凤凰台多鸟兽,据村民所见,山上的狐狸、黄獾、土狼相互争抢地盘,如果不拿着木棍铁刀就贸然进山,很容易殃及池鱼。其余的小兽如刺猬、长虫、松鼠之类,虽说不主动攻击人类,但是如果不是经常上山的经验老道之人,很容易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些家伙们吓出一身冷汗。还有灰鹊、黄鹂、燕雀、野鸡各种山禽,只听其声不见其形的时候颇多。而犼山不高不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距离山顶大约有二十几步的地方有一座深藏若虚的白粥寺。

耄耋山位于襁褓村的西北方向,村庄东南边的一片小林里,一棵枯树正好卡在一棵歪脖子树的叉枝处,如果从十步之外眯眼来看,一死一生两棵树,架起了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枯树上面长了几小株灰白色的菌类,多半是可以食用的,缺无人采摘。枯树裂缝中,有些许虫豸静谧地在里面缓慢活动,其活泼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树叶上的蠹虫、伏在湿壤上摩擦镰刀的螳螂和在空中辗转挪移的叶跳子。当然,在这片方寸之地中,最多的还属是各种各类的蚂蚁。

方圆三四百米内,不见石头。

都是最常见的杨树、枫树、榆树,还有几棵槐花树,其中杨树最多。每年的四月份这几天,树上或开或不开的槐花极多,缺也无人采摘,可惜了直到美嫩的槐花败萎之末也没有一个人将它送入腹中。这片儿,是一位贾商生意人承包的林地,是个外乡人。每年商人都会为村庄带来极其可观的收益,但是好像不是靠这片林地。林地好似暗礁险滩一般,自从那位外乡人将这片划入并租赁林地开始,就没有一个人来过此地,仿佛被全村人当作了禁地。

商人崔宗川为小林取名,乍吼林。

根据村志里的稗官野史记载,明朝时期,莱阳郡王曾路过巡查,接见过村里大姓李氏的族长,还在李氏族堂内写下‘莫向外求’四字。这位莱阳王朱安潏正是朱元璋第五子,周王朱橚之后,听说那块写着‘莫向外求’的牌匾至今还挂在白粥寺正殿内。

襁褓村不大,大约三百来户人家,年轻人很少,都去了外面打拼,留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整个村庄有两条宽阔大道,有三条大小不一的小道。东边的村口有一坊由地主老爷们共同募捐的石牌坊,一方大门和二口小门的形制,有两座石麒麟两座石狮,排面顶大。从石门往村里头走,是村里唯二的一条大道,是一个小上坡,道路两旁都是田地,大多是地主们的,村庄里七成村民都是佃农。

十二年前的冬月,有个逃荒的过路孕妇到了犼山上的白粥寺,一位壮年僧人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寮房,孕妇人在寺里留了三天,难产而死。一九二一年辛酉年冬月廿一甲午时,一男婴呱呱坠地。僧人俗家名字叫李省心,法号本量,是寺内二代弟子,他为男婴取法号圆澈,取俗家名字李有生。本量从功德池里拿了钱,打了一副薄木棺材,请了几个壮实的村民将妇人入了葬。那天下午,站在坟旁的本量低头看着怀中恬然正眠的圆澈,面容哭哭笑笑。

村庄东南边有条小河,是上游的大坝集汛冲刷而成,河面混沌杂叶堆积流淌,河底多淤泥。一个少年和尚蹲在河边看鱼,少年点愁,一整天没看见师父了,大清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干么去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灰两条鲢鱼和鳙鱼相拥游过,河底的青色润石轻轻从鱼肚上略过,发出干脆的瀺瀺的声响,游到目光所不能及的尽头时,两条鱼竟同时朝少年和尚回头一望,他揉了揉眼睛,那两条鱼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声音醇厚磁性的嗓音从少年和尚的身后传来:“圆澈,又在偷懒?不是让你念诵《楞严经》吗,怎么,完成功课了?”

少年和尚正是圆澈,十二年前出生在白粥寺的那个孩子。圆澈有点心虚,回头望去,看见一个身穿布袈身材修长的和尚,嘻嘻笑道:“哈哈哈师父你来了呀,一整天都找不着人,不愧是师父,一找准能找着我。”

中年面容的本量快步走到圆澈身前,对着小光头一个板栗轻轻敲下,没好气道:“怎么听着像骂我呢。”

圆澈双手捂着小脑袋,好似很痛,偷偷抬眼观察师父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很想告诉师父,不是自己偷懒,是《楞华经》太晦涩难懂了,但如果是《六王功德戒礼经》和《杂斋经》之类的,自己还是很愿意念诵的。圆澈看着师父略显严肃的脸,终究还是没敢说。

本量转过身,摆摆手说道:“走了,回去吃饭。”

圆澈哦了一声,慢悠悠跟在师父身后。本量忽然停住身形,回头看着圆澈,揪了揪自己的灰袈,圆澈立刻会意,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师父的衣服。

师徒二人一起走向山寺。

小和尚很快转过情绪,拽着师父的衣服,蹦蹦跳跳,问师父:“师父师父,今天晚上吃啥呀?”

“白菜。”

“又吃白菜啊,都吃了一个月了,师父,我想吃豆腐。”

“没有。”

“师父,我想吃萝卜。”

“没有。”

“师父我还想……”

本量咳了一声,板着脸说道:“止语。”

经过乍吼林的时候,二人没有进入林子,只沿着林子旁边的道路而走。圆澈忽然说道:“师父,我看书上说商人都是只想着利己的自私者,但是我觉得崔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呀。”

本量想了想,说道:“这样说不全错,利己乃商人的立身之根基,本不可以说是错了,可只利己也是不行的,万事最忌讳首尾两端。第一种商人害人利己,第二种损人利己,第三种不损人利己。而最后一种也是深得为商之道的商人,利人利己,合作共赢,恰巧崔先生就是最后这种。”

圆澈点点头,好像懂了,又问道:“崔先生为什么要给林子取名为乍吼林啊?”

