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我有故事,但从不喝酒

小咸山,绝心观外,一名白衣男子倚靠在大门边,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山中漫天的风雪,出了神。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观内长廊上,一名男子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他身穿白色的云纹观服,边跑边喊着,“李霜年,师父命你去天帝山杀妖!”

李霜年收回目光,侧过脸,面无表情道,“我昨日刚从小云山回来,在观中还没呆上一日,这就又让我出去了?”

那人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点头道,“是……是的。”

“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去?”

那人缓了口气,直起身,道,“师父说此妖道法高强,纵观门下众弟子,只有你能担此大任。”

“哦?是吗?难道不是为了更快更稳地拿到委托人的银子吗?”李霜年轻佻眉毛,淡淡道。

此言一出,男子本就通红的脸颊又多了几分霞光,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急了,“师父得到的报酬你也有份,既然有利可图,为什么不去?其他人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赚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用?今日得了钱财,说不定明日就失了性命。”李霜年轻叹一声,伸出手,接下一片雪花,“世事无常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我还等着回去跟师傅交差!”男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

“去。”李霜年盯着手中融化的白雪,答道。

“好!”男子冷笑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画纸递给李霜年,道,“这是师父画的妖图,仅此一份,你可要拿好了!”

李霜年伸手接过画纸,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它塞入胸口的衣服中,脚一挪挺直腰板,随手抓起和他一同靠在门边的七尺桃木杖,缓缓走下台阶,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只身便朝着山下走去。

“哼,装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为了银子去了。”男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里嗔了一句,返身朝观里走去。

观外,那一人一杖迎着风雪,消失在一片白芒之中。

我啊,不过是无聊罢了。

丛林,深处,李霜年盘腿端坐在一棵大榕树下,那把七尺桃木杖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腿上。天帝山地处大荒西南,距小咸山约有一千八百多里,这听起来似乎十分遥远,但在修道人眼里不过就三两日的行程。

趁着休息时分,李霜年从衣里掏出放在胸口处的妖图,拉开一看,只见那折皱的白纸上画着一头吊睛虎妖,双目通红,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它的左眼直下嘴边,使它本就凶狠的面庞又多了几分狰狞。

“无趣。”李霜年看着妖图轻叹一声。就在这时,忽然一滴鲜血从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在白纸上,李霜年盯着画上荡开的红晕,眼神一紧,猛然抬头向上看去,在那粗壮的树干之上,赫然站在一只玉面虎妖,它满嘴鲜血,手里抓着一只梅花鹿,在那鹿的细脖上裂有一道血红的口子,里头的骨肉清晰可见。

“无趣?死很有趣,你愿不愿意试试?!”说着,它把手中的死鹿一甩,脚下一个猛踏,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它脚下那两人合抱的枝干在一瞬之间断裂,厚重的身躯在这一刻化作一支离弦的利箭射向李霜年。

李霜年眼神一紧,将画一甩,抓起膝上的桃木杖,向右一个侧滚,单膝跪倒在地,虎妖见他躲开,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砰的一声,稳当落地。

“哈哈,反应倒挺快!我还以为又来了一个草包。”那虎妖笑着,向前轻踏一步,一脚踩在方才李霜年丢弃的妖图上。

“你也不赖。”李霜年淡淡道,他仰头看向虎妖,只见它瞳孔如火,脸上那又深又长的刀疤和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来缉杀我的吧!”虎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白纸,笑道。

“不错。”李霜年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它,道,“若不是闲得慌,我才不愿来。”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着,虎妖大吼一声,猛地扑向李霜年。

李霜年一把将桃木杖插入土里,侧身左掌横对那妖,右手竖掌立在胸前,口中念起道诀。

伴随着道诀的响起,他左掌掌心处闪出一道青光,紧接着,那青光顺着掌面在空中平铺开来,形成一道绝言古阵挡在二人面前。

“就凭这小小的道阵还想拦住我?”虎妖冷哼一声,甩手对着李霜年的掌心便是一记重拳。

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虎妖那霸道的拳锋重重地砸在阵面上,在空中荡开阵阵气波,李霜年在其强大的冲击力下,连人带杖向后滑出三丈之远,最后抵在一棵古树上停了下来。

“哼!就这种水平,还敢口出狂言!”虎妖望着树下狼狈的李霜年轻蔑一笑。

李霜年虽被击飞,但似乎一点事儿也没有,他俯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淡淡道,“你们妖是为了什么而活?”

虎妖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被打傻了?!居然问我这个问题!为了什么?!你若不想活!去死好了!”

话音一落,李霜年手持桃木杖猛地出现在它头顶,虎妖大惊,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格挡,谁知那看似粗壮的手臂在钝重的桃木杖面前竟像块豆腐般不堪一击。

血起,杖落,虎妖单手捂着臂膀,倒在地上痛苦的嘶吼着,李霜年一甩杖上的黑色妖血,将桃木杖往身后一负,静静看着脚下挣扎的虎妖。

地上的黑血越流越多,转眼间就将它的身躯包裹,它的气息开始变得轻缓,身体摆动的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小,猛然间,停了。

见它已死,李霜年没有言语,默然离开,谁知脚下才踏出没几步,身后突然涌来一股凶煞妖气,他心中一惊,猛地回头,还未看清是何物,一道黑影便已扑了上来。

“你们人类砍伐山林!破坏我玉虎妖族的家园!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着,那黑影紧紧包裹着李霜年,带着他在树林里横冲直撞,任凭他如何念咒,都无法阻止黑影疯狂的行为。

他的衣服在树枝的刮擦下渐渐残破,身体因撞击而产生伤痕也越来越多,但这一刻,李霜年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倒是多了几分愉悦。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这一天终于来来临了。

他的心在风中摇摆,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里不停闪烁。

杀妖!杀妖!无时不刻不在杀妖!

我到底是人?!还是杀妖的工具?!

