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晨、一缕明媚的阳光，穿透窗格照射在墙壁之上，屋内整个亮堂起来，房中精巧雅致的陈设摆放，阳光下蒙上一层梦幻的氤氲。

      秦姝之醒时床上只剩下她一人，被窝里依旧温热，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鼻尖传来残存的属于曲怀陵特殊的味道。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合格的暖床工具，比汤婆子好用多了。

      想当初，他首次提出要与她同床共寝时，可是遭到她坚定的抵抗与拒绝。毕竟他这样有正常需求的男人，万一半夜狼性大发强行将她吃干抹净怎么办。他可是她的杀父兄的仇人，她怎么能与他发生那种关系。

      没想到，在被她多次冰冷斥拒后，却仍然贼心不死心。某一天夜里他喝醉酒后跑来，然后死皮赖脸就是不肯离开，一脸郑重其事向她保证，说绝对不会强迫做她不愿做的事，甚至不动声色的提起了康儿。

      她那时恨的咬牙切齿，真想干脆一刀捅死他，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好了。但最后冷静了下来努力压制着愤怒。他若死了就没有人能护住康儿了，康儿平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可就算是妥协，她也不是轻易吃这个亏的人。

      于是她要求他答应自己几个条件，而曲怀陵见她总算松了口，倍感兴奋。在听完她提出的条件后，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反正对他而言只要她不伤害自己或者离开他，其余的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愿意给她的。

      为怕他酒醒后赖账，她特意一条条列写在纸上，白纸黑字让他当场签字画押。此后他便与她同睡一床，也就是从那天起，她的床垫下永远压着一把匕首。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确实控制力极强，睡觉时睡相很好，从不动手动脚每次睡着与醒来都是同一个姿势，因此偶尔她心情好时，也默认他可以离的近一些。

      其实她心里门清，他能恪守规矩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身子骨太弱，贺太医是严禁她在养好之前行房事的，不然他哪里能坚持这么久当这个柳下惠。

      明明后宫佳丽三千，却偏偏要守身如玉，佳人在怀看的着吃不着，真是自讨苦吃。对于他这种自虐心理，她觉得很不能理解，不过一想到他为此受尽折磨，她又莫名心情很舒畅。

      她掀开被子起身喊了一句，随后小秋推门而入，赶忙近身来服侍她穿衣洗漱，待她用完早膳走出房门时，上午已过去了一半。

      屋外的日光温暖舒适，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她带着小秋走出暖玉阁，朝着康儿的院落走去。

      康儿被安排住在西侧偏僻的枣明轩，与暖玉阁相隔着很大一段距离，其用意显而易见是不想她与康儿接触太多，因为她见康儿越多，对他的恨意就越是强烈。

      刚踏进枣明轩，便看见小桑正与康儿在院中玩捉迷藏，王嬷嬷面带慈爱的站在一旁看她们玩，她年纪大了比不得小桑，经不得这样四五岁小孩子的折腾。

      随后王嬷嬷眼前一亮，注意到大门口的来人，急忙上前去请安。“老奴见过姑娘。”

      秦姝之忙上前托住。“嬷嬷请起，我现在又不是什么贵人，怎么担的起嬷嬷的大礼。”

    “姑娘何必自谦，整个后宫谁人不知皇上偏爱姑娘，姑娘再做贵人只是迟早的事。”王嬷嬷笑盈盈的说。

    “公主～”小桑注意到这边的轻快，惊喜之余急忙带着康儿上前行礼。她昨日刚教会了小主子如何行礼，正巧今个公主就来了。

    “姑姑…  康儿给姑姑请安 。”小小的秦允康有模有样的行礼作揖后，奶声奶气的喊。

    “哎呦～  我们康儿可真懂事，快让姑姑抱抱你，几日不见，感觉康儿又长沉了不少。”

      秦姝之一把将秦允康抱起，亲昵的用鼻尖触上他的小肉鼻子，粉雕玉琢的小圆脸，四肢如藕节，浑圆粗短当真是可爱极了。

    “小桑，康儿不舒服的那几日，多亏你在旁边照顾，不然康儿哪里能好这么快。”