本量想了一下,说道:“根据《天变邸抄》记载: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乍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

圆澈感慨道:“这位崔先生还是个文化人嘞。”

本量伸手摸着本量的小光头,微笑道:“可不是嘛。”

圆澈看着师父的脸,慢慢察觉不对,连忙亡羊补牢:“当然啦,师父是顶有文化的文化人!崔先生不如师父多矣!”

本量对着小光头轻轻敲下一个板栗,笑骂道:“没有比你机灵的,就当你不是在拍马屁了。”

本量侧头看着又在思考的圆澈,摸着那颗小脑袋说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长大了肯定就能懂了,年少思虑过多反而不美。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突然哪天把某个道理想明白了。”

圆澈抬起头看着师父,眼睛清澈至极,点头说道:“我知道啦师父!”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王地主家的下人,是一位年轻女子,个子不高,圆脸,左眼旁边有颗小痣,姓吴。吴姓女子对本量行了一个佛礼,本量微笑着还礼。圆澈喊了声吴姐姐。吴姓女子微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小脑袋,没说话,与师徒二人擦身而过。

二人回到寺庙,在院子里洗完手,一进屋,桌子上摆了一小碗拌豆腐、一小碟生烩萝卜还有一碗白菜。

圆澈看见桌上自己最喜欢吃的饭菜,手忙脚乱,高兴地咧着嘴笑,回头看了看师父,师父也在笑着看他。

今天是冬月廿一。

要说在这方圆几里富甲一方的,当属刘府最是钟鸣鼎食,今天刘地主的八十二岁高龄的老母不幸去世了。其实在去年就有了一点预兆:那天傍晚刘善贵打完牌回家,迈脚走进屋里,屋里一片昏暗,他刚打算让下人点上烛火,听到里屋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刘善贵边向里面望去,边往里走,喊道:“娘?”等到刘善贵完全走入里屋,蓦然只见一个老太太并脚蹲在黄花梨椅子底下,身形作黄鼠狼状,双掌内扣垂放在胸前,只露出上牙齿,脑袋机灵地左右观察,几息之后,她对视上了他的眼睛,老太太迅速弓腰站立而起,椅子咣当向后倒飞出去,跳着向刘善贵扑来。刘善贵吓得一动不动,嚎叫不已。

事后刘善贵吓掉了半条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刘母昏迷,找郎中过来看,无能为力,找了神婆来看,说老太太是让黄仙附身了,刘善贵就盘算着一定要找人来做一场法事。

本量清晨天还没亮就下山了,徒步走了六里路,来到了刘府,他是为了刘母一事而来。做过了法事,刘府给了几个钱,又递给本量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是些豆腐萝卜白菜之类的蔬菜。本量刚要离开,就被刘善贵叫住,本量回过头,问道:“刘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刘善贵搓着手说道:“本量师父,我老娘身上没东西了,你帮忙看看我屋里干不干净?”本量回答道:“刘老爷切勿忧心,偌大的刘府都已干净无暇了。”

当时站在门外台阶上的刘善贵放心点头道:“好,那就好,那就好。”

寺庙这边。

圆澈忧虑道:“师父,今日刘老爷家办丧事,我过生日是不是不太好啊。”

本量揉了揉圆澈的脑袋,轻声道:“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刘老爷失去了自己的老母亲就是可怜人了吗?你过生日,吃顿喜欢吃的饭菜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吗?吃饭吧,这道拌豆腐我放了好多蒜泥。”

圆澈立即狼吞虎咽,就着窝头,说话含糊不清,小声嘀咕:“嘿,师父说错了哩,我觉得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呀。”

本量看着圆澈,笑了笑,只是就着窝头吃着那碗白菜。此时此刻的一九三三年冬月廿一,圆澈十二周岁,本量三十九周岁。

几砚昔年游,于今成八秋。

转眼八年过去,圆澈二十岁,在古代,已是及冠之年,而本量愈发掩盖不住自己的那份老态。这天圆澈坐在摊位一旁看书,就在寺庙之外十几步的地方,有一个交叉路口,那里有一株香椿树,摊子就摆在树下,树上的香椿芽已经荡然无存,乍一看光秃秃的,树上只有几片旧绿的大叶,叶枝上面爬了几只灰色的毛虫。

师父告诉他,自他出生以后,老住持了真大师每隔一段时间就在香椿树下摆上摊子,对逃难逃灾的过路人施以糙粥和粗饼,前几年老住持圆寂,摊子就由逐渐长大的圆澈来操弄。这几年世间不太平,逃难的人也愈发得多,静谧的夏天午后,趴在桌子上看书的圆澈悄悄打起了盹,轻轻响起呼吸声,树上的蝉微鸣,草丛里的蝈蝈儿咕叫,远处田间里耕田的黄牛摇着头驱蚊赶蝇,然后又打个喷嚏。本量站在门口看了看打盹儿的圆澈,笑中带忧虑,转身走到圆澈的房间,不算特别整洁,但也不是特别杂乱,一张椅子,一个马扎,一张桌子,一个床,再没别的了。桌子上杂放着几本翻阅很多次的、黄旧的书籍,佛教经典,儒家圣贤书,道家典籍,文人笔记,小说杂剧,都有。

本量眯起眼睛,想着事情。

据崔先生的第一次线报,大约三天后,将会有一队日寇步兵中队来此。敌方大概已经知道这个小山村里藏了几位组织高层,还有那山上的两百多人的游击队,老蒋已经对日宣战,两党精诚合作,各方势力的布局已经让局内人都有些迷糊了,要不然对付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见踪迹的小山村,用不了一个中队,一个小队都大材小用了。

根据第二次线报,这次来的敌人,由几位随军的日本武学高手带领而来。

本量很早就进入了组织,商人崔宗川崔先生,主管情报;王家的那个吴姓女子,任务未知;还有一位高姓老人,至今还没有露过面。这四位就是敌人情报中的组织高层。三人之中,本量只与崔先生比较相熟,与吴姓女子也只是点头之交,那个高姓老人更是从没见过,本量只知道,那藏匿在耄耋山五峰上的两百多人的游击队,都在高姓老人的手下。