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

李霜年一声怒吼,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气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将那黑影抹为灰烬的同时,也将他的意识抽离身体。

空中,失去牵引的李霜年竖直下坠,犹如一只被射落的大鹰,在风中无依无靠,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的身体在林间穿行着,在折断了数根枝干后,最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仰面朝天,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紧接着下起雨来,从天而降的雨水噼里啪啦,如同一个个爆竹在李霜年的脸上炸开了花。

也不知是不是这雨水起了效果,他陷在泥土里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犹如打开墓穴里的千年宝藏那般小心翼翼。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刻的他正躺在一棵长满根须的古榕树下,地上的土是冷的,地上的雨水也是冷的,李霜年全身上下除了跳动的脉搏和转动的脑子,其他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这冰冷的雨水冻结一般。

这全身筋骨,想必是断了吧,他苦笑一声,仍试图挪动身躯,果然不出所料,每当他晃动一下身子,脑中便有一股似雷击般的痛感涌入,震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李霜年紧咬下唇,强忍着疼痛,硬是将身子挪靠在了树干上。

唇边,殷红的鲜血伴随着汗珠缓缓滑落,连同雨水一起打湿了他的衣裳,他的目光在阴沉的天空中流转,内心像那山间潺潺的溪流般清灵透彻。静静的,静静的,尘世间所有的声音在此刻化作风声、雨声和呼吸声,环绕在他的身旁。

李霜年嘴里喘着粗气,痛苦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艰难的微笑,“原来人之将死,是这种感觉。”

“真好。”

清晨,一缕和煦的阳光穿过云层,慵懒地洒在地面上,为这整夜受凉的山林带来些许温暖。

古树下,感受到一丝暖意的李霜年身子一抖,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将他从睡梦中拽醒。

睁眼看着和昨日相同的风景,李霜年兀自笑了起来,“师父说我天赋异禀,当真说对了,如今连死,撑的时间都要比别人还长。”

天上的云朵在风中漫无目的的摇荡,地上的树影也不知换了多少位置,李霜年安静地倚靠在树干上,百般无聊地望着前方。

这时,不远处的树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李霜年收回目光,寻声而去,只见那四五棵大树间,隐约穿行着三个人影,走在前面的是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她们头上立着一对毛绒绒的狐耳,身后翘着一条雪白的狐尾,从远处看去,唯一能区别她们不同的地方就是个头,一位稍高一些,应该是姐姐,而走在她们身后的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手里拄着拐杖,在地上缓缓移动着。

“长老!长老!走快一点呀,以你这样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走在前头的妹妹一蹦一跳地喊着。

“唉,我老了,腿脚不灵活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这般有活力啊。”后头的老者笑着叹道。

“你看天上那云!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好好,我尽量快一些。”

就在二人说话间,走在他们前面的姐姐忽然停了下来。

“白夜姬,怎么了?”长老问道。

白夜姬指着远处靠在树干上的李霜年,轻声道,“长老,那边有个人。”

二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棵苍天古树下,果真倚坐一个人,而此刻,那人也正看着他们。

“看他的样子,好像受伤了。”白夜姬盯着他身上满是血渍的残破衣袍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救……”

“走!快走!”老者大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白夜姬一惊,转头看向长老,只见老者一脸严肃,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李霜年,“你难道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人是这世上最恶毒的生物!他们的出现只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可是他看起来好可怜啊……”

“人都该死!就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吧!”长老厉声道。

“可是您也常说对待每个生物都要怀着一颗怜悯之心……”白夜姬小声道。

“人例外!”

“唉~姐姐,你就当做没看到吧~长老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可从来没有骗过我们!快走吧~”说着,妹妹拉起白夜姬的手,牵着她向前走去。

“好吧……”在两人的劝阻下,白夜姬默默转过身,随着二人远去,但这一路上,她还不时地回过头看看李霜年,直到他消失在树林尽头。

“原来我们人类在你们妖眼里是这个样子,真是没想到啊。”李霜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讪笑道,“也罢,我也管不着了,再过几天我便死了。”说完,他闭上双眼,享受这死前最后的宁静。

那少女说得没有错,这才刚过午后不久,天空便被乌云层层笼罩,滚滚黑云伴着雷鸣,向大地闪烁着阵阵白光。

淅沥淅沥,安静的树林里又开始下起小雨。

雨水滴答滴答拍打着他的脸庞,李霜年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数着,一滴,两滴,三滴,四……

雨停了?!他心中疑惑,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在他身前站立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她手持一扇芭蕉大叶撑在他的头顶,一双明媚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李霜年愣了一下,她便是早些时候在林间看见的那位狐妖姐姐。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霜年看着她,一脸惊讶。

“我……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本就受伤了,若是再淋上这雨,我怕你……”她紧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怕我会死是吧?”

白夜姬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霜年看着她认真得有点严肃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我也快死了。”

“你……你是怎么受伤的?”

“被妖所伤。”他笑道。

“那它为什么要伤你?”

“因为我要杀它。”他仍旧笑着。

听了这话,白夜姬脸色一变,身子猛地向后一倾,这时,芭蕉大叶上积蓄已久的雨水唰的一声,劈头盖脸地淋在李霜年身上。

“啊!”白夜姬抬起手捂着嘴,一脸歉意的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霜年眨了眨眼睛,长舒一口气,淡淡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好……好吧。”白夜姬重新站回方才的位置。

“我是人,而且还是个降妖人,你不怕我吗?”

“不怕。”

“为什么?”李霜年眉头一皱。

“我们白狐妖族感知力极强,在你身上,我感觉不到丝毫敌意。”白夜姬认真道。

“那是因为我快死了,若是我未受伤,你离我这般近,也不怕吗?”李霜年眉毛一扬,戏谑道。

白夜姬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怕,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霜年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天空,轻声道,“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没有必要冒着被骂的风险来这里看一个人,还是一个将死之人。”说完,他缓缓闭上眼,道,“回去吧,雨那么大,别受凉了。”

不知为何,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每每看到他那双充满深意的眼睛,她的胸口便会莫名一疼。

“你为什么不怕死?”白夜姬依旧站立在原地,好奇心驱使着她继续问下去。

“因为我从来就没活过。”

“什么意思?”

“这十八年来,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杀妖的工具。”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却比这地上的雨水还要冰冷。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你知道吗?”李霜年睁开眼问道。

白夜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蕉叶,卷起衣袖,露出洁白的手臂。

“但我知道一件事,世间万物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呢?!”