    “公主，小桑什么都没做，小主子筋骨强壮自然是好的快，说起照顾还是多亏了王嬷嬷……。”小桑一脸不好意思，认真的说。

      她现在已经对王嬷嬷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无伦是贴身照顾或是日常应对指挥、待人接物王嬷嬷都是极好的，很受众下人尊重与依赖。

      从前她觉得小秋姐姐的手段已是顶好的，可是跟王嬷嬷相比起来，却显得不够看了。

    “对了公主，咱们小主子可聪敏了，教他认过一遍的字竟全都记得，真不愧是太…。”

      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懊悔的简直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这说话不过脑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

      她想若非她当初幸运被公主收入院中，就深宫内院这鱼龙混杂、需要谨言慎行的地方，她怕早被生吞活剥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好了小桑，你往后要多跟王嬷嬷虚心学习，好好改改你这坏毛病，这对你以后嫁人也有好处的……”

      她说罢，一旁小秋与王嬷嬷都笑了，听到嫁人二字的小桑破天荒的害起臊来，连忙说。

      “公主，小桑会认真跟王嬷嬷学规矩的，但小桑不嫁人，小桑要一辈子都跟着公主。要嫁人让小秋姐姐去嫁。”说着她转身就跑。

      “好啊，你个小白眼狼，枉费我平日待你那般好，你这就把我卖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小秋佯装就要去打她，走前将康儿从秦姝之手中接了下来，牵着他一起追着小桑而去，特意给公主与王嬷嬷留出谈话的空间。

      秦姝之与王嬷嬷二人慢悠悠，向着院中的凉亭走曲，王嬷嬷紧跟在她身侧习惯性低着身子。

    “姑娘好福气，小秋是个不错的，机灵又心细，小桑虽然是心直口快，但也是难得忠心的孩子。”

      “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身边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康儿还小，小桑也还是个孩子，在这个枣明轩还望嬷嬷多照抚一下，姝之感激不尽。”说着她便给王嬷嬷行了一个大礼。

    “哎呦，姑娘这使不得阿!  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乃奉是皇命来照顾小公子，自当要尽心尽力的，姑娘放心便是。”

      王嬷嬷连忙蹲下去，用手掌托住她的内手腕，将她顺势扶了起来。而在松开即将抽离的一瞬间，手心突然出现一卷纸条。

      王嬷嬷迅速攥紧将手握成拳头隐入袖间，朝着秦姝之温和一笑，随后二人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着。

      自秦国被灭以后，曲怀陵登基改国号为永安，并在第二年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寿辰典礼，大邀四方邻国前来参加，借此机会昭告天下，让他们知道有永安这样一个新王朝出现。

      各邻国也都非常给面子，纷纷派人携礼物前来祝贺，虽然明面上是来给新皇祝寿，但其实暗地里都是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国力的虚实，好确定洽谈新贸易政策的砝码。

      大家都想看看，推翻前秦的新皇帝曲怀陵究竟有几分本事，是否有资格对他们构成威胁，值他们去重视与了解。

      而齐国自然也在受邀之内，她趁着宴会时宫内众人的忙乱间隙，几经波折之下终于联系上了齐国的使臣。见面时，她直接的说明了身份与来意，并付以重金托他回国，给她远嫁齐国的王妃姐姐带个信。

      皇姐比她要年长许多，因此早早的便出嫁齐国了。当年皇姐的生母早逝，她便交由当时的皇后一手抚养，也就是秦姝之的生母。而有了这层关系在，众多的兄弟姊妹中，二姐与她和皇兄算是比较亲近的。

      一个月后，皇姐那边差人背地里联系了王嬷嬷，并改头换面将她送入宫中帮忙，她是皇姐远嫁齐国前的心腹嬷嬷，说起来还是秦姝之的母后当年赏给皇姐的，但她当时太小了。

      母后驾崩后没几年，皇姐便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因不忍心王嬷嬷抛弃家中独子，背井离乡随她去齐国，于是在出嫁前夕，厚赏了王嬷嬷让她出宫回家去了。             