晚上,经崔先生的安排,村民们已经全部撤离村庄。计划是一人守住四个方位,一人分六十名游击队员。

第一天,圆澈到湖边钓了几条鱼,熬了鱼汤,与师父一起吃了。

第二天,圆澈没摆摊位,默默在寺院里整理菜园。

第三天,傍晚圆澈收起摊子回到寺内,没有看见师父,屋内桌子上摆着饭菜,豆腐萝卜,碗碟下面压了一张空白的纸条。

突然,霎时之间,寺庙之外响起轰隆巨响,圆澈猛然回头撒腿出奔,站在山头上看,山下火光大作,烟雾滚滚,圆澈想到少年时师父说的话:“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已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

其实后面还有一段师父没说。

“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西及平则门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

圆澈立马朝山下飞奔而去。

村庄东南方向,乍吼林里,四十八具日本人的尸体横七竖八,一个日寇步兵小队被事先埋在林子里的地雷炸的元气大伤。他们可能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个林子里连一块能压住地雷的石头都没有。

崔宗川站在不远处的小坡上,大笑道:“狗娘养的小鬼子们,老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在四面八方分散而藏的几十位游击队员倾巢而出,踩着没有地雷的空隙,将剩余的敌人迅速包抄,实为瓮中捉鳖。崔宗川一掠而行,迅速来到小队长山野平的身前,用手枪连开数枪,然后对着对方的脑袋一拳狠狠递出,山野平架起双臂交叉格挡,后退数步,然后抬头死死盯住那个连联队大队长熊石长官都要青睐的崔宗川,摆开架势。

二人开始你来我往,快速来回移动,全然不顾周围。

村庄西南方向,另一波日寇小队悄然穿过树林,来到一条河边,正要过桥的时候,藏在对岸树林里的一个老人对着日寇小队长森月山打响了第一枪,一瞬间,森月山迅速做出反应,侧身后仰腰,一个动作躲过,子弹击中森月山身后一个日本兵的额头,日本兵身体一软,顿时倒地,高姓老人用手锤地,心中暗骂道:“他妈的是个硬茬子。”

下一刻,双方人马开始火拼,枪炮不绝。

村庄东北方向,本量坐在一块石头上,浑身浴血,身中数枪,突然他站起身,对着一个胖子军官,行了个佛礼,说道:“贫僧赶时间。”胖子军官脸色阴翳。

村庄西北方向,吴姓女子坐在树上,拧着仿佛被血泡过的衣服,她侧头望去,一个已经脱去军服的短发女人正看着她。短发女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报上名来。”

吴姓女子没说话,从树上一跳而下,冲过去,一拳挥出。

已经下山的圆澈还在循着火光和声响飞奔赶去。路上圆澈解决了几个,第一次杀人肚子里有些难受,很吃力,心中后悔道:“早知道如此,练功就不偷懒了。”

夜间,什么也掩盖不了蝉鸣依旧。

本量最快结束战斗,先将胖子军官打成重伤,再让一位游击队员辅以致命一击。

东南方向,已经摘下眼镜的崔宗川,他的手掏刺进了山野平的胸腔里,握住了那颗异国人的滚烫心脏,然后使劲往外一扯,崔宗川笑了,刚要说话,突然感觉的一股凉意穿透自己的后腰,崔宗川挣扎着回头一看,一个带着帽子的日本军官用刀扎透了他的腰和腹,再仔细一看,竟然又是一个山野平,他看着那个躺在地上,已经倒地不起,‘无心’的山野平,又看着另一个正按着他肩膀的露出诡秘微笑的‘山野平’,崔宗川没了知觉,最后亲眼看到了自己脖颈血液喷出之后,凄然一笑,倒地不起,没了气机。

军统鲁北区行动组副组长,武人,代号蝙蝠,真名崔通海,以身殉国。

那个活着的‘山野平’拱了拱鼻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孪生哥哥,对着两具尸体吐了一大口唾沫,一掠而去。

西南方向,浑身浴血的高姓老人手中的铁棍滑落在地上,他被森月山一把指挥刀从脖颈出刺入,贯穿,刀尖从头顶透出。

第四十三军第一团团长左右臂,随军武人,高凤顺,战死。

西北方向,吴姓女子用尽最后力气掰住短发女人的下巴,用刀割下脑袋,扔在地上。然后缓缓走到树下,甩了甩手,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粗饼,张嘴大口啃了起来。

杀人者,江湖武人,吴橘橘。

本量一路狂奔,发现一个青年人正在一具尸体旁边弯腰呕吐,本量来到青年人身上,看着受了重伤的圆澈,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帮他拍了拍后背,青年人正是圆澈,圆澈回头看去,喊了声师父。本量点点头,说道:“回山等我。”然后转身离去。圆澈吐完,想了想,摇摇头,朝师父去的方向追去。

西南方向,蹲在小桥上的森月山站起身向远处眺望,甩了甩刀上的血迹,不远处站着一个和尚,他咧了咧嘴,舔了舔嘴唇,残忍地笑道:“又来一个。”

本量二话不说,直冲过去,对面的森月山突然滑出袖中小枪,嘭,本量躲闪不及,被一枪打烂右耳,子弹一路飞,最后射中了一只正在树上吸食汁液的夏蝉。本量快步拉近距离,一步跨出挑肘卸枪刀,横肘击胸,左右鞭拳,按肩肘击砸头,虎口击颈,连续直摆拳强攻,一气呵成,只在一瞬间完成。森月山抱架防守,挡住之后,很快做出反击,侧身擒拿住本量的右臂,右脚踢小腱,刚想再擒拿住本量的左臂,就被顺势反擒拿,森月山拉开一点距离,高扫鞭腿,本量俯身摇闪。森月山上踢接足心踹,跳膝击,被本量八极拳的三盘肘挡下,接着又是一个太极的推拿掌将森月山拍飞出去。