白夜姬伸出手指,在右臂腕处轻轻地一划,随后又蹲下身子,在李霜年的腕上轻轻一划。

“你这是做什么?!”李霜年惊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嘴里兀自念起咒语,二人手腕处流下的鲜血在空中化作两条红线交织在一起。

李霜年只觉一股暖意从自己的手腕处传来,游遍全身每一个角落,他似乎能感受到体内那四分五裂的经脉正在迅速地重组。

“我们白狐妖族的血能医治任何伤。”

“你这是何苦呢?救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无论今日躺在这里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鹿,还是一个人,只要他心存善念,我都会救他!”

“你……”李霜年心头一震,盯着她的眼睛,无言以对。

“我不忍心看着其他生灵在自己眼前死去……”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脸上的血色也一点一点在消退。

“清晨的阳光,山间的繁花,这……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你……你又怎么忍心离去?”说完,空中缠绕在一起的两条血线突然断裂,白夜姬身子一倾,向地上倒去。

风中,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轻轻抬起,一把将她抱住,李霜年看着怀里熟睡的少女,轻叹一声。

“你这傻瓜……”

经过连日大雨的冲刷,树林一洗往昔古旧,重新焕发出盎然生机。

溪流边,古树下。

“你的伤好点没有?”白夜姬关切地看着李霜年。

“多亏你这几日的悉心照料,我已无大碍。”他点了点头。

“那你伤好了之后,有何打算?”

李霜年沉默半晌,缓缓道,“回绝心观。”

“你……你就别再杀妖了。”她小脸一沉,微微低下了头,细声道。

李霜年看她一脸忧郁,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杀妖了,这一次回去,我说什么也要离开那鬼地方,到时我再来这里找你玩,如何?”

“真的?”白夜姬屏住呼吸,瞳孔一紧。

李霜年点点头。

“好!”听了他的话,白夜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那你可一定要来呀!”

“嗯!”李霜年低下头,整理一下身上残破的衣服,准备启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你爱吃的冰糖葫芦,我也会带来的!”

“好!”白夜姬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仿佛那好吃的冰糖葫芦此刻就在嘴边。

李霜年说完,转身朝着山下走去,白夜姬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这才扭头离开。

这时,她身旁的树丛忽然动了一下,白夜姬脸色一变,大喊一声,“谁?!”

“姐姐,是我。”说完,一位少女从那树丛里走了出来。

“白雪姬,你怎么在这里?”白夜姬惊讶道。

“姐姐,你为什么要救他?”

“你都知道了?”

“那日我见你看到他之后,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我好奇,便悄悄跟着你出来了。”

“那你有告诉长老吗?”白夜姬脸色一变。

“没有。”白雪姬摇了摇头,“长老不是说人最恶毒吗?你为什么还……”

“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妖有好坏之分,人必然也有。”

白雪姬扭头朝着树林尽头看了一眼,嘴里兀自嘀咕了几句。

“真的吗?”

今日的小咸山风雪依旧,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的绝心观并不冷清。

此刻,大堂院内中央空地上站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的白发长须,少的衣衫褴褛,而在他们两侧的走廊上,围观着三两排绝心观弟子,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场地中央的二人,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老者怒视着前方的男子,吼道。

“我不愿再杀妖了,我要离开绝心观!”李霜年看着他坚定道。

“好啊,看来此次天帝山一行长了不少胆子嘛!你这混账东西!”说着,老者抬起手,朝着李霜年的脑袋就是一掌。

李霜年站在原地,竟也不避,迎着老者挥出右掌。

砰的一声闷响,两掌相遇,在空中划过一道焰流。

场中央的空气忽然间变得有些低沉,一青一白两股道法在二人手臂上来回移动,互不谦让。

“撤!”老者大喝一声,步子向后一挪,收回手掌,李霜年见老者退去,亦撤掌回身。

“好小子,这几日不见,道法突飞猛进,竟能与我不相上下!想必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打败我了,不愧是为师最中意的弟子!”老者冷笑道。

李霜年心里清楚得很,有这般功力,全拜那白狐妖血所赐,从触碰到白夜姬妖血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体内翻涌,也正是这股力,让他有资格和师父叫板。

“那我可以离开了吗?”李霜年冷冷道。

“可以,不过……”老者单手抚须,闭上双眼。

“不过什么?”李霜年向前轻踏一步,追问道。

“你要替我做一件事,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偿还这么多年以来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如何?”

老者眉毛一挑,睁开眼,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不知为何,被他这样一看,李霜年心中一阵发麻,他想了一会,沉声道,“什么事?”

“杀妖!”

话音一落,李霜年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若是让他去天帝山杀妖,这该如何?!

就在他为难之际,耳边又传来一句老者的话语,“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去西云山杀一只妖,一只牛妖。”

“是大荒至南的西云山?”

“不错,只要你杀了那牛妖,便可从此离开绝心观。”

“好,我做!”李霜年答应道。

“很好!”说着,老者转身走进大堂,过了片刻,拿着一卷画走了出来,他把画卷往李霜年身前一递,继续道,“这是妖图,你把它杀了之后就不必再回来了。”

“你就不怕我不去?”李霜年眉头微皱。

“哈哈!”老者仰天一笑,“你办事,我很放心。”

“好!”李霜年伸手接过妖图,正想往衣里一塞,低头望了一眼身上残破的衣裳,顿时停下了动作。

“回屋换套衣裳吧,也不急于这一时,此去有十日的行程,自己小心。”老者淡淡道。

李霜年点了点头,转身朝屋里走去,不一会儿,只见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李霜年匆匆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老者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众弟子听命!”

“在!”原本呆站在两侧的弟子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准备一下,去天帝山屠妖!”

“是,道长!”

他咬着牙,满脸的皱纹在此刻化作那可怖的血痕。

“我倒要看看,这天帝山到底有什么东西,竟给了你莫大的勇气!”

