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 慌(8)

八月十三日 午记 

  有很多话我都要说,直待说起来,才发觉自己是那么地理屈词穷。我压抑不住它们,它们反过来抑制了我的思想。努力想就能想到,在春天的早晨,在寒冬的中夜,我是个才华横溢的思想家,完全可以条理分明、切中要点地把想说的连贯起来,然后自己描绘给自己听。但就是在那时,要用笔记下它们,它们也会惊慌成一团,闪闪躲躲,躲去遗忘的湖泊中。我不善于做的事太多,也可以说,不存在我善于做的事。当人家鄙视我一无所长时,我只能控制着内心的痛苦,安静地受听。他们快看到一个快绝望的我了!明天,后天,或许还得久些,全无所谓,反正要不了太久,太久的时间拒收我这么个人。它愿意接受一个疯子,再去博取爱心者、同情心者、虚伪者,来为赋予它概念的人类敲边鼓,增添光彩。 

  我沿着铁路线西行散步。

  路档中繁生着很多苍翠的玉米苗,蒙着细细的黑灰。它们生错了位置,永远别想有出头之日。我回忆起童年的某些时光。那时的我快乐得多,偶尔也偷偷跟了老街上一些大孩子们来铁路上玩。他们纷扰地捡拾铁轨两旁的烟壳、各种标签,有时还会有几枚硬币等着孩子们去从石子与灰尘中扒出来。铁路上似乎有捡不完的好玩的东西,我却不敢捡任何东西,因为太脏,妈妈不允许。我只有看的乐趣,跟着大孩子们乱跑。他们在单根铁轨上摇摇晃晃地走,以走远为荣;在枕木上飞快地奔跑,跳跃,听火车远远地拉响警笛时,立时象燕雀一样纷纷冲下铁路。他们聚在一起向驶过的客车大声地骂脏话,最脏话,但也是无意识的孩子的脏话。有一段时间,孩子们玩出了新招,他们觅得硕大的铁钉,摆在轨面上让车轮压得扁扁地,稍一加工就成了一柄好看的薄利的刀子,再用红线绳细细绑在刀柄上。我那时多么渴望能拥有这样一把裹了红绳的刀子啊!有谁给了我一把压坏的,我却不敢要,我必须在回家前保持双手的洁净。刀子,则是万万不可玩的危险器物。妈妈总告诫我,怕我戳在自己的脸上,坏了相就不得了了。确也有玩刀子坏了相的一个孩子,可不是他自己弄坏的。我想,自己怎么会那样傻呢?然而,妈妈于我的担心似乎并不是多余的。一次,为压刀子,北街的梅云给卷进了车底,我亲眼所见,可怖极了。从此,那种巨大的鲜红的老式内燃机车头的铁轮就扎进了我的记忆中,以魔鬼一般的形象存在着,令人惊骇。梅启的感受应该更多,他差点儿没被他哥哥搁置的铁钉射杀掉,飞迸出的铁钉给他留存了一块永久性的疤痕以回念那个愈离愈远的哥哥的形象。从那以后,我再不敢往铁路上去偷玩。

  我观看了死亡是怎么回事。我怕死。 

  前面不远处蹲着一个女孩子,向前再走几步就可以确认了。子鹄曾说,她是只适合作情人的一个女孩儿,万不可成为爱人——她太爱撒娇了!少则新鲜有趣,见多了也烦人。子鹄是她的朋友,她的情人也是?我一度以为她寻绝路,看见她焦灼又显欣悦的表情,我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绝对是一张充满爱情生力的脸,容光焕发,美艳无比,处处显示着大大的爱的信号。

  我被她震憾了,确切地说,是被爱情的魔力震憾了。刹那间我的脑里生出许多好笑的念头。她等的如果是我,我的生命或许就要转航了——她当然不会等我。一份莫名其妙的自尊令我面无表情地走过" 情人".我一阵阵聊赖。我猜想,子鹄正装待发,流光溢彩地赴会来了。不定转回时就能看见他。我愿意看见他。他怎么选择铁路作约会的地方? 