森月山重重摔在地上,迅速爬起,他愈发觉得棘手,摸了摸身上,龇牙咧嘴。

远处站在树上虚弱的圆澈看着下面疯狂对击的两人,观察找机会给予森月山致命一击。

只是一会功夫,二人已经对了百招,森月山一个顺势翻滚,捡起地上的刀,向本量劈去,本量见状,立即用脚挑起高姓老人的铁棍架起横挡,森月山扫腰,本量半跳起抡头,二人辗转挪移,树林里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不知不觉,双方又对了百招。本量被森月山用枪偷袭,身中三枪,好在都不是致命伤,本量扑跳而起,朝森月山的天灵盖狠狠一个劈抡,森月山躲闪不及,头盖骨顿时裂开,森月山抹了把额头,头上不断淌出血液,视野被流出下的血液影响,看不清本量的位置。远处,站在树上的圆澈站起身,作了一个抛掷动作,下一刻,只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激射而出,瞬间打进森月山的左眼眶,左眼顿时爆开。森月山撕心裂肺嚎叫起来,心一横,从眼眶里抠出石头,竭斯底里地喊:“我要你死!”本量眯着眼睛找准机会,再次跳起抡劈,森月山疼得只能胡乱挥舞着长刀,在空中无法躲闪的本量的大腿被划出一道巨大口子,本量忍着痛,铁棍再一次重重地落在森月山的脑袋上,一时间,血浆四溅喷射,长刀滑落在地,森月山重重倒地,血液从小桥上一滴一滴流入小河,小河缓缓变红。

胜者,原少林寺伽叶院领武武僧,本量。

本量看着再也无法站起的森月山,确定再三后,再也无力支撑起身体,昏迷过去,直挺挺向后倒去。圆澈踉跄跑来扶住师父,撕了自己的衣物,帮本量的大腿做了包扎,圆澈抹了把脸,颤声道:“师父,我背你回家。”

几天之前他就看出师父的状态不对劲,他又不是不谙世事的无知小儿,早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枪炮声渐渐消失,世间仿佛又安静下来,蝉鸣继续,月色中,重伤的圆澈背着重伤的本量走在山路上,血不停地滴在登山的台阶上。

圆澈低头又抬头。

稗草生出稗草,皓光映着皓光。

山林草间发出唰唰的声音,夜月照在了大地上呈现出霜白色。登山的路上,圆澈不走得不快不慢,快了怕师父受不了颠簸,慢了怕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本量的脸埋在圆澈的后脖梗,双手搭在圆澈的肩膀上,耳朵已经自然止血,小腿轻轻摇晃着。两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圆澈在小路的尽头向右拐去,此时路旁的草丛里发出悉索微响,狐狸、黄鼠狼、老鼠、蛇、刺猬之类的一些小动物静谧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道路两旁,整齐划一,默然行礼相送。

回到寺内,圆澈将师父扶到床上,托着本量的脑袋放在枕头上,枕头材质是粗布,里面装的是麦皮和糠。直到躺下之后本量的呼吸才渐渐归于平稳。圆澈先去用水煮了煮筷子,取出了本量身上的几颗子弹,重新包扎课一下大腿,又去找了一些草药,用臼子捣成糊,轻轻涂抹在本量被打烂的耳朵上,包扎起来,然后坐在床前静心等待。

天空边泛起鱼白,本量睁开眼睛。

看到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的圆澈,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释然一笑,对圆澈说道:“参军去吧,我写好了介绍信,想把信放在碗下,因为本来就做好准备,昨晚不回了。”

本量说着话,好像被身上的伤牵扯到了,咧嘴嘶了一声。然后微笑着又继续说道:“可又想了想,还是想再见你一面,所以就将碗底的信换成了白纸。”

突然本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圆澈将他扶起,倚坐在床头板上,握住他的手,本量边咳嗽边说道:“路在脚下,别停,只要活着,就都还好。”

圆澈红着眼,忍着泪水,哀求道:“师父你先别说话了。”

本量只是摇摇头,双手揪着单薄的床单,好像自顾自挑起了一股气,最后仰头,轻轻合眼,嘴里呢喃道:“书上说,君子不立于危墙,可国家危亡之际,乡泽匹夫则当仁不让……”

本量抓着床单的手慢慢松开。初曦从远处的山顶上姗姗而出。

本量岿然盘坐,佛陀风霜婆娑。

圆澈仰起头,肩膀颤抖,张大嘴巴,哭却无声。

前不久,在广袤无垠的华北地区,一座亭亭玉立在角落的小山庄里,此时,一户农家小院内,鸡叫咕咕,一个留着利爽板寸的高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盆,抓起一把鸡食正朝鸡群密集的地方撒着,鸡食是一些玉米劣粒和在附近采摘的野菜叶子。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饭屋喊出:“有生,烧火了。”

上身短衫下身短裤脚上布鞋的年轻男子转过头,回喊道:“哎,就来。”

李有生放下装着鸡食的小盆,用手掌从旁边的水瓮里往外舀出一捧水,搓着洗了洗,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转身向饭屋走去。

饭屋空间狭小而矮,李有生进入只能低着半个脑袋,右边一堆柴火,引火的玉米棒子皮,几根略粗的木头和一些树枝,树枝有粗有细。是老费从西边的山上砍来的。靠近门口的地方,挖了一个坑,里面藏了些炭。左边是一个小炉子,是村民们自己做的,用黄泥和稻草杆子攉的,晒干而成。下部三脚,三脚下面垫了三块砖头。底部中间有一个口,用来通风和落灰,中部有一个托口,朝人,用来往里面放柴火,后面也挖了几个孔,上方的口最大,边沿宽厚,是放锅的锅口,小炉子底下已经堆积了许多灰烬。