      时隔多年她重新进宫，此时宫中剩下的老人不多，现在的宫女，太监们绝大部分都是刚进宫的新人，因此没几人知晓她的身份背景。

      而认识王嬷嬷的老人，又因早年秦姝之对下人仁义温厚、广结善缘，不少人承过秦姝之的情。因此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缄默其口，甚至还有人为此暗暗推波助澜。

      这件事很顺利，当初曲怀陵答应她的条件之一，便是由她亲自去挑选照顾康儿的人选。

      康儿只有四岁又独自住在偏僻的枣明轩，她实在不放心，于是在王嬷嬷进宫一段时间后，她假装不经意间挑选出她，与几个还算老实的新人一同进入枣明轩贴身的照顾。

      再后来王嬷嬷利用宫外的儿子作为线人，暗中帮她与皇姐搭桥牵线，传递着消息，只为谋划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康儿成功送出宫。

      此事重大因此她身边只有小秋知道，小秋是个可靠稳重的，说话做事谨慎妥帖，不用担心会在曲怀陵面前露馅。

      但小桑年纪小心思单纯，半点藏不住事，一激动说话便容易没分寸，谨慎起见此事她对她只字未提，只借故打发她来枣明轩照顾康儿，减少她与曲怀陵碰面的机会防范于未然。

      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这不仅事关康儿的安全，甚至牵扯到参与这件事每一个人。

      她不能害了王嬷嬷跟他儿子，不能影响皇姐在齐国的生活，她没了娘家的支持，她的日子想来也是不如往日那般顺心如意的。

      为了让她的计划完美成功，让那些好心帮她的人不无辜受牵连，她必须再三小心谨慎。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要这样做，若是错过这次机会，等康儿再大一点就真来不及了。

      现在康儿年纪幼小，养在后宫里暂时威胁不到任何人，甚至能帮曲怀陵对外博得一个贤君的名声。因为有她在曲怀陵也保着他，所以一直来也没人想到要动他。

      但是他会长大，而曲怀陵不可能保他一辈子，他害死了康儿的父母，他长大肯定会想要为父母报仇。而康儿一旦想报仇，曲怀陵一定会先动手杀了他，就算曲怀陵不动手，多的是有人想帮他动手。

      对于高高在上重权在握的人而言，要想取一人性命是很容易的，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机会随时都有，因此他们并不着急。

      如若不然，深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又如何能一直无所作为，任凭前秦的遗孤活的好好的呢? 

      凭这日渐残败的身体，那时她还是否活在人世都未可知，她护不了康儿多久，他继续待在宫里就是等死。再过几年世人便会将他淡忘，没人会记得后宫还养着个前朝皇室遗孤，因此死了也就死了，无人会为他哀痛不平。

    但好在现在众人箭靶是她，最想弄死的人也是她，放眼整个后宫，不知多少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她。甚至哪怕朝堂之上，也有着不少势力在暗中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朝臣的眼中，她是迷惑勾引皇帝的前朝妖女，让诸多的官家女子进宫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开始了守活寡。是她挡了她们诞下子嗣，平步青云、登极荣华的富贵之路……

      待离开枣明轩时，已是下午的光景，她携着小秋信步走在回暖玉阁的路上。

      朱红色的高厚宫墙墩实的屹立在两侧，紧密缝合的青石地砖在脚下光洁平整，道路窄细且深长，空空静静的略显沉闷压抑。

      这座辉煌肃穆，庄严富丽的皇城，好像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很多地方保留原来的她所留下的痕迹。

      早年的她，曾快活的将宫中每个角落都探寻了个遍，幸福的不知悲伤为何物，仿佛是上天的女儿，过着这世间最快活的日子，而那一切都早已恍如隔世。

      不久，只见前方不远处，六人抬着一架步撵，两侧是一众的宫女嬷嬷，仪仗气派、步履稳当的向她迎面走来。

      上方坐躺着一位衣着华丽，珠翠满头，妆容艳美的女子，正嘴角微扬，阖眸慵懒的享受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悠然兴致。

