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秦姝之赶到主厅的堂前,两位新人此时正被众人包围在中央。而高堂之上坐在主位上的二人,则是身穿一紫一黑的年轻俊逸的男子,低调威仪,雍容华贵,气宇轩昂。
堂下众人都心生好奇,不知这二人究竟是何贵人,竟让余大人同夫人都只在一旁陪站。
而她一眼便认出,人群中胜过新郎官的耀眼夺目的曲怀陵,他身穿紫金缎绣云龙常服,从人群中远远看去天庭饱满,剑眉星目,峰鼻薄唇,不怒自威,越来越有传说中的帝王之相的感觉。
而身旁的曲游东,一袭黑衣金缎面上绣着四爪的隐蟒。他年纪不大青涩稚嫩,像一块还未细细打磨过的璞玉,自然也就不如他皇帝哥哥那样,气势磅礴,力压山河。
宾客中难免有的人比较有见识,细细打量一番,便慢慢琢磨过味来,透过衣服上模糊的暗龙花纹,约摸猜出了上位者的身份。
但随即个个心头一惊,紧避牙口不敢轻易妄言,生怕若是无意间惹得贵人不喜,平添无妄之灾。
而一旁的媒婆眼见吉时已至,不免心中着急,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瞧见宾客坐在主人座上,主人却陪站这种事。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凑近了余夫人的耳边,偏偏余夫人也一副拿不定主意神情,转头询问身边的丈夫。
余大人跟她透过口风的,因此她知道厉害关系,自是不敢怠慢半分,只能心中暗急。
而余大人则恭谨谦卑的看向曲怀陵,见他似乎首肯般的轻点了头,这才像如获大赦般,激动的双膝直直跪下去,重重的磕头行李喊道。
“微臣携贱内、犬子新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余家上下全部跪拜匍匐在地,底下宾客反应快的,也都纷纷跟余大人跪下拜见。有些人反应不过来的站着呆若木鸡,被身旁同伴强拉着跪下磕头,不觉心惊肉跳。
刹那间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各人藏着各人的纷杂心事。一个粉紫色的倩影侧身行礼,在低头匍匐的人群中显得遗世独立,格外的扎眼。
曲怀陵眼前一亮,见到期待已久的人儿,根本无意去关注其他人,只敷衍的喊了句“都平身吧!。”
继而不顾众人惊呆的目光,面带笑意的从椅子起身,快步越过人群拉起秦姝之的手,将她拉至自己的座椅前。
曲游东非常懂事的起身,笑着问好“臣弟见过秦姐姐,今日之事是臣弟拉着陛下来凑热闹的,还望姐姐看臣弟的面上,莫要心中不快才是。”
“不敢当,如今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是皇上愿意去哪便去哪,我等旁人怎敢有不快之心…。”她侧身回过礼,语气淡淡的说。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趁曲怀陵不注意,用力挣脱他手心,随即身子迅速闪退一旁喊道。
“皇上圣明,现天色已晚,若是再不让新人行拜堂之礼,可就要误吉时了……。”
她说罢将头偏移开,躲避他直射而来的视线,替媒婆将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尽数表尽。
除曲游东外的剩余场内人,无一不是面面相觑,暗地里互相交换震惊的眼神,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等着皇上盛怒降临的来临。
谁料这曲怀陵不怒反笑,一副认错的态度好生说道:“是是是~ 姝儿说的在理,你倒是提醒了朕。”
此话一落,犹如一大耳刮子,将众人皆是惊的目瞪口呆,三观俱碎一地。
起初大家都不知这女子是何身份,但此等胆敢以下犯上,批评皇帝的人,想来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因此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想来是厄运难逃。
毕竟他们的皇上可是受万人敬仰、高深莫测,凛不可犯的明圣之君,登基才几年时间,便将朝廷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勤于政务。
且几乎不好女色,虽传闻在后宫中独宠前朝公主,但早时宫中已有人出来辟谣,因此他们之前对此是置若罔闻的。
但现在…他们实在不敢相信, 难道说……
今天这一趟来的值当,看来所谓宫闱密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这新消息不免令人咂舌。
“倒是朕疏忽了,还望余卿莫要怪朕,不请自来搅扰了你家娶儿媳妇…。”
“微臣惶恐,圣上能亲临犬子婚宴,对我余家已是满门荣幸,断不敢言怪罪……。”
“既然如此……。”
“来人、 再添两把椅子上来,余卿就携夫人同朕一齐坐下…。”随后便有几个小厮抬上两把座椅。
“微臣不敢~此乃是大不敬! ”余大人吓的的脸色惨白,连忙摆手拒绝。
“怎么~ 朕说的话不管用了,难不成余卿要抗旨不遵?”