老费是炊事员,年过半百,家里还有个老娘,家里兄弟姐妹七个,早年都因为世道混乱,饿死了。因为怕死,在战场上当过逃兵,但组织上考虑到老费年纪大了,就留下让他在队里当炊事员。好在老费做饭水平还不错,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活对自己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炉子上座了一口锅,李有生蹲下,先用一根树枝清理了一下炉内的残灰渣渍,然后用打火石将棒子皮点着,用嘴吹了吹,放进炉口。火势很快便着起来,他又往里放了几面棒子皮,把细枝对着揆了几下,放入炉口,发出噼啪的声音。今晚吃什么,李有生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又是汤糊,里面有什么白菜,野菜芋头之类的。

当年,李有生将师父葬在了山顶,换了一套衣服,用布把脑袋围了一圈,以免被有心之人看出他是逃出来的和尚,他带着师父藏在寺庙正殿里‘莫向外求’牌匾之后的介绍信,独自下山,改回了俗家名字,加入跟随队伍辗转与敌人战斗,最终来到河南和河北的交界处的一个小山庄埋伏等待敌人,湛县后八山镇七里桥村,他现在是一名名不经传的随军武人。

战役已经打响,惨烈至极,前几天几十个伪军和日本鬼子被隐匿在战场上伺机而动的他狠狠拧断了脖子,其实每一次战斗他都心惊肉跳,刀枪无眼,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次就是运气好。

只要活着,就都还好。

老费突然问道:“这里真的要变成主战场?图什么,一个小县城而已。”

李有生回答道:“上面的战略布局咱们无法掺和,听指挥吧。”

老费看着炉里的火焰,一时间怔怔无言。自言自语道:“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李有生面无表情,边扒拉着柴火,边说道:“世道再坏,心也得往正处使,这一点,我们做的都还不错。”

吃过晚饭,其他队员收拾碗筷,收拾碗筷的几个人当中,有个人一直在偷看李有生,李有生并没有察觉。他拿了个马扎,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月亮,看了一小会,他又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发呆愣神,门是老木门,木缝极多,被人推敲地已经包浆,质地变得光滑细腻,上面贴着已经泛白的春联,他看向门口右边的一小片菜圃,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跟他搭两句话,多是些鸡毛蒜皮,他都微笑着,李有生不禁感叹,真是战争时代少有的静谧时光了。

这时,有个捂着脸,脚下蹦蹦跳跳的小孩走过李有生身边,突然跑到他跟前,迅速拿开挡着脸的双掌,想吓李有生一跳。李有生只是笑着抬起手拍了一下小孩的脑袋,将他脑袋轻轻拨开,小孩轻盈跳着,同样坐在门槛上,坐在李有生身旁,好奇地问道:“老李,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害怕了?正常嘛,打仗死人谁不害怕,没事,到时候打起仗来,你跟着我,我知道一条小路能直通南城,那些跟吃了狗屎一样的小鬼子肯定不知道。”

小孩姓周,没正式名字,大家都叫他狗蛋儿,这样说起来,全名叫周狗蛋儿。

李有生没在意周狗蛋儿所说的小路,笑着问道:“你害怕不?”

周狗蛋儿立马坐直身体,大刀阔斧,用大拇指指着自己,嚷嚷道:“怎么可能,我可是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么可能害怕那些狗日的小鬼子!”

李有生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啊。”

周狗蛋儿竟然皱起眉头,认真说道:“我看着不像呀。”

然后被李有生一个板栗敲在小孩头顶上。周狗蛋儿只是摸着头傻笑。

李有生突然开口问道:“吃了这么多年的百家饭,心里有没有感恩之心?”

周狗蛋儿认真想了想,说道:“肯定有啊,自从爹娘走了之后,对于那些给我饭吃的街坊邻居我都在心里头记念着呢。”然后他开始掰手指头,“东边的赵大叔、王二姨、南边的孙大娘和陈全叔叔,我都从心底里感谢他们哩。”

李有生点点头,摸了摸小脑袋,然后自顾自呢喃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周狗蛋儿侧头看了看李有生,问道:“老李,普通人怎么在乱世的洪流中自处?”

李有生没有看周狗蛋儿,说道:“就像群山万壑怆悢,百姓单薄,富翁鹑衣鹄面,犬畜试探摩挲。”

气氛停凝片刻。

坐在门槛上的一大一小,一起望向远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二人的坐姿,眼神,神态,如出一辙。

周狗蛋儿陪李有生坐到半夜,昏昏欲睡,李有生摸着小脑袋轻声说道:“困了就回去睡觉吧,记得多读书,看完了我给你的,再过来拿,我这里还有一些。”周狗蛋儿倦意来袭,点点头嗯了一声。李有生起身轻轻背起他,将他送回家里,家里无人,屋里就只有一张床,李有生把周狗蛋儿放到床上,拿出一张纸,夹在一本书里,重新放回床头,轻缓掩上门,走了。

这一天,一九四三年初秋,周狗蛋儿九岁,李有生二十二岁。

后半夜,李有生依旧没有睡意,老费走过来,坐在门槛上,说道:“两封电报。”李有生转头看向老费,没说话,老费黯然说道:“前方辛县失守了。”

李有生眯起眼,看向老费,此时的老费在原来的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大褂,领口封地严严实实。

李有生说道:“天还没这么冷吧。”

老费只是回答道:“后半夜确实有点凉,年纪大了,经不住寒。”

老费所说的辛县在湛县东边,敌人的进攻路线是从东向西,辛县是老费的老家,家里的房子还是看出老母和父亲成亲的时候花大钱盖的,泥胚墙,木头梁,土瓦顶,饱经几十年风霜的老房子了,自从他出来投军,除了老母还在,家里已无他人。

李有生从没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老费。他只是轻轻拍着老费耷拉着的肩膀。

老费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日军驻北中将菊地庆藏的武人卫队凌晨一早将会发动突袭,组织上决定安排武人带队阻击,也是伏击。”

李有生问道:“据我所知菊地庆藏并不是武人吧?”

