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铺洒在磅礴威严、金碧辉煌的奉新大殿,琉璃瓦上反射一大片刺目的奇光异彩,令人去来往者,驻足停留、啧啧称奇。
福长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只见他手拿一信封,步履匆匆的朝着殿内走去。
"奴才参见皇上、方大将军传来信书一封……"
曲怀陵此刻,正端坐在褐黑乌龙木案桌前,低头认真审读、批阅今日呈上的奏章。
福长的话使他神形一顿,暂停了手中的动作,将描金象牙朱笔搁置,奏折合上推向了一旁。
他似乎有些许疲倦,身子骨向后放松一靠,侧着身子用一只手肘支撑着重心,两个手指缓慢揉按着太阳穴,声音低沉道。
" 念。 " 之后干脆闭目养神。
" 是、奴才遵命。"
福长小心的将信纸打开,特地清了清嗓眼,郑重其事念道。
"微臣方闻裘幸不辱命,奉携一万精兵强将,五日抵达胡琏山,与一众贼盗乱匪而战,我军得皇天浩然气所庇佑,只消半日,乱匪溃不成军,现乱局已平息,特修书一封,恭告捷报……"
念完后他等了会,却不见上头有响应,于是只好壮着胆子,继续说。
"恭贺皇上,方大将军果真是英勇异常、所向披靡,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
“福长、朕问你,胡琏山的匪乱一事,发生多久了?”曲怀陵看似随意的一问。
“回皇上,应该…已有半年光景了。”
" 那你说说看,这当地的县府的人,平日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半年来围剿数次,一直徒劳无功。”
“而我一派闻裘前去,只花半日,便将一众的匪徒全部击溃打散。”
"皇上还请息怒,这胡琏山乃属千里之外,山高水远、偏僻落后,不如京都兵力精锐强悍,也属情有可原。"
"一派胡言、胡琏山乃我朝兵家必争之地,国之屏障、易守难攻。不想,兵力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还帮他们找借口…"
福长一顿磕头喊道: "奴才该死,是奴才愚笨说错了话,还望皇上恕罪。"
"算了,传朕旨意回书一封,令方闻裘不必着急回京,先彻查胡琏山乱匪一事,询清当地县府与其此何关系。如有玩忽职守者先斩后奏,待事毕后,安排妥帖了再回来。"
" 是、奴才遵旨。"
福长忙不迭起身,背上已冒起热汗,在临走前,眼尾的余光瞄了眼上座的天子,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他小心翼翼的退出奉新殿,边走边暗自琢磨当下的局势。
这老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当真一点不掺假,一个不小心,差点小命交代了出去。
胡琏山之事非同小可,恐怕要赶紧向柳相国那边告知一下,好早想出应对之策。
这样想着,他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不少。
紧接着他又想到,方大将军自小便跟在皇上身边,实乃其心腹之人,关系是非一般臣子可比拟的。
虽说当初,皇上很顺利的一举推翻了前秦恶政、扫平诸多障碍,坐稳皇权高位。
但这一切,还得多亏了他的亲舅舅柳相国,贡献了全部的财富与人脉的支持。
若没有他早年间花大价钱,到处收拢人心,何来他曲怀陵今日的万人之上。
但登基不过一年,他便推开了柳相国的推荐的人才,将亲信方闻裘提拔了上来。
平日里且极其看重,甚至让他与柳相国平摊秋色,分握重兵。
柳相国对外,方闻裘主内,二人界限分明,互相制衡,朝中的对立局势逐渐形成。
他这行径让柳相国心含芥蒂、暗自不满,却一直顾忌、压抑着没有展现出来。
毕竟他豁出身家性命,才帮曲怀陵谋上一个九五至尊的宝座,主要还是因他生不出儿子,只有一堆出了嫁的女儿。
天命如此,他也不再奢望什么,只要未来小女儿柳依浓能顺利当上皇后,诞下有柳家一半血脉的皇室储君,那百年柳氏一族也不算是埋没了。
而这次意外冒出的胡琏山乱匪一事,恰好触了这些贵人们的霉头。因为负责驻守胡琏山的,正是柳相国其中的一个女婿。
皇上向来行事杀伐果断,最会笑里藏刀。对于贪官污吏,玩忽职守的官员,手段暴戾又严酷。
刚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皇上并不打算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若方闻裘将军真按诏书行事的话,那么不出意外,朝前又将引发一场无烟的战火。
只盼,方将军能想明白其中的深浅,千万得三思而行别做的太狠了,不然若是正面得罪了柳相国,实在得不偿失。
他再得皇上的信任,那也总归是个外人。
而柳相国不同,他同皇上可是血脉相连,实打实的一家人,像他这样的外人掺和进来,一不小心就成了无辜的箭靶子。
哎! 总归是为奴为婢的人命贱,无论碰上哪位贵人,都得点头哈腰的小心伺候着。
