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

苏循气死张承业

晋王勉作唐天子

晋王李存勖占领了梁朝黄河以北的土地，只等着机会南下。

贞明三年（917)冬月，听说黄河封冻，他不禁拍案大呼：“天助我也！多年苦战，劳而无功，就是让一条大河阻挡住了。如今河水自合，朱友贞也该完了。”

他马上从太原赶到魏州（今河北魏县）,亲自察看河冰。那冰白花花的已结满河床，当即引兵渡河，拔掉了南岸的据点杨刘城。经过一年的拉锯战，双方各有死伤，战局在濮州一带胶着起来了。

晋王喜欢打仗，也善于打仗。每次攻击，他总要带头冲锋。在突击杨刘城时，他像士兵一样，扛着柴草填铺泥拧的道路，首先冲上南岸。他还经常驾船探测河水的深浅，临渡河时，率先跳进水里，冒险探路。【〔917.12〕戊辰，晋王畋于朝城。是日，大寒，晋王视河冰已坚，引步骑稍度。梁甲士三千戍杨刘城，缘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晋王急攻，皆陷之。进攻杨刘城，使步卒斩其鹿角，负葭苇塞堑，四面进攻，即日拔之，获其守将安彦之。】

大将们替他担心，多次劝阻，他总是笑笑：“想平定天下，就要身经百战；安居高供，养得肥肥的，当然成不了大事！”他把打仗当成游戏，兴趣极浓，开口就是“做游戏去！”大约这就是他无所畏惧、经常打胜仗的原因吧。

他要和将士同甘共苦，每餐吃饭，请将领们来陪食。有些人没经邀请，居然也自动来了。所谓“陪食”，就是同桌吃饭，享用好酒好菜。中门使郭崇韬认为不请自来的人太多，求晋王制止，即使来了也不该给吃的。晋王很生气：“将士们为我拼命，吃点好的也不该吗？你若要我制止，统帅就让你来当，我退位，行不？”【〔919.7〕中门使郭崇韬以诸将陪食者众，请省其数。王怒曰：“孤为效死者设食，亦不得专，可令军中别择河北帅，孤自归太原。”】

中门使非常惭愧，连忙谢罪。从此以后，陪食的人就更多了。

不久，蜀帝王宗衍和吴王杨隆演相继来信，劝晋王称帝。晋王将书信宣示将佐，解释道：“当年王建劝先王做皇帝，是因为唐朝已经亡了。先王曾告诉我：‘唐昭宗要我讨伐李茂贞的时候，我兵多将广，威震天下，要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谁能禁止呢？但我家世代忠孝，万万不可亏负唐朝。你们今后也要牢记这个道理。’先王的话还在我的耳边回响，做皇帝的话头绝对不能听。”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921.1〕蜀主、吴主屡以书劝晋王称帝，晋王以书示僚佐曰：“昔王太师亦尝遗先王书，劝以唐室已亡，宜自帝一方。先王语余云：‘昔天子幸石门，吾发兵诛贼臣，当是之时，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谁能禁我！顾吾家世忠孝，立功帝室，誓死不为耳。汝它日当务以复唐社稷为心，慎勿效此曹所为！’言犹在耳，此议非所敢闻也。”因泣。】

可是，广大部将的想法不同，各地节度使更是跃跃欲试。他们认为唐朝早已灭亡，如今是从姓朱的手中夺取天下，何乐而不为呢？晋王当皇帝，臣僚们就是皇帝的大臣，富贵功名高得多，为什么不干？这些人众口一词，天天苦劝，李存助的心思活动了，叫人准备登基传国的仪仗和礼品。【〔921.1〕既而将佐及蕃镇劝进不已，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

说来也真巧：黄巢攻破长安时，僖宗仓皇逃走，混乱中丢掉了印玺。魏州的僧人传真，当时是小孩子，跟着师傅化缘，捡到一块传国玺，一藏就是四十年。晋王驻在魏州，传真把印玺亲手献来。这意外的大喜事，使文武官员激动得高呼“万岁”，说是天从人愿，老天爷分明要请晋王做皇帝，还有什么可推辞的！【〔921.1〕黄巢之破长安也，魏州僧传真之师得传国宝，藏之四十年，至是，传真以为常玉，将鬻之，或识之，曰：“传国宝也。”传真乃诣行台献之，将佐皆奉觞称贺。】