“据分析,菊地庆藏要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乔装打扮藏匿在卫队之中,主要目的不是突袭,而是想要趁乱向南而去。”

李有生打了个哈欠,道:“所以真正带领之人不是他,台面上的撑场子的,另有其人。”

老费点头道:“不错,是个叫熊石的,此人近身厮杀搏斗的能力极强,军衔大佐,此战过后,不论成败,马上就要被提为准将,并且前两年在鲁地,他是最大的黑手之一。”

李有生知道此人,当年丧命于师父之手的森月山,正是此人的心腹。身为森月山的长官,熊石近身生死搏斗必然比森月山强上一筹,可自己距离当初的师父还差了一点,李有生心中反复衡量,觉得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当年围剿襁褓村的四位日寇随军武人当属森月山最强,只是森月山此人残忍无性,桀骜自负,做事不顾前因后果,难成大事。

李有生嗯了一声,问道:“成员名单?”

老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揉了揉眼睛,说道:“这种机密我怎么有资格知道。”

李有生心想,不管名单上有没有自己,自己都想走一趟。他摸了摸额头,无奈道:“凌晨一早?很着急啊。”

老费忧虑道:“事出突然。”

“几时了?”

“马上寅时了。”

这时,李有生仿佛心有灵犀,回头一望,院子里小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过来用豫话说道:“集合了。”

此人名叫阮游,是组织里的情报委员,三封电报都是他接收的。

李有生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空气中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李有生跟随阮游走去,老费也站起来,跟在后面。阮游突然转身按住老费的肩膀,轻声说道:“老费,饿了,给我们做个夜宵吧,我来烧火。”老费没说话,点点头。李有生跟阮游点头致意,自己走向集合场地,步伐沉稳。阮游和老费来到厨房,阮游蹲下开始烧火,与李有生的步骤大致一样,老费从角落的小缸里拿出仅有的两块肉片,打算剁成肉沫,阮游想要起身阻拦,老费只是摆手,正视着阮游,目光坚毅,阮游叹了口气,只得重新拿起打火石。

集合场地这边,地上没有铺砖,靠北位置有一块磨盘。磨盘前面站着两排人,大概二十多个人,高低胖瘦不一,有男有女,这是团里目前为止能出动的武人,少数其他人身负任务,走不脱。人群前面站着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人,好似一个庄稼汉子,大髯,短发,一身黑装。

随军武人,司马玉玺。

好似庄稼汉子的司马玉玺把队伍从左往右看了一遍,记住了每个人的面容,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好像不太会说场面话,只是抬手抱拳行礼。

其他人同样一齐抱拳还礼。

众人按顺序报了数。

第一排从左往右:朱丰年,石东昌,谢春,吕桃花,徐焘,陶鵼,姜文正,戴子相,柏楠,菅先行,马国泰,李有生。

第二排从左往右:张清平,皇甫窈窕,孔距,陆方明,吴闰龙,高长啇,赵裴,焦喜,成小凤,韩甲乙,陈桁,王重阳。

共二十五人。

这时,从厨房方向走过来的阮游轻轻挥手道:“饭好了,大伙儿先吃饭吧。”

话音刚落,阮游后面跟着的老费端来一口大锅,慢慢放在地上,打开锅盖,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是粗面,汤里参杂着些许肉沫,众人拿开碗筷,有人站着有人坐着,纷纷从锅里挑擠出面条吃着。

面条做法是北方传统的炝锅面,先用葱蒜炝锅,再放入不多的肉沫炒出油汁,加入开水,水开之后再放入面条,烹煮。

只有司马玉玺没动筷子,他坐在磨盘上抽烟,看着他们吃,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李有生最早放下碗筷,坐到司马玉玺身边,要了一根烟。

二人抽完烟,众人也吃的差不多了。赵裴和王重阳吃的最多也最久。

吴闰龙嗤笑道:“饿死鬼投胎。”

王重阳没说话,抹了抹嘴,收拾了碗筷。赵裴坐在地上朝吴闰龙咧着嘴,笑骂道:“去你妈的,老子都快死了,多吃点怎么了?”

突然坐在磨盘上的司马玉玺身形一闪,瞬间来到赵裴身后,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正色道:“少说这些。”然后转眼看向吴闰龙,吴闰龙眼神飘忽,悻悻然道:“错话了错话了。”

众人重新全部站起,司马玉玺问道:“几时了。”老费回道:“寅时五刻了。”

司马玉玺率先向外走去,说:“出发。”所有人跟在司马玉玺后面,李有生拍拍老费的肩膀,老费点点头又摇摇头,像在安慰李有生,李有生想跟老费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看了老费一眼,跟上队伍,去了。

众人来到距离村庄三里地的牧野河,河不深,河底青石颇多,河流不急不缓,泛起些许白沫,河两岸树林草丛遮蔽,众人分散藏匿在树丛之间。司马玉玺趴在一个小坡上面,被半人高的草丛遮挡,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远处,两人缓缓走来,他们用砍刀砍倒挡路的丛枝,接着一群日军武人映入眼帘。

日军武人群中,有个武人用脚踩断路上枝节,身材高大,胖壮且黝黑,满脸胡茬。身高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司马玉玺皱着眉头,眼睛寻找着菊地庆藏,站在树上的李有生眯起眼睛,他看过画像,这厮正是熊石。

熊石面无表情,高胖却不影响身形,速度极快,普通人甚至肉眼不可见,他大步跨出,主动发起攻击,瞬间来到小坡上,对着司马玉玺的脑袋一拳轰出,司马玉玺翻身躲过,撤到熊石身后,反手一拳打在熊石的左肋之下,可这一击仿佛对熊石来说不痛不痒,转身挪移身形与司马玉玺厮杀起来。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杀!”