天是蓝的,风是暖的,李霜年脚踩着一道青冥符阵穿梭于云巅之上,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绝心观,他内心一阵激动,原本十日的行程,硬是让他缩短到了五日。

这一上西云山,李霜年便满山遍野搜寻牛妖,从找到杀,前后只花了一个时辰,如此之快,令他颇感意外,但对于师父这般安排,他虽心存疑虑,却也不多想,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同一时间,天帝山上,火光漫天,一位白发老者带着一群年轻弟子冲杀在树林间,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无论是动物,是妖,凡是肉眼能见到的活物,除了人,他们统统赶尽杀绝。

整座大山内,呼喊声,哀嚎声在此刻汇成一曲断肠。

丛林间,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奔跑着,在他们身后追赶着一位绝心观弟子。

“姐姐!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白雪姬哭喊着,在她的手上,攥着长老临时前交给她的吊坠,这是白狐妖族的镇族之宝。

“他们是人……”白夜姬黯然道。

“你不是说人也有善恶之分吗?那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我们?”

“我也不知道……”

“我看这些人的穿着和你上次救的那人很像!会不会是他……”

“不会的!”白夜姬大喊一声打断了白雪姬的话,“他答应我的,他不会再杀妖了!”

“哼!肯定是!”白雪姬一抹眼泪,狠声道,“长老说得没错!人都是恶毒的,他们只会带来灾祸!绝不能相信他们!”

“不会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李霜年……”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满脑子都是那几日二人相处的画面,犹记得阳光下,他仰望天空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干净笑容,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就在白夜姬恍惚之际,脚下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

“姐姐!”白雪姬猛然回头。

“快跑!别管我!”白夜姬高声喊道,此刻,身后的那人已经追来,离二人不过三尺的距离。

“姐姐!”白雪姬刚转过身,眼前猛地一道青光闪过,一股强大而又熟悉的妖力砸在她的身上,将她推开。

空中,白雪姬睁开双眼,只见倒地的白夜姬单手竖掌在前,正对着她。白雪姬这才领悟过来,方才那股妖力是出自姐姐之手!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在白夜姬身后,赶来的那人手握长剑用力地刺向她的心脏!

“不!姐姐!”

“你……你可要好好活下去……”白夜姬看着她,叮嘱道。

“姐姐!”

她的身子在空中继续飞行,那人拔出插在白夜姬身上的长剑,转而向她赶来,但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见他如此反应,白雪姬心中疑惑,扭头看向四周,这不看还不知,一看,此刻的自己竟是飞在悬崖之上!

树林间猛地响起一声少女的呼喊,声音转瞬即逝,站在悬崖边的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雪姬坠入谷底,唰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之中,转身离去。

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旁。

“师父。”那人双手作揖,俯身道。

“都解决了吗?”老者问道。

“是,都解决了。”

“很好!回山!”

说完,二人身形一闪,消失在树林之中,偌大的天帝山,此刻只剩下那熊熊烈火,在风中寂寞燃烧。

江林城,天帝山下,李霜年手提着鼓鼓的行囊,穿行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

“酥饼、松糕、包子……”他嘴里嘀咕着,“该买的都买了,就差冰糖葫芦了!”

他的目光在两旁的摊位上来回扫荡,寻找着冰糖葫芦的身影。

“卖冰糖葫芦咯!好吃又不贵的冰糖葫芦!”

“在哪?”李霜年猛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只见身后不远处,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木棍在空中摇晃着,“这里!”他呼喊着,拨开人群,直奔它而去。

叫卖冰糖葫芦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他满头白发,一抹长须垂至胸前,见有人回应,他停下脚步,将木棍放下,原地叫卖着,等待那呼应之人的到来。

“大爷,来三串,噢,不,来五串冰糖葫芦!”李霜年急匆匆地赶到他面前,焦急说道。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年轻人,莫急!莫急!看你如此热情,今日又第一个关顾我老爷子的生意,我额外送你一串尝尝。”

说着,他拔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李霜年,问道,“你买的那五串是要带走?”

李霜年接过冰糖葫芦,点了点头。

“好,那这串你先吃着,其余的我帮你包好。”说完,老人熟练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棕色油纸摊开,再从棍上取出五根冰糖葫芦,平放在纸上。

李霜年一边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一边将那冰糖葫芦放入口中,包裹在外的糖浆触及舌尖瞬间,带来一阵浓郁的酸甜。冰糖葫芦他以前也曾吃过一两次,当时怎就没觉得它美味?!

见他一脸惊讶,老人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不是本地人呀,我的冰糖葫芦可是这江林城一绝啊,巷里巷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糖浆是我特制的,那果子也是我自己种的。”

“那……那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冰糖葫芦吗?”李霜年挠了挠头,憨厚一笑。

一听这话,老人先是一怔,随后眼眶一湿,身体颤抖激动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学,我可以将我这身手艺全部传授于你!”

“你……怎么哭了?”李霜年收起笑容,诧异道。

老人一抹眼泪,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没事,是我激动了,我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学习这门手艺。”

“为什么没人学?”

老人轻叹一声,缓缓道,“现在的年轻人成天都想着考取功名,升官发财,要不就是从军修道,有谁愿意来学习这既不得财,又不得名的活?”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我并不怕死,怕的是我这手艺失传了……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人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冰糖葫芦了……”

“大爷,别担心,你这活我学定了!”李霜年安慰道。

“真的?”老人激动地看着他,为了这一刻,他足足盼了十年,也等了十年。

李霜年点点头,笑道,“我此行是来天帝山见朋友,之后便会一直待在这里。”

“天帝山?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老人劝道。

“怎么?天帝山出了什么事?”李霜年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这几日不知是何原因,天帝山忽起大火,整座山喊声震天,红光遍野,吓得城中许多采药人都不敢上山,我想你也略有耳闻,这山上妖魔众多,恐怕……”还未等老人把话说完,李霜年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青光飞入空中。

待老人缓过神来,眼前的白衣男子早已失了踪影,唯留下一袋散落的行囊在地上静静躺着。

他低头一看,只见里头装有松糕、酥饼,还有包子……

眼前,草木的灰烬如同那脱离禁锢的亡魂在风中肆意游荡。

李霜年只身行走在一片苍茫之中,呼喊着,张望着。

鼻尖,还有些许暖意。

脚下,却已尸横遍野。

“白夜姬!”