      正当她准备侧身相让时，早有眼尖的嬷嬷认出了她，急忙向着步撵上的美人报告此事，于是下一刻，步撵缓缓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平日都只待在她的暖玉阁，除了偶尔去康儿那，此外几乎是哪里都不去的，因此曲怀陵的那群后宫佳丽，她几乎是不认识的。

      不过眼前这个面庞精致，傲气十足的柳依浓她倒是印象深刻。她的父亲乃是朝堂上位高权重，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而姑母便是当今柳太后，因此她一进宫便是位份崇贵的妃位，不像多数女子从答应、常在开始熬等。

    “参见柳妃娘娘。”她微屈着款款行礼。

    “呦～ 不敢当，秦姑娘这是去哪，最近身子可还好?  想要见姑娘一面，可当真是比见皇上都要难些。”

      柳依浓优雅的倚靠在柔软背枕上，把玩着自己细长的指甲，漫不经心的笑道。

      她很美这是毋庸置疑的，最难得的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美，她的五官立体分明，在出众的妆扮加持下，精致且贵气逼人，像一朵张扬凌厉的玫瑰，热情似火，妩媚妖娆。

      最主要的是她很聪明，不会像其她的嫔妃自降身段，为了能讨皇上的喜欢，一昧的去模仿秦姝之的病柳娇弱，清冷出尘。

      想起后宫曾掀起的一阵白衣素面风，她只觉得好笑，真真是一群眼皮子浅的，也不看看自个几斤几两，没听过照猫画虎反成犬?

      皇上不过偶然夸了句，秦姝之穿白衣犹如清水出芙蓉好看极了。此话一传出去，后宫便人人打扮的清汤寡水，一个劲的想法子往皇上跟前凑，以为只要模仿秦姝之就能获得垂怜。

      她们不知秦姝之一直穿白衣，一来不过是因为她在三年守丧孝期内，二自然是也有膈应皇上意思。外人不知皇上不喜白色，而她一定知道，为何这样做皇上想必也再清楚不过的。

      谁料后宫一跟风，这件事传到了太后耳朵里，便差人向皇上表达对这事的不满。皇上在听后便立刻绛旨，将一些天天在他眼前转悠的才人、婕妤，直接降贬为采女，并且罚禁足思过一年。

      而在第二日又同往常般留宿暖玉阁……

      呵～ 这些年她算是看明白了，皇上的心从来都向着秦姝之，她们就算再争的头破血流也没有用，皇上根本不会正眼瞧她们一眼。

      她自小同皇上长大，这般情分照样没有半分上心，想到这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不恨她是假话，但只要秦姝之怀不上龙子，再受宠又能如何，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承蒙柳娘娘挂念，药一直都有在吃，只是身子....不争气，一直都是...老样子。”秦姝之如实的回答，顺带连咳嗽几句。

    “秦姑娘，调养身子这事向来急不得的，大家可都等着姑娘的好消息，若能先为皇上诞下龙子，那姑娘便是功不可没的。”

      她脸上笑意愈加的深，见秦姝之低眉顺目的站在眼前，听见她身体不好，她心情倒是大好，一副关心的模样宽解着她，未有一丝妒忌与不满。

      不知道的当真以为她是情真意切、仁厚大度，但谁又能想到，太后早吩咐下人在秦姝之的补汤里换上了几味避子的药。为的就是让她无法怀上孩子，因为能怀上龙子当上皇后的，只能是她们柳家人。

      而柳依浓并不知道，秦姝之其实早已经知道汤里掺有避子汤，她本来也不愿意怀上曲怀陵的孩子，但结果有人比她更不想，而且付出了行动，这让她很是满意。

      正好借给她个机会，将这后宫的暗水搅个天翻地覆，她不怕她们仇恨，反倒怕她们胆小不敢闹事，这水搅的是越浑越好，风刮的越大越得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