谁都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只好是自求多福了,但愿别闹的收不了场才好。
这样想罢,福长抬头看了看天,叹息一声,紧接着低下头默默的远去了。
曲怀陵一直在奉新殿内忙至晌午时分,才将那堆高高砌起的奏章,处理了一大半。
他的戒备心极重,这些日常事断不愿假手于人,每日从各个地区呈上来的大大小小的奏章无数,批阅起来异常的辛苦。
最近不知为何,诸多地区总风波不断,先是前朝的余孽四处兴风作浪,后有胡琏山等地乱匪逞凶,简直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前者打的匡扶正义、推翻新朝复辟先秦的口号,四处煽风点火,扩容反军来势汹汹。
后者虽然明知成不了气候,但着实烦人的紧。
况且胡琏山乃是防守重地,自登基后他便将各边塞要地的布兵防守,全数交于舅舅来负责,关于这决策母后很是满意。
一年之内,他快刀斩乱麻的将一大批前朝遗留的营私舞弊的蛀虫革职查办了,同时扶植了一批新鲜干净的血液上来。
他将绝大部分权力,紧紧抓在自己与亲信们的手中,很快就稳定了动荡的局势。
而为了彻底解决腐败的风气,创建一个制度严明健全,生机盎然的全新王朝。
不可否认,自己的行事手段,的确过于冷血严苛,不通人情。
但为了永安朝的将来,为了诸多百姓能真正的过上安居乐业,健康富足好日子,前期的一些牺牲和流血都是必要的。
要想实现真正的宏图伟业,就不得不心狠手辣,将那些试图阻挡他的人一一的处理掉,他没有别的选择…
柳浓依正在御花园内,心情格外愉悦,一路慢步着欣赏那长相雍容华贵,颜色姹紫嫣红的大朵的各色牡丹花。
太后姑母最爱那品种稀缺的黄色牡丹,为此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派人寻到了几颗黄色牡丹的种子。
着人在御花园种下,还吩咐了精通种养的花农时刻的照看着,保证万无一失。
这左等右盼的,总算到了开花的日子,她今个特地前来打个眼,若是合适,明日她便邀太后姨母前来赏花。
却不料,贴身侍女香茶,神色一脸急匆的跑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依浓一听,脸色突然就变得凝重起来。
原地思索片刻,便果断的携着一众婢仆,迅速朝着太后所居住的善慈宫方向而去。
傍晚、曲怀陵刚处理完政务,准备去暖玉阁用膳。
前脚才刚迈出奉新殿的门槛,下一刻,太后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紫英,快速的走到他眼前。
“奉太后娘娘懿旨,还请皇上移步善慈宫用膳。”
紫英跪着行叩首大礼,声音恭敬道。
表面上不动声色,他心里却是有数了,这消息传播的速度,倒是比想象中要快些。
不过不妨事,他倒好奇,母后这次究竟又会搬出怎样一套说辞。
于是开口道“来人、摆驾善慈宫。”
以曲怀陵为首,身后跟着一众的婢女太监,浩浩荡荡的朝着善慈宫出发。
…………
善慈宫——
还未进门,便听见从主屋内传出一阵开怀大笑的声音,听这动静似乎有不少人在。
“呵呵呵,哀家能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孩子,当真是老天爷赐给的大福气…… ”
柳太后侧躺在卧榻上,左右两边各站立一个丫鬟伺候着,整个人笑的满面红光,高兴的同在场的柳依浓,曲游东二人闲谈着唠嗑。
这不话音刚落,就见曲怀陵独自一人,正迈大步向着里屋内走进,边走边说道。
“还未进门,便听见母后的舒畅大笑,我当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呢? 原来游东与依浓都同在呢……”
“游东见过皇兄…”
“臣妾见过皇上…”
曲游东、柳依浓二人连忙起身行礼道。
“不必拘礼,你们都坐吧。”
“儿子给母后请安。最近政务繁忙,疏忽不周,未做到晨昏定省,还望母后原谅。 ” 曲怀陵措辞恳切的说。
“陵儿来啦! 快快快、靠哀家身边来坐,正巧我们谈到你,你就来了。”
“是。”曲怀陵顺从的坐下。
“不知何事如此令母后高兴?”他问
“今个游东与依浓,相继给哀家送来了一份大礼,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心。”太后语态不紧不慢,眼中却满是欣慰满意。
“ 哦? 都是何物?”他好奇的问。
曲游东连忙接话“不敢称大礼,不过机缘之下幸得一串品质尚佳的七彩玛瑙手链,瞧着也不多见,便想着送来给母后把玩一番。”
“反倒是贵妃娘娘的礼物,实乃别出心裁,极为难得,令游东相形见绌。”
曲游东看了眼场内各位,连忙自谦道。
“皇弟过谦了,妾身想着太后姑母最喜黄色牡丹,赶巧寻得一些种子,就派人在御花园种下了,最近想邀太后姑母前去赏花。”
“不过讨个一时开心罢了,哪里比得上皇弟的七彩玛瑙贵重,听闻此物原本是一寺庙高僧的随身之物,活有足一百又八岁,似乎前不久才寿终正寝……。”
柳依浓听罢自是推让,不好独逞功劳。
曲怀陵看着眼前的二人互相谦让,恪守礼仪,遵从规矩,不甚往日,相行渐远,不免感叹命运弄人,无可奈何。