寂静的山林中,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响冠绝九天之上,不曾停息。

悄悄的,悄悄的,白天,黑夜,身旁的景色已不知换了几出,可他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但,路终究有尽头,就像人早晚都会死一样。

在一片树林里,他看见了白夜姬。

此刻的她安详的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清秀的脸上挂着一丝血痕,安静得像块美玉,同时也冰冷得像片白雪。

李霜年缓缓走向白夜姬,俯下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谁知他的手刚触碰到白夜姬,竟穿了过去!一阵微风袭来,她的身子化作一缕青烟,向空中散去。

任凭他如何伸手,抓下的只有那一抹虚无。

“我就想知道,是谁做的。”

李霜年一开口,方圆一丈内的土地瞬间结成冰面。

他的目光在白夜姬倒下的地方来回扫荡,这时,冰下一块沾满鲜血的碎布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霜年手一挥,刹那间,碎布条穿破冰面径直朝他飞来,他猛地接过布条,打开一看,那熟悉的云纹,正是绝心观的标志!

之前遗留在他脑中的种种疑惑在此刻全部迎刃而解,为什么要去大荒至南西云山杀一只微不足道的牛妖,原来这一切都是计。

想到这,方才站立在冰面上的白衣男子已然不见,在那蔚蓝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冰路。

如今是六月的骄阳,这天帝山怎么忽然下起了小雪,一片一片,如泪花般晶莹。

小咸山常年覆盖在冰冷的寒霜之下,观中的弟子早已习惯了这恶劣的鬼天气,就算是在风雪漫天的腊月,众人依然挺直着腰板,在堂前打坐冥想。

可今日众弟子端坐在各自的屋内,身子却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这时,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弟子赶忙冲出房间,只见观门前一白衣男子手握一段柳絮,在五位守门弟子之间穿行。

柔弱的柳絮在他们颈上,腕上,腰上,轻描淡写地舞了几下,竟甩出一道道绚丽的血色冰花,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子已化作冰尘,散落一地。

“上!杀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绝心观的主人无情道长已悄然站在堂前,他一声令下,无论是刚在房内冥想的打坐弟子,还是本就在堂前练武的习招弟子,他们此刻纷纷祭出法器,如潮水一般涌向李霜年。

李霜年轻轻地放下手中柳絮,目光如风一般扫过众人,众弟子被他这样一看,只觉体内一阵猛烈的寒意攻心,全身经脉瞬间爆裂,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绘成一幅写意的画卷,为这沉重的绝心观增添一丝艳丽的色彩。

趁着鲜血飞扬之际,李霜年缓缓走向无情道长,一边走着,一边冷声道,“她那么善良,你怎么忍心杀她?”

“她?她是谁?哈哈,我只不过是把全山的生灵都屠了而已,我想那么多生灵里,总有你在意的那一个,现在从你的反应看来,我是杀对了!”无情道长肆意地笑道,眼中满是狂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进了绝心观,就别想走!就算走了,我也要让你付出沉痛的代价!你们全都是我养的奴隶!想反抗我?!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他从身后掏出一条蛇鞭,朝李霜年甩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霜年一个侧身闪过无情道长的横扫,手扬起柳絮,直破他面门。

无情道长没有躲避,从容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戏虐道,“你确定你躲过去了?”说着,无情道长手一抖,那被躲过的蛇鞭在空中峰回路转,朝他背上袭去。

李霜年大惊,但此刻已是避无可避,与其再躲!不如硬抗!他一咬牙,硬是冲了上去。

见他如此奋不顾身,无情道长心中一紧,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一拍。

就在鞭子贯穿他右胸的那一刻,他手中的柳絮也击打在了无情道长右肩上。

“你竟然为了一只妖如此对我?!命也不要了吗?!”无情道长看着肩上冻结的血花恼羞成怒道。

“命?”他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笑道,“从入绝心观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要命了!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选个畅快的死法!只怪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我因她而生,她却因我而死!我要你血债血偿!”

说着,李霜年催动体内寒气将右胸的伤口冻结,随后一手紧拽着贯体的蛇鞭。

“你要做什么?!”现在吃惊的人换成了无情道长。

“做什么?我要与你同归于尽!”话音一落,一股摄人的寒意从他掌心迸发出来,顺着蛇鞭朝无情道长流去。

他欲放开紧握蛇鞭的右手,却发现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这……怎么动不了了?!”他低头看向地面,此刻脚下的土地已悄然变成一块冰石,刺骨的寒意将他的双腿死死地锁在地上。

李霜年高举左手,闭上双眼,嘴里开始念起道诀。

诀文出口的瞬间,无情道长脸色一变,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疯狂地嘶吼起来。

“灭神咒?!不!快停下来!你竟敢把本观杀妖的绝学用在自己身上!”

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滚滚黑云不断向二人头顶聚去。

“你疯了吗?!不!”无情道长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失声道,“快动!快动起来!”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脚下依旧是纹丝不动。

“若是被这灭神雷击中,我们的魂魄将会退出天道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李霜年不为所动,口中仍旧认真念着道诀。

云层间的闪电渐露雏形,犹如一条白色蛟龙在空中翻腾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咆哮,震得天地山河失了颜色。

那跃动的白光每每在无情道长眼前晃动一次,他心中的绝望便增了一分。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猛地落在二人身旁,无情道长尖叫一声,一掌拍在自己被冻结的腿上,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两腿如同树枝般瞬间断裂,他的身子向侧一倾,重重地摔在地上,“哈哈哈,我……我不跟你耗了!要……要死,嘿嘿……你自己去死!”他的话已经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还有什么……”无情道长看了一眼紧握蛇鞭的右手,此刻还有它和李霜年连系在一起,“嘿……嘿,你居然也和他同流合污?!看来……你也没有用了!”说着,他一掌拍在自己的右臂上,只见那右臂如同被丢弃的垃圾,在冰面上滚了几圈,拖出一条血路。

此刻李霜年的脸色有些惨白,这灭神咒不仅难以控制,对身体的负担也是极大,短短片刻,他的额上已渗出汗水,唇边也是鲜血直流。

“轰轰轰!”又是几声巨响,数道闪电从天而降,在二人身后炸开了花。

“嘿……嘿……怎么……还是动不了?”断了双腿和右臂的无情道长在地上挣扎着,痴笑着,像一只被束缚的蚂蚱,任人宰割。

“你……你也反抗我?嘿……嘿,那你也不得好死!”