双方开始对冲,李有生从树上一跃而下,走了几步,然后大步,逐步加速,最后直接疾奔起来,来到一个日军武人面前,一脚踢断对方前臂,左拳对胸口一炮,然后右手掐住对方脖子,两指发力,对方脖子顿时洞穿,血线嗞出,再一使劲,气管被硬扯出来,李有生一脚踢飞尸体,拎着鲜血淋淋的气管继续奔走。

下一个,被李有生从身后用气管勒住脖子,后膝顶在腰间,发力之后,整条脊柱断成两段。

下一个,有人抽出匕首,想要在李有生后腰插上一刀,李有生早有应对,身体微微前倾,轻松躲过,反手擒拿卸掉对方匕首,从上侧下踢膝盖,这位日军武人的小腿从膝盖出反折而断,他疼得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早已被李有生全手握住脖子,李有生笑了,手一左转,整个头颅被高扯而下,无头尸体血量喷涌如海,嘭声倒地。李有生揪着头发,将脑袋挂在侧腰间。

下一个,李有生用在地上捡来的刀洞穿那人脸颊,再一划,整个嘴巴被切得稀烂,李有生抽出刀,按着那人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将刀尖对准后脑勺,一刺而入,那人剧烈颤抖着身体,李有生又连续捅了几下,那人才彻底死绝。

下一个,被李有生用擒拿手提出两节脊骨。

下一个,被李有生两拳打穿胸膛。

下一个,被李有生用断颈术弄断脖子。

李有生忽然停住,皱眉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场战斗仿佛都是己方在虐菜,也就熊石还在跟司马玉玺搏斗,其他敌人的武人体魄就像纸糊的一样。不管是保护菊地庆藏南逃,还是突袭己方阵地,无疑都是来送战功的。不光是李有生有了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其他人也都有所察觉。

这时,姜文正突然大喊道:“先把熊石废了,快!”

众人听到后,立即奔向熊石和司马玉玺的战场,可是已经晚了。

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一群日军武人,他们的气势跟刚才的武人气势完全不一样。吴闰龙吐了一口血沫,骂道:“狗娘的,被埋伏了。”

已经六十九高龄的陶鵼面无表情说道:“也许菊地庆藏根本不在这里,咱们被诓了。”

孔距咬牙切齿,气得脸上青筋暴起。

实力最强者司马玉玺在别处被牵制,而己方其他人被包围,事态一转而下。

天已经大亮,村庄这边已经血流成河,那户农家小院内,横七竖八躺着诸多尸体。厨房门口,老费躺在血泊之中,手脚被折断,阮游蹲在一边上,扯开老费的黑色大褂,一看,满身挂着土疙瘩手榴弹,阮游拍打着老费的脸,嗤笑道:“挂着这么多土疙瘩想去炸谁啊老费。”

老费已经濒死,无法动弹。

阮游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道:“是因为觉得你家里的老娘死了,所以没了牵挂,有胆子死了?哈哈哈,胆小怕事了一辈子的人竟然这么有种?你他娘的唬谁呢!”

阮游边说边连续踢着老费的脑袋。

“我告诉你吧,你老娘还活着,跟着大部队躲进山里了,日本人觉得一两个老弱病残,不值一提,没动他们。”

“是日本人让你有了这个勇气啊,所以说啊老费,你得感谢日本人啊。”

老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阮游,模糊不清地说道:“我操死你姥姥,狗逼汉奸!”

阮游靠近老费,好奇说道:“说什么?我没听见呀,大声点。”

“我……”

突然,阮游拿起一块石头对着老费的脸猛砸,老费的脸血肉模糊,阮游吐了一口唾沫,拿起一个土疙瘩塞进老费嘴里,拉动引线,离开了。

爆炸声巨天响,农家小院被炸为废墟。

辛县一个不知名小山村的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妇孺孩童皆有,所有人神情恍惚落寞,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独自坐在角落,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等我儿子回来,等我儿子回来。”

牧野河这边,哀嚎遍野。吕桃花眼角流出眼泪,昏迷中不停地说:“疼,我疼。”

陶鵼咬牙道:“别扶,我自己走。”

孔距捡起被砍掉的左臂,在树下挖了个坑,埋了。

王重阳踉跄地扶着陈桁,皇甫窈窕背着姜文正,可能姜文正这辈子都下不了地了。

李有生折了一根树枝,撑着身走,走到吕桃花跟前,吕桃花的肠子内脏已经破腹而出,散在地上。谁能想到,名叫吕桃花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老爷们。吕桃花惨笑说道:“给我个痛快吧,太他妈疼了,求你了。”

看见李有生还是一动不动,吕桃花大声骂道:“麻溜的,操,怎么这么娘们!”

李有生面无表情,走过去,踩爆了吕桃花的脑袋。

那边司马玉玺和熊石同归于尽,二人身上惨不忍睹,肢体残缺不全。

六十三个日军武人,皆死无全尸。

二十五位英豪,只剩下:三十几岁还没嫁人的皇甫窈窕、三十几岁沉着老实的姜文正、年纪最小的王重阳、脾气暴躁的孔距、读过几年书的陈桁、六十九岁高龄的陶鵼、李有生。

战死的其他人,也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

司马玉玺,朱丰年,石东昌,谢春,吕桃花,徐焘,戴子相,柏楠,菅先行,马国泰,张清平,陆方明,吴闰龙,高长啇,赵裴,焦喜,成小凤,韩甲乙。

一条小路上,一个少年带领着村民们逃出敌人的围剿圈,他停下脚步,落在队伍最后面,回头遥遥望去,他想跟老李说,老李你起名字确实好,很有味道,自己以后就叫周瀺,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就是有些难写,不过没关系的。

李有生当时送他回家时,往书里夹了一张纸,标题:李有生赠周瀺

正文:牛羊苍茫,遥年小儿眉目稚犟;况且无量,今朝犬汉颜阳落霜。三纹热壶溢响,金榜山高;八方齐风吹裳,玉龙湖长;一岁无忌,青绿草棠,二十不悔,黑白农桑。案放公纸几张,坑藏黄金一两。人无咎,浮水萍慎独远行;事多游,异乡客心悸回罔。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

一九四八年,春。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各地依旧龙战鱼骇。

李有生这些年一直在到处奔走,独自一人行走于国家的山河大川。

这天,李有生路过一个小村庄,廖廖只有七八户人家,附近都是群山万壑,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村庄只有一条小路,李有生沿着走入小村,几个村民坐在路口上随意谈侃,人人脸上有笑容,几个孩子闹哄着做游戏,每户人家门口都有一片小菜圃,这里没有经受过战争的摧残,仿佛世外桃源。