  基石上更多的是自生的瓜蔓,匍着爬了很长——很长——很长——

当秋风轻轻吹起

所有的欢乐都已远离

  我的眼中忽然有些茫然,一丝低落的伤感慢慢袭击了我。春节的那次聚会真叫人难忘啊!我们分别已久的几个同学走到了一起,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世界显得格外可亲可爱。真的,我一向不知会有这样一种合众的欢乐,不分彼此地畅所欲言。以前我是瞧不起他们的,春节以后对他们就刮目相看了,他们各自有我所不具备的优点。历来我竟是自误了!但不可后悔!那几个日子里,君山梳着让人意外的奔头,显得意气风发,同时也令人发笑;子鹄呢,穿着浅灰色毛外套,似乎文静得很。其它几个同学,随随便便,都很可爱。大家什么都谈过,什么都敢说,尤其对性方面的争论令我到了愕然无语的地步。这似是真正表达了一下各自的本性,不用加以更多的隐托。我并不敢多话,但不反对他们的各抒己见。子鹄有个意外的举动,我觉得特别可笑。现在他那个小动作还清晰可见呢! 

告诉我   即便是欺骗

你这小小的绿色梦里的精灵

  我是不是已经取得了一种好感?我会利用它么?它可以帮助我什么呢?唉唉!自己的事自己打理好也罢。这个令人困倦、厌恶的世界!


 八月十四日 早三时 

  许记睁着眼想了好久,一切都是黑的,黑到叫人害怕。我亮开灯。 

  这些日子怎么了?只要午后稍打个盹儿,晚上就睡不着,鬼想,想得不可开交,想得头眦欲裂。并且,近来外人的眼色也更叫人难懂。好几回我听见" 神精病" 这三个字是冲我来的,毫无疑问。在老街," 神精病" 当属最鄙视的骂人话,这是次要的,我害怕的是我是否真患有神精病。道理谁不懂,缺点于自身而言是不为缺点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会不会无意地自欺。我问妈妈,我有神精病吗?妈妈若是加以肯定,我自然少不了悲哀。可妈妈什么也不说,我倒疑惑起。根本不存在我不予承认的问题,我只怕自己不能在那种被称为" 不正常" 的状态下一如既往地生存。我不要改变掉自己,这岂不算得很微薄的愿望? 

  但疯了可能会更好么?去年,前年,每一年,我都看见不止一个疯子出现在老街上。人们赶走他,可不久他又出现,一副不变不改的模样,倒象老街是他们最理想的居所或舍弃不去的天堂。他们已经无名无姓,共有着同一个称号——疯子,且共有着脏与癫、胆怯与饥馑、搜寻及无言。这可厌憎的群体!人们渐愈稀有的珍贵情感——同情,是无论如何也施舍不到他们身上的。他们可以不尽收获的是冷眼和诅咒,这完全不必乞讨去。上帝若是不承认他们全是他的弃儿,那么他必是在考验他们的信仰,以便让他们顺当地奔往天堂。有福不增同情的人啊,你怎么不怕堕入地狱呢?这是上帝的一个小小的疑问。上帝是谁?" 疯" 是一种逃避方式吗? 

  疯子确也不招人喜欢,但每每必引得老街人的闲谈添出内容,同演几段不大不小的活剧。年初的那个大胡子造成的影响最大。他赤裸着很高大的北方人的身体,单披着件破旧的军棉大衣卸寒,双手捂在裆里,捡东西吃时才松开,使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悲。时候不在隆冬,日间多有晴暖的阳光,即便如此,也难想象他如何捱得中夜的冷彻。但他并无异常地踯躅在次日的老街上,还是一具单披裹着棉大衣的光身体,杂乱的络腮胡子间掺杂着好象数也数不清的屑沫子。他却有一双虽非凌厉、也绝非茫然的眼睛。有的人(很多人?)着意瞅了他的下部一眼,说他的竟跟驴的长得一样骇人。他拒穿某几个女人扔给他的旧长裤,回扔给她们。女人们就在惊笑中跑开,也不忘回头瞄一眼他的下体。大家自此有了些新鲜的说法,一些女人没见过这疯子以前,怪满足于自己丈夫的——她们都是平常的女人,遵从着所剩无几的一点儿妇德,只以为天底下就丈夫一个是男人;当拿自己丈夫跟人家比时,她们若有所失了,一些家庭闹出了不寻常的笑话,自然是丈夫遭到惨败。她们象是议论着一条萝卜一样,彼此心照不宣地说,只要洗干净了,莫说在老街,就是整个区,又有几个这么漂亮、这么威武的男人!