他将仅存的左臂抬至空中,猛地一掌落下,狠狠地再砸自己的头上,眼前,鲜血四溅,无情道长望着漆黑的天空,傻笑道,“哈哈……哈哈,解……脱了……。”

口中,咒文停歇。

眼前,电光交错。

他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那灭神咒的摧残,猛然倒地。

云端的落雷失去道诀的牵引,如决堤的黄河水,疯狂肆虐着大地。

小咸山,此刻已是人间地狱。

绝心已灭,无情已死,大仇已报。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吧?

如果那一日我再快些,是不是你就不会死。

十五年后,江林城。

“卖冰糖葫芦咯!好吃又不贵的冰糖葫芦!”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响起一阵熟悉吆喝声,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中年大叔,身穿青色麻衣,手持插满冰糖葫芦的木棍在路上晃荡着。

“哟,李冰糖,今天挺早的啊。”街边卖饼的小贩冲他打了一个招呼。

“是呀,也不知怎地,愣是睡不着啊!”说着,他抓起小贩摊上一块刚做好的炊饼,便往嘴里塞去。

“那块炊饼是我的早饭!”小贩喊道。

“哎,老赵,别那么小气嘛,你要吃随时都能自己做啊!”李冰糖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还不停地称赞道,“论炊饼,这江林城就数你做的最好!你这手艺!不得了啊!”

“少来了!”老赵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淡定,“我还不知道你!又想吃了不付钱是吧?!”

“你看,这江林城最好的炊饼配上江林城最好的冰糖葫芦,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开家店?”说着,李冰糖又拿起一块炊饼吃了起来。

“第二块了啊!我可是都记着的,你一共在我这里吃了五千六百八十……,八十几来着?”

“我也不是让你白吃了十五年的冰糖葫芦嘛!”李冰糖笑道。

“谁稀罕!你做的冰糖葫芦最难吃了!”老赵呛道,就在他说话之际,李冰糖又拿起了第三块。

“你!”老赵操起桌上的铁勺便要朝他砸去,谁知李冰糖反应倒还挺快,三步并作两步遁入人群之中,“算你跑得快!下次别让我抓到了!”老赵在跑到摊前,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放心吧!不会的!哈哈!”人群里传来李冰糖的一声回答。

老赵轻叹一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此刻却发现在他案板的炊饼上,插着三串冰糖葫芦,他嘴角一扬,摇了摇头,嗔道,“你这小子!”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时分,李冰糖吆喝了一个上午,肚子也有些饿了,见路旁有个茶摊,便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店家!来一碗素面!”

“好嘞!客官,请用茶,稍坐一会,面马上就来!”店家笑容满面的为李冰糖倒上茶,随后转身走向灶台,兀自忙活起来。

李冰糖端起茶杯,在嘴边吹了吹,紧接着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邻桌忽然风尘仆仆地来了三位商人,从他们坐下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叽里呱啦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正好,李冰糖闲得无聊,也凑合着听了。

“最近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名山六大高手齐聚秋尘山杀妖!”

“究竟是什么妖怪,能让这天下第一的名山同时派遣六大高手?”

“听说是一只杀人如麻的白狐妖!”

一听到白狐妖这三字,李冰糖眼神一紧,手上猛地一用力,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茶杯在顷刻间碎成八块。

“客官!您要的素面来咯!唉?人呢?!”店家一脸诧异地盯着桌面上的碎片,挠了挠脑袋,嘴里嘀咕着,“明明刚才还在这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在那穹顶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青影。

“我怎么就忘了你还有个一模一样妹妹!现在想起来,那当年死在天帝山上的到底是谁?”

秋尘山,枫叶林,一道青光从天而降。

眼前,花红着,草绿着,树木生长着,生灵嬉戏着,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见此情景,李冰糖深吸一口气,脸色露出一抹微笑,“看来还来得及!”

就在他庆幸之际,身旁的树丛里忽然冲出一道白影,李冰糖一惊,目光一转,只见那白影跑出树丛没几步,便扑倒在地。

李冰糖赶忙跑上前去,放下插满冰糖葫芦的木棍,缓缓扶起她,转头的那一刹那,她苍白的面容倒映在李冰糖深邃的眼上,他身子一僵,彻底呆住了。

白皙的脸蛋,清秀的五官,还有那洁白而又柔软的狐耳,白夜姬!

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此刻话到嘴边却只有三个字,白夜姬。

不,不一定是白夜姬,也有可能是她的妹妹!

想到这,李冰糖伸出手,在她的鼻下轻轻一探,还有气息!李冰糖大喜,一把将她抱起,揽在怀中。

这时,从那树丛里又窜出了六个人。

李冰糖一扭头,只见那六人身穿黑色道袍,手持七尺长剑,在他们腰上,还别着一块用作寻妖的八卦小镜,这些人便是名山六大高手?看年纪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六人同时也发现了李冰糖,他们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还有其他人,脸上都是一阵惊讶,但看他朴实的穿着,心里又都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山中迷路的村民吧。

不过这村民也太奇怪了点?手里抱着一只妖,脚边还搁置着一根……一根冰糖葫芦棍?!

“你是谁?!”站在最前头的矮子喝道。

“我只是一介农夫,路过此地,带点东西回去。”李冰糖笑道。

“你知不知道你手上抱着的东西不是人?”

“知道,她是妖。”虽说嘴上轻描淡写,但他面上依旧挂着微笑。

“那你还不快把她交给我们!”说着,那矮子缓缓走向李冰糖。

“不,她受伤了,我要带她走。”

“哼!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走了!”说着,矮子提起长剑,加快步子朝他冲去。

李冰糖并不理会他,脚一挑,将那冰糖葫芦棍勾起,伸手握住,转身去,背对着他,缓缓离开。

“竟敢无视我!”矮子怒道,对着李冰糖甩手就是一道剑气,那黑色剑气的速度迅猛,如同一只毒蛇,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朝他而去,眼看就要击穿他的脑袋,就在这时,李冰糖的背后突然立起一堵晶莹剔透的冰墙,将那剑气隔绝在外。

“什么?!”矮子大吃一惊,自己的剑气竟被一个山村野夫给挡下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六大高手的老脸怎么挂得住?!