李有生突然想起白粥寺正殿挂着的‘莫向外求’转而又想到看过的一句佛家偈语:山有时也不在。

一个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对一个小女孩笑问道:“丫子,跟我回家吧?跟你爹一样疼你,不让你读书,每天都让你玩,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呀?”小女孩她爹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小女孩想都没想,摇头道:“我不。”老人笑着反问道:“为啥呀?”小女孩说道:“你再好,你也不是我爹。”

真假难分,是非易辨,心中有无是非,跟读了多少书,读不读书,关系不大。

一间屋子内,隐藏身份的阮游,已经混入组织高层,他坐在椅子上,摸索着下巴,等待人员到齐,开会。

当年伏击菊地庆藏的那场战斗,正是他从中作梗的。本来菊地庆藏就在队伍之中,只是因为他的通风报信,菊地庆藏临时改了路线,带着大部队夜袭了庄子,之后转而南下,又安排了对李有生他们的埋伏,临时加了三十几个实力强劲的日军武人。话说回来,当年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缺了胳膊缺了腿的残疾武人,这些年早已被阮游安排杀手,一一悉数暗杀。只剩下了李有生,阮游不禁心中暗道,这家伙的命是真的硬啊。

所以这次,他在组织大会上大肆讲话,诬陷李有生勾结杨小图,叛出组织,威胁安全。其他知道事情原委的人,相互对视,愁容满面,有心无力。

李有生锒铛入狱,抓捕期间,他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逃得很远,只是一入狱就被折磨了个半死。

牢房是两人间,舍友是一个名叫王西山的土匪,他坐在床上,看着那个已经不成人样的李有生,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结结巴巴问道:“得罪人了?”

李有生没说话。

王西山继续说道:“我也是得罪人了,其实我不是什么土匪。”

“我后天就死了,他们说处于人道主义,给我安排绞刑,绞刑我知道啊,不就是勒脖子上吊吗,我一点都不害怕。”

李有生抬起头来,看着王西山,然后用手指往上指了指,说道:“更高处的天空中,总得有一两声嘶鸣,只要人听见了,就会在心扉扎根,徘徊,再也让人难以忘记。”

王西山撇撇嘴,不置可否。

处刑的前一天晚上,李有生给他变了个戏法。

王西山拍腿大笑道:“好好好,给我送行极好!”

李有生也笑了笑,仰头轻声呢喃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王西山再次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吃过送行饭的王西山站起来跟着走了,临走时面无表情,坐在床上的李有生同样面无表情。

时间一晃,二十年后。

这天一个气质睥睨的中年男人来到南方的一所监狱内,打开牢门,神态自若,盯着一个被绑在椅子的枯槁老人,向四周吩咐道:“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周围人不敢动手,他环顾四周,用醇厚磁性的声音说道:“没听见吗?”

阮游死死盯着他,大声骂道:“周瀺!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的终于成事了啊,你有本事把老子弄进来,行,老子认了,但是滥用私刑的后果你担得起吗!”

周瀺置若罔闻。

一个人走到阮游跟前,阮游挣扎着,突然哀嚎起来,双眼血肉模糊,两颗血球放在桌子上。

周瀺继续说道:“手脚筋挑了。”

阮游眯着眼睛,面容狰狞,痛苦不堪,大声骂道:“啊啊啊!我操你妈!啊啊啊!”

一会儿功夫,阮游的手脚筋具断。

“有点聒噪,把他舌头拔出来。”

阮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用老虎钳拔出了舌头,血肉连成丝。

“好了,差不多了,再把他命根子剁了喂狗,最后送他一程。”

阮游拼命摇头,哭着呜咽,最后啊了一声,声音震耳欲聋。

日月磨蚁,万事浮休。

北方的一所监狱,七号牢房,有人喊道:“李有生。”

坐在地上的李有生缓缓抬起头看向他,面容苍老,憔悴又枯槁。

那人打开牢门说道:“你可以走了。”

李有生面无表情,站起身,走出牢门,跟随那人走到大堂内,没有什么物品要拿,李有生摇摇头,那人带他离开,李有生跟在后面,走出监狱大门。

李有生站在监狱大门外,呼吸着新鲜空气,想回头,可终究还是没回头,他突然想回家看看,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

几个月后,李有生佝偻地站在小山坡上,望了望学校,想进去看看,也算故地重游,自己大半的人生在这里度过,其中包括自己最珍视的童年少年时期。慢悠悠走过去,刚跨过校门,就被一个中年门卫挡住去路,其余门卫见状赶紧抄起了家伙什儿,中年门卫质问道:“你是干嘛的?不知道这里是学校,社会人员不能随便进吗?”

李有生驼着背,支支吾吾,用手比划着,说不出个所以然。门卫听得不耐烦,摆摆手,下着最后的通牒:“赶紧走,赶紧走。”李有生却不管不顾,双手指了指学校大门,自顾自地朝大门那里走去。结果被门卫们冲过去拽住打了一顿。

李有生全程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拼命护住脑袋。

只穿着一件泛黄的老汉衫和黑色短裤的李有生,缓缓从学校门口爬起来,蹒跚走到路边,左脚的蓝色拖鞋不知道丢在哪里。他站在道路一旁孤独寂寥的等待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觉得再等一会儿,肯定能等来什么。

他佝偻着,身子不停摇晃,好似快要站不住,左顾右盼,像在寻找着什么。他一屁股坐下,一后仰躺下,头枕在一块石头上。

他好像刚睡醒,没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不太懂。

当李有生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毫无征兆的死在了一片黑色的沙滩之后,他变得无比清醒,那些东西重要吗。

框架明显,前后逆理。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想了想,自己其实还有一些话没跟这个世界讲完。

他一次又一次睁开眼,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个身材修长的中年和尚轻缓踱步来到他的身边,微微低身,轻声说道,圆澈,回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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