因为母亲缘故,他很早便离开柳家,四处奔波拜师学艺,故与一直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与舅舅的女儿更是生疏。
而依浓恰好与游东年龄相仿,二人打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
依稀记得,在他们还半大不小、十三四岁时,他因事相商回了柳家一次,两人依旧是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像两个小孩子。
感情好的不得了,仿佛他们才是亲兄妹。
自从长大后,依浓却成为了他的柳贵妃,此时起,这二人之间就突然变得客气疏离。
像突然横隔起一堵高墙,膈应着双方,可偏谁也不肯试图,翻墙而过,打破。
他自己的事理不明白,因此更没空去探究二人其中缘由,也就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但现在这一细琢磨,心中反倒有几分大胆的猜测。
“你们这一来一往的,要我这为人长子的当如何自处,简直羞愧不敢继续坐了。”
说这话时,他犀利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的打转。
“这有何打紧,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应操尽天下大事,为国为民分担解忧,这本就是你的责任与担当。”
“岂能因为要惦记着来看我这个老太婆,而误了重要的朝事,你们的心意母后都懂、知道你们兄弟二人都是孝顺孩子……。”
“太后姑母偏心!”柳依浓蹙眉,咧嘴的不满的喊道。
“哎呦,瞧我这个记性呐,把我最最孝顺懂事的儿媳妇给忘了呢!真是老了呦,这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胡说,太后姑母分明还年轻着呢!”
“不年轻了~ 我在你这个岁数,陵儿已经会满地乱窜了。”
“那时候阿~他调皮的很,整日里摸不着影,让我担惊受怕呦,生怕他磕着碰了。”
说着柳太后的眼神逐渐迷离,整个人都沉入曾年旧忆中。
“不曾想皇兄也有如此顽皮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我小时是不省心的,毕竟自有记忆起,皇兄一直是副老道稳重的大人气度。”
曲游东面含微笑、语态戏谑道。
“因为我,陵儿承受了太多、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母后对不住你…”
柳太后说着说着带上哭腔,满含愧疚的看着曲怀陵。
“母后不必自责,为父报仇,是我生为曲家长子应该承担的责任。”他开口安慰道。
“母后快别伤心了,游东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我会努力的成长,争取早日助皇兄守稳江山,实现他的宏图大志。”
“哎哟,瞧你这小嘴甜的,话说你这年龄也不小了,是该给你物色个媳妇了。”
“然后啊,你就抓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好让我早日享受一下,这子孙满堂的福气。”
曲游东万万没想到居然引火上身,母后催生皇兄不成,就把主意打自己身上来,连忙捂嘴,假装咳嗽几声,然后装傻充愣道。
“哎哟,怎么感觉有些饿了呢,紫英你去膳房催促一下,今日怎么磨磨蹭蹭的,本王都要饿死了。”说罢目光还四处张望打量。
他非常小心的,朝柳依浓那瞄了一眼,她听后风轻云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变化,这让曲游东莫名的感到烦躁、不悦。
尽管隐蔽,却还是没有逃过曲怀陵的观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而不语。
对于之前的大胆猜测,心中有了一点把握。
柳太后早习惯他的插科打诨,无奈着叹息一声并未接话,转身拉起柳依浓,那修长白润、养护精细的玉手。
满脸慈爱的笑着,轻轻拍了拍,期待的看着她,那意思明显不言而喻,希望她努努力主动点,同怀陵能早日圆房。
一旦诞下龙子,母凭子贵,那皇后之位还不就是手到擒来,谁敢觊觎争议。
霎时间,柳依浓的脸庞,突然升起两团红霞,被太后直白的暗示刺激的,忙羞涩的低下头去。
曲怀陵在一旁默不作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对母后的催促提醒,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不为所动了。
反观另一侧的曲游东,表情似有异样,似乎不太想听到这个话题,紧接着又说道。
“我仿佛闻到了,母后这宫里特有的鲜笋烩鸡的香味儿,儿臣馋的要流出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