“我劝你还是收手吧,我要走,没人拦得住。”李冰糖头也不回地说道。

“哈哈,江师弟,你行不行啊?对方只是个山村野夫,而你可是名山六侠之一啊。”身后的胖子戏谑道。

被那胖子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怒气更重了,他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姿,长剑横立在胸前,指尖在剑身上划过,原本白亮的剑身瞬间变为黑色。

在一旁的五人见他使出这招,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这黑煞斩乃名山绝学,当今世上能挡下此招的人不超过十个,在场的人便占了其中六个,而其余四人他们也都认识,那野夫今日休矣!

“黑煞斩!”矮子大喝一声,千万道剑气从他身后一涌而出,如山洪海啸般淹没了李冰糖。

前方,荡起阵阵烟尘。

看着这烟尘,胖子笑道,“好了,这下也省得我们动手,那人和那妖一同死了!”

“是啊,我们可以走了!走吧走吧。”说着五人纷纷转身,胖子见到矮子还站在原地,手一挥,笑道,“江师弟,走啦,回山领赏了!”

此刻,那矮子依旧站立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嗒嗒。

烟尘中脚步声依旧还在。

“他没死!”矮子大惊。

五人猛然回过头,缓缓散去的烟尘中此刻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冰糖依旧向前走着,一点事情也没有。

“我不信,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野夫!你到底是谁?!”矮子嘶吼着朝他奔去。

“够了。”那树林深处传来一句话,简短而又平静,但却冰冷得像一把刀子,无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矮子向前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鲜血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如同山中那浑然天成的泉眼一般。

五人在一边愣了半晌,直到矮子将全身的血液流尽,才缓过神来。

“江师弟!”众人纷纷冲上前去,五人触碰到矮子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如同一块凝结的深冰,轰然倒下,碎了一地。

看着碎块,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而此刻李冰糖早已走远。

十日后,江林城。

屋舍内,木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妖。

地上的窗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挪到了床头,慵懒的阳光照射在白雪姬熟睡的脸上,传来阵阵暖意。

又过了一会,或许是感到阳光有些炙热难耐,她白嫩的脸上眉头一皱,猛地一翻身。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头重重地甩在了墙上,“啊”白雪姬大叫一声,从梦中疼醒。

“这是哪?!”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不禁疑惑道。

白色的墙,棕色的木床,一张简易的木桌,还有一排摆满器物的木架,这些便是屋子的全部。

“我不是被那六个降妖道人追杀,怎么会……会在这里?!”白雪姬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脑袋,她缓缓起身,走向木架,目光在一间间器物上流动,上面有瓷碗,有玉镯,有玉钗,还有……

白雪姬突然瞪大双眼,紧盯着摆在面前的一块干净木牌,嘴里念叨着上面的文字,“白……白夜姬!”

“怎么会有人知道姐姐?!姐姐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她的名字,除了那人!”

十五年了,她没有一刻曾忘记他的名字,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笼罩上了阴霾。

若不是他,姐姐就不会死!若不是他,族人就不会死!若不是他,家园就不会毁坏!

长老说的没有错,人都是祸害,都该死!

想到这,她的瞳孔变得深红,胸前吊坠一闪,一团怒火蹿上心头。

这时,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白雪姬二话不说,一伸抓便将他按在门栏上。

李冰糖也不反抗,只是神情激动地问了一句,“你……你是白夜姬还是她的妹妹?”

一听到白夜姬这三个字,白雪姬手一紧,李冰糖纤细的颈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你还敢提这三个字?!若不是你!姐姐她怎么会死?!”她厉声道。

李冰糖耷拉下脑袋,黯然道,“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因她而生,她却因我而死,明明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那便如你所愿!”

“也好。”李冰糖闭上双眼,静静等候她的处决。

白雪姬催动体内妖力,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这一用力,一口鲜血猛地从她的嘴里喷出,她捂着胸口,整个身子瘫倒在地。

李冰糖见状,立刻俯下身子,将她扶起。

“你走开!”白雪姬无力地挣扎着,“我不需要你帮我!”

李冰糖不顾她的阻拦,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右手伸出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你的脏器受到冲击已是重伤,强行催动妖力必会反噬!”

“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快滚开!再不走开,我便杀了你!”说着,她又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抬,又是一口鲜血。

“你若是真想杀我,便好好养伤!我人就在这里,等你伤好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何?”李冰糖问道。

“好!便再让你苟活几日!”白雪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见她答应,李冰糖缓缓将她扶到床边坐下,从木架上取下一白色瓷罐打开,往手心里一倒,只见一颗棕黄色的药丸从瓶里滚出。

“这是护心丹,你每日服三粒,早中晚各一粒,十日后内脏便可痊愈。”说着,他手一伸,递到白雪姬面前。

白雪姬看了一眼药丸,又看了一眼李冰糖,冷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就屠了这城!”说完,她抓起药丸往嘴里一塞,头一仰,咽了下去。

药丸入口瞬间,舌根一阵苦涩,白雪姬眉头紧皱,一脸痛苦。

“我刚想说这药很苦,慢点吃,你便一口吞了下去……”

“你!”白雪姬涨红了脸看着他,嗔道。

李冰糖看着她,讪讪一笑,忽然表情一僵,拍了下脑袋,喊道,“对了,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你等等啊!”

话音一落,李冰糖转身走出房间,过了片刻,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了进来。

“冰糖葫芦?!”看到冰糖葫芦的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给你冲冲苦味。”

白雪姬脸色一沉,接过冰糖葫芦,咬下一颗果子,嘴里仍旧念叨着,“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等我好了……啊,真好吃!”她忍不住叹了一下,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渐渐舒展开来,但没过多久,她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此刻又看到李冰糖正盯着她,一抹红晕浮上脸颊,嗔道,“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杀了你!”