话说到这份上了,余大人见皇上语气凌厉,眸光暗幽,只得无奈道 。
“不敢、 微臣领命…。”
见此曲怀陵才满意的点点头,冷峻的面庞稍稍缓和了些,眼神扫视周围一圈道。
“接下来的拜堂仪式就按往常一般进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不必拘谨着,正常该如何便如何,不要因为朕的出现,影响了你们的兴致,你们可听明白了? ? ? ”
众人见此纷纷谦顺应声道 :“是、遵旨。”
无论明君或是昏君,为君之道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恐惧、害怕你。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帝王的生存之道就是喜怒无常。天子一旦被奴才摸到了操控的规律,就很容易成为傀儡皇帝,而到那时也就离亡国之君不远了。
余大人人生第一次觉得,坐在椅子上是一种痛苦煎熬,如坐针毡。背上开始冒起冷汗,双腿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明明心中惴惴不安,可偏偏仍要面带着微笑。
皇命不可违,同皇帝一起落座这种事,他是想都不敢想象,但陛下吩咐他不敢不从。
原本他还正纳闷,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陛下与小王爷怎会突然光临他余府。他初入朝堂虽不算久,可也没听谁提起过,圣上有参加下臣家婚宴的喜好。
原本的百思不得其解,此刻间豁然明晰。
亏的他刚刚还觉得自己鸿运当头,壮着胆子派人将自己看重的嫡长子唤来面圣,想着至少在两位贵人面前先混个脸熟,倘若有幸入了圣上的眼,往后再展示出点才干,何愁他余家子弟没有出头之日。
谁知皇上竟是奔着前朝公主秦姝之来的,不过为何秦姝之会出现在他余府?
现在看来,朝臣们私底下传开的捕风捉影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了,皇上怕是真想立前秦公主为后……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看来他之后要好好调查一下这其中的缘由了,这或许就是上天给他余家的机遇,他定不能错过。
余大人看向人群中的秦姝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听媒婆在一旁扯着嗓门喊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程沅琪被直接送入洞房,院中酒席桌早已布置完毕,宾客们纷纷群涌而至,三两结伴的入坐吃起酒席来。
秦姝之实在不想与那些,早已形同陌路的世家女眷们一起同桌吃饭。想当年、她还是公主时,都紧赶着上来结交讨好她。
在她出事后,通通不见踪影不说,大多数的人立刻跟她划清界限,甚至有些许人翻脸无情的跟风踩压她,说不上多记恨,但实在不想再看到她们了。
她想干脆趁现在溜去与沅琪告个别,便自己先行回宫,反正她要做的事现在已经完成了,此趟旅程可以到此为止了。
不料,她刚决定想抄小路离开,便被眼尖的曲游东拦住,软磨硬泡一番就是不肯放她走。明明他们关系并不算很熟,可是他却自来熟的把她代入亲昵的姐姐身份,这让她一度怀疑,脸皮厚可能也是有遗传的。
最后她告别的想法还未得以实施,便被迫与曲怀陵同乘一辆马车,行驶在回宫的路途。
“姝儿,你刚刚为何要走的如此之急?”
曲怀陵靠近了些,单手将她楼进怀里,侧过脸低头询问她。当时他被余大人等众人围住,奉送他入席上座。才转眼间,一回头就不见她的人影。
好在是游东眼疾手快将她留住了,不然他的小姑娘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几天备受冷落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他得想法子改变一下这个现状。
“皇上,我只是觉得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又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她懒洋洋说。
“ 你说的可是实话? ”
“…………”
“姝儿回答我,你是真的累了想回去休息,还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
“…不想看见你。”
他的眼神黯然神伤,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无法想象的绵绵情意。
“可是怎么办,我就是忍不住想见你。”
“…………”
她一时哑然,迎上他的眼久久相顾无言。
马车内气氛安静,车轮滚压地面的声音刺耳的传来,又是以这种方式结束陷入死结,进行不下去的谈话。
他的眼睛直直的不肯从她身前移开,他记得第二次见她时,她穿的便是这套粉紫色的衣裙,那个祝食节的夜晚,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让他人生第一次败的溃不成军……。
想当年,曲怀陵刚初入京都不久,野心企图还未显露出来,因博学才识被皇兄赏识,成其相知挚友。此后更是在碰到难能一遇的祝食节,相邀一同出游,领略当时京都最闻名荣盛的花灯夜会。
世人都喜欢通过放天灯的方式,将对于来年的丰收期盼传送给天神知晓,同时会在节日当天绞尽脑汁的做出特殊的食物,供奉在祭坛之上让天神来品尝,若是天神享用的开心,那必然会在来年保佑他们风调雨顺,颗粒满仓。
她那时爱凑热闹,断不可能错过这样难得的盛宴,自然是早早拉着程沅琪,一同在街上到处游走闲逛,街边摊贩卖的都自己赶夜做的,融合各种食材搭配出的奇思妙想的食物,让人看的目不暇接,直呼大饱眼福。