守在太原的张承业，听到这个消息，专程赶到魏州，拜见晋王，气鼓鼓地反对说：“我劝大王先灭朱友贞，洗雪历代圣王的耻辱，再寻找唐天子的后裔即位，南取吴越，西攻蜀中，统一天下，合成一家。那时候，高祖和太宗也会感激大王的。我受先王保护的大恩，也牢牢地记得先王的遗嘱，想为大王立万年基业，才说这番话的。”【〔921.1〕张承业在晋阳闻之，诣魏州谏曰：“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救其患难，所以老奴三十馀年为王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征伐之意，天下其谁不解体乎！王何不先灭朱氏，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后而立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当是之时，虽使高宜、太宗复生，谁敢居王上者？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它，但以受先王大恩，欲为王立万年之基耳。”】

晋王很受感动，却又很为难，说：“我跟七哥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臣僚们的态度很坚决，人人都要我称帝，该怎么办好？”【〔921.1〕王曰：“此非余所愿，奈群下意何。”】

张承业知道阻止不住，痛哭起来：“我们二十年的血战，本来是要恢复唐室的天下，不想大王要自己取到手，耽误了老奴啊！”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出门上马，径直返回太原，从此恨郁不乐，渐渐得病，水米不沾，竟默默地躺在床上，悠着最后一口气。作为唐朝的太监，张承业算得忠贞不二了。【〔921.1〕承业知不可止，恸哭曰：“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即归晋阳邑，成疾，不复起。】

晋王跟张承业的想法有所不同，就是要自己做皇帝，不愿寻找唐昭宗的后人，拱手称臣；但也要继承唐室衣钵，恢复唐朝的国号。于是首先下令各地，寻求唐室的遗老旧臣，迎入朝廷封官授爵，争取人心。【〔921.7〕晋王既许籓镇之请，求唐旧臣，欲以备百官。】

朱友谦把唐朝的礼部尚书苏循送到魏州。此人是谁呢？当年唐朝皇帝禅位时，就是苏循捧着禅让册文，亲手呈送给朱全忠的。那时，他在新皇帝面前，拜舞祝呼，歌颂朱全忠应天顺人，一副谄媚相。朱全忠瞧他不起，想借故杀掉，他才投归朱友谦，苟安下来。这次，他竟以唐朝老臣的资格到达魏州，好像过去那段历史根本就不存在。刚进牙城，望见王府下拜，还说这是老制度，叫作“拜殿”。【〔921.7〕朱友谦遣前礼部尚书苏循诣行台，循至魏州，入牙城，望府廨即拜，谓之拜殿。见王呼万岁舞蹈，泣而称臣。】

见到晋王，高呼万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口称“老臣”。晋王皱皱眉头，心想：老叛徒变成新志士，太有趣了。为了笼络人心，口里没有骂出来。

次日，苏循又献出三十支毛笔，叫作“画日笔”。按唐朝的规矩，每天发出的诏令，要由天子签发日期，这种笔就是签写日子用的。【〔921.7〕翌日，又献大笔三十枚，谓之“画日笔”。】

老套故事，给李存勖莫大的新鲜感和归属感，仿佛自己真的做了唐室天子，高兴极了。随即封苏循为礼部尚书兼河东节度副使，住在太原。这时，张承业还没有死，卧病在床，听到消息，非常痛心，忠臣要和叛徒同朝，假的反而后来居上，叫人受得了吗？病情急剧恶化，不几天就死了。【〔921.7〕王大喜，即命循以本官为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深恶之。】

公元923年正月，晋王下令设置百官，在河北四镇的判官中选拔前朝士大夫贵族当宰相。河北节度判官卢质是首要人选，他坚决推辞。【〔923.2〕春，二月，晋王下教置百官，于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欲以为相。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为之首，质固辞】

当初，他曾嘲骂晋王的兄弟是“猪狗”，很瞧不起。现在不愿当“猪狗”的兄长的宰相，当然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的。

四月间，晋王物色到了合适的丞相，在魏州祭告上天，正式即位，国号“大唐”，继承唐哀帝李柷的统绪，改年号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923.4〕夏，四月，己巳，升坛，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大赦，改元。】

豆卢革和卢程任宰相，学问浅薄，才能甚差，威望不高。只因他俩的父亲都是唐代末年的官员，又是贵族世家，跟李克用的时间长，才用来装点门面。【〔923.4〕以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卢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豆卢革、卢程皆轻浅无它能，上以其衣冠之绪，霸府元僚，故用之。】

李存勖是重建“大唐”的头一位天子，历史上称为后唐庄宗。他把魏州改为兴唐府，称东京；太原称西京。镇州（今石家庄）改称北都。领有如今的河北、山西地方十三个节度共五十州。河南一带是朱梁王朝的地盘，两家人还得展开血战，才能分出胜负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