“好好,不看不看。”李冰糖自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问道,“你们为何会喜欢吃冰糖葫芦?”

白雪姬边吃边道,“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迷路的人类小孩,我们将他带出森林,他便给我们他手上的两串冰糖葫芦作为报答,也是从那以后我们知道有这个东西,也是从那以后,长老再也不让我们接触人类了。”

“为何不让你们接触人类?”

“因为长老说人是这世上最恶毒的生物。”

李冰糖无奈一笑,“他说的没有错,那白夜姬她……她为何要救我。”

白雪姬缓缓放下手中的冰糖葫芦,眼眸低垂,望着地面,低声道,“姐姐她从小就很善良,也因为我们白狐妖族特有的血液,受伤的小鹿,病危的老虎,不管是谁,只要她能救,她便会去救……”

“她真的很好。”李冰糖缓缓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房门,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同时也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不知为何,白雪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竟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是我连累了她。”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床榻上,白雪姬望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出了神。

门外,响起一声吆喝。

“冰糖葫芦!好吃又不贵的冰糖葫芦!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

时间,如那最烈的马,十日在它面前,不过是抬抬腿的事。

这十日,白雪姬哪也没有去,身上的伤也不允许她去,除了睡觉,吃饭,其余的时间她都坐在床上冥想静息。

每天清晨伴随着一阵嘈杂声醒来,一睁眼,在那简易的木桌上,都会摆上一碗白粥,一串冰糖葫芦,两块炊饼,一罐药丸以及一张写着按时吃药的字条。

而每当到了正午时分,在她冥想时,李冰糖便会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在桌上摆上一碗白米饭,几碟小菜,一碗汤,一串冰糖葫芦,一罐药丸以及一张写着按时吃药的字条,安排妥当后,便悄悄离去。

晚膳也是如此,变的是饭菜,不变的还是那三样,冰糖葫芦,药丸,和字条。

从早到晚,李冰糖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不会超过两次。

有一日,夜半时分,白雪姬睡不着觉,在屋中闲逛,无意间走到窗边,便隔着窗纸向外望去,只见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李冰糖此刻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头倚靠着门柱,他双眼紧闭,怀里抱着光秃秃的冰糖葫芦棍,冷冷的月光照在他的白发上,照在他的脸上,倒映出沧桑。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他选择不打扰。

白天,李冰糖就在周遭吆喝着卖冰糖葫芦,夜晚,他便在门前睡下。

这一切,白雪姬都看在眼里。

今日是第十一日,睁眼的瞬间,还是熟悉的阳光,还是熟悉的窗影,还是熟悉的早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白雪姬闭上眼,凝息聚气,纯净的妖力在体内流转自如,五脏六腑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再次睁看眼,望着地上阳光,以往这个时辰,街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为何今日却静得出奇。

想到这,白雪姬轻轻推开房门,眼前,阳光照耀下的街道冷冷清清,两侧的商铺窗门紧闭。

街道中央,李冰糖仰头屹立着,在他对面的屋顶上,站着六个人,五黑一白,那位身穿白衣的道士是一位中年男子,手握拂尘站在最前方,在他身后的五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白雪姬想了一会,正是那日追杀她的五位降妖人!

“你们说的便是他?”中年男子转头问道。

“是的,师父,是他!”他身后的胖子说道。

中年男子回过头,望向李冰糖,指着他身后的白雪姬,问道,“施主,是你救下了那只妖?”

李冰糖笑道,“是的。”

“你可知那狐妖杀了多少人?”

“不知。”

“这十五年间她一共杀了三千人!”

“既然如此,那便把这些账记在我身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白雪姬在内,他们的脸上都是一惊。

“她会如此,皆因我而起。”

“胡闹!若我执意要杀她呢!”中年男子喝道。

“那你必须先杀了我。”李冰糖冷冷道。

“哼!狂妄!”中年男子将手中拂尘猛地朝地面一甩,只见一道青色的八卦符阵凭空出现在他头顶。

“破!”又是一声怒吼,八卦符阵上的卦象突然转动起来,紧接着,一道道剑气源源不断地从阵上飞出,十道,百道,千道……

李冰糖面色凝重,放下手中木棍,俯身一掌拍在地上,瞬间,一道冲天的冰墙出现在他身前,将那滚滚剑气尽数拦下。

“百道,千道你能拦下,那十万道,百万道呢!”中年男子笑着,抬起手中拂尘指着李冰糖,大喝一声,“灭!”

话音一落,那八卦符阵上的青光暴涨,汹涌澎湃的剑气如同一条巨龙,狠狠撞击着冰墙。

一下,一下。

一丝鲜血缓缓从李冰糖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转眼间,他的脚下已是一片深红。

白雪姬怔怔地望着他,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做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啊。”李冰糖艰难一笑,“但我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

“我已经……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当年……当年我没能救下你姐,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你!!!”

嗡的一声,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姐姐,长老不是说人最恶毒吗?你为什么还……”

“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妖有好坏之分,人必然也有。”

姐姐,你说的没错,确实有这样的人,而且就在眼前!

“李霜年!”白雪姬突然大喊一声。

李冰糖愣了一会,转头看向她,只见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泣道,“你的命是我的!在我还没有杀你之前,不许你死!”

“好……好!”李霜年带血的嘴边扬起一丝微笑,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开心的一句话了。

他大吼一声,一道红光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刹那间,掩盖了天地……

“娘,这故事就这样没了?”小女孩躺在女子怀中问道。

“是呀。”那女子点了点头。

“那人最后死没死呀?”

“若是爹死了,怎么会有你呀,小冰糖!”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头。

“哼!不开心!为了让我睡觉,你们居然合伙编故事骗我!我不睡了!”小女孩嘴一撅生气道。

“你不睡的话,明天就没有冰糖葫芦吃了!”男子沉声道。

“哼!那我就去吃赵大爷的炊饼!”

“真的吗?!”男子戏虐道。

“哈哈……哈哈,别挠我了,很痒,哈哈!好好!我睡!我睡!”

女子看着身旁嬉闹的二人,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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