突然间,她的注意力被临街的摊贩所摆卖的天灯所吸引,不同其它摊位它摆卖的是各种动物剪纸的天灯,也算是独一家奇思妙想。
她拉着程沅琪从人满为患的人群中挤了进去,很快这家的天灯就被哄抢一空。她眼睛死死盯着心动的那两只天灯,生怕别人选走了。
终于,人群四散最后只剩下她们二人,秦姝之激动的连忙拿出荷包,刚欲开口问价,却不料横生枝节,另一个清冽的声音出现打断。
“不用找了,这两只灯帮我包起来。”男子话语刚落,身后的小厮便在摊桌前,放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哎! 你这人怎么会回事? 是我先来的,这个也是我先看中的……”
秦姝之着急了,语气满是不悦的质问,忽的转身回过头,直到看清眼前的一众来人的相貌时,她刹那间惊呆的立在原地,剩下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那陌生男子身边的另一个仪表堂堂,气宇不凡的男子,正是她的皇兄秦韫之。此刻的天色已晚,且她们脸上戴着面具,皇兄似乎心不在焉的,一时间竟未听出她的声音。
但她还是慌了神,匆忙间抛下一句“让给你们,我们不要了……”随后拉起身边程沅琪,一溜烟的赶紧混进拥挤的人群。
幸好她们之前有先见之明带上面具,不然刚刚一定立刻被皇兄认出来,那后果简直不敢相信。不过看样子皇兄应该没反应过来,她开始懊恼自己刚刚的音量有点大。现在只祈求皇兄现在千万别听出来。
真是泄气,没想到这么大的祝食节都能碰到皇兄,只能说是她时运不济,不过话说刚那男子她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来不及多想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回头发现他们跟了上来,她要被皇兄抓住就可完蛋了皇兄虽然平时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但原则性极强,自母后过世后比父皇更像一个父亲,管教起她来严厉的很。
“姝之你慢点~我们跑什么呀,刚刚那好像是太子哥哥? 天灯我们真的不要了嘛? 都等那么久……”一脸懵逼的沅琪跟在后头喊。
“嘘~ 来不及解释了,要被皇兄抓住我们就完蛋了。”
“所以~ 你今日是瞒着太子殿下偷溜出来的?”程沅琪恍然大悟道,难怪今日身边不见小桑与小秋的踪影,想必是要帮她做掩护,困在宫中出不来。
跑出一段距离后,她们来到一个环境相对安静、阴暗的大树底下,二人停下来重重的喘气,秦姝之回头去望,见似乎没有追来提着的那口气才缓缓舒吐出来。
“幸好……”秦姝之一手拍着胸口,一手解开脸上的面具,一路快跑来的热气蒸腾上脸而无法消散,此刻她觉得脸上难受的紧。
“幸好什么? 你以为我没有听出是你吗?姝儿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不知为何,秦韫之与曲怀陵突然的出现在她们二人眼前。
他的言语难得严肃,不知是夜色晕染还是生气的缘故,总感觉秦韫之面色难得的阴沉。
“皇兄英明神武,自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眼睛,姝儿知错了,还请皇兄看在今日是祝食节的份上,莫要跟姝儿一般见识了……”
秦姝之来到韫之跟前,熟络的拉起衣袖角撒娇求饶,少女的软言软语让人不忍再责备。
秦韫之本板着的僵硬脸色,因她这一举动稍稍缓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真是拿自己这个妹妹没一点法子,实在太能闹腾了。
她自小便是男孩贪玩好动的性子,不像寻常姑娘家的安静娴淑,他的母后过世早,自己又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断断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于是再三容让之下,反倒将她宠的越发天不怕地不怕 这般放肆洒脱的个性,将来也不知是好是坏,嫁人之后如何相夫教子,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否做错了。
“堂堂一国公主,见了皇兄不行礼唯恐避之不及就算了,瞒天过海的偷偷溜出宫,成何体统,你这么多年的规矩究竟学哪里去了……”
随即眼神扫过周围,竟不见一个丫鬟随从的影子,于是追问道:“你带出来的人呢? 我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她低下头,没敢说话。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如果说刚刚秦韫之只是有点不悦阴沉,那么此刻的他真生气了,俊雅的面庞异常铁青。
“太子殿下,你先别生气……”看情势不对,程沅琪赶紧出声打断,果然秦韫之的注意了便她被成功分散。
“……你是? 程家的沅琪妹妹? ”
程沅琪不知是害羞还怎的竟恍了下神,反应过来将面具解下,优雅款款的侧身行礼。
“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还记得臣女。”
“当然记得,你小时候可是跟姝儿一起喊了好多年哥哥的……”
“ 对对对~ 我记得以前玩过家家时,皇兄一扮新郎官,沅琪每次都扮你的小新娘,一眨眼我们都我们都长这么大了呢! 时间过的真快呀……”
秦姝之顺着他们的话,沉浸在被勾起的幼时回忆中,自顾自的感叹着,并没未注意到太子表情的不自然,身旁的沅琪那羞的红苹果似的脸颊,恨不得埋进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