  女人们的心潮泛滥了,以至淹没了那个大胡子男人。人们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从莲花湖里捞起了他,草草收葬完事。有好奇的人揭开他的包尸布,发现他的驴样的东西齐根部没了,留下一个惹眼的创口,但给擦净的脸面果然生得极好。 

  我扯得太远。他们每个人都是必须死去的,这个怪异的世界不属于他们那一类人。他们可以选择身体和思想的呈现形式,却选择不了生命的本质。如果我不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又会怎样不和好死呢?现在我多了一份被骟的恐惧,那象针尖刺痛着我的心。 

  神经病,或疯,我都不要,我厌憎这种可悲的生存状态。为此,若果有什么上帝、佛祖出现,我必当面诅咒他,令他瞠目结舌。事实即在眼前,无休无止地被扼杀着的人子得到过上帝的佑帮么?他们更象是人类的弃儿,在迷乱和孤助中迎送着瞬息即逝的短暂光阴,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命的意义。他们至少单纯得多。 

  天快亮了,马上就会见着那朵错过了季节的石榴花。它必象血液一样鲜艳无比,独居高枝,以睥睨的姿态看待这个世界。想到白天可怕的热浪及其无聊,我更愿就这么呆着。也许我的眼一闭上,就会有好梦来。 

  我盼望赶快入梦,能有她,有他,有我亲爱的人出现在我身边。


 八月十五日 黄昏记 

  我花了好半天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借望在这白纸上写下些有点儿意义的文字。只是我对自己的书写能力没有太大自信,这些字纸日后能否存留也成问题。在这本日记之前,我记不清烧了几次日记本了。事后的感觉总很落寞,所以约十年以来,我不断在遗忘自己,他随着翻飞的纸灰消散得无影无踪。在飘忽的炎焰前,我有祭奠自己灵魂的滋味。 

  我的思想很混乱,今天我才发觉。我写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除了自身,没人能看得懂。他们只看得清一个人的外表,说某某人生得漂亮,谁谁又生长得丑陋,各自加以两种不同的态度分别对待。他们看不到一个人的心深处。只要你撇嘴笑笑,他们就定论你是个不知愁苦的年轻人,即会以一种绝对权威的师祖姿态教训你,告诉你他们曾经受过的苦。偏偏他们自己早已忘了,往往是一边堕落着,一边不忘说教。他们的潜意识呼令他们必须捞足老本。唉!说这些事只会令人不快,我的缺点正在控制不住对厌恶之事物的指责。这又形成一个新的劣势,使自己的处境更为不利。幸而我有准备,想到这点,心下就很平静,带着丝丝兴奋。我的准备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又干脆又彻底。 

  我想到了她,一个丰满健康的女孩子,一笑脸上就有浅浅的窝痕。可叹!已经是六年了,我虽然不止数次地梦见她,但细细地毫无顾忌地想念她,这还是头一回。我的感情是那么地固执,又是那么地脆弱,经不得半点打击。而她,曾使年少志嫩的我受到过灰心丧气的痛楚,只没想过去死。但我从没对她有所恨意呢!在失恋后的某个停止骚动的夜晚,我突然觉悟到单相思的幼稚;对于我的恋爱,我相信,仅我一人知晓。此后,我恢复了良好的睡眠,人猛然间象是长大了一截,心里也老练多了。一个大雨天,我撑着伞起在校园的夹荫道上,面对淋得透湿的她,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那是怎样多肉的躯体啊!许多大年级的男生在望她起哄。我落寞地意识到,自己被她无意地欺骗了一场。现在我想念她了,而且对她深感内疚,不只是那天没给她伞。我总在避免着把别人往恶处想,偏偏又难做到,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对她可不是这样,她真很美,美得甜润,尤其是一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酒窝让人着迷,一旦念及便怦然心动。她的躯体因早于成熟而竟被不懂美感的年轻的我所忽视和辱没。 

  我也不用想她去了。时间直如当风云影,哪料到转眼大家已是六年以后的人了呢?六年,六年,生命是如此短促的链环的衔接,不知将在哪一段上截断,掉入尘土中腐蚀浸透。够了,只要爱过,组成过,回忆过。 

  我实在该让心情活跃开朗些才对。是不是该去找君山?——不,我并不喜欢他,甚至厌烦他。那么是子鹄?一定得找子鹄聊聊,他长得不讨厌,又爱干净,我是很愿意跟他说说话的。记得他曾开玩笑地说过,组成这个世界的是一种叫做" 骗子" 的物质,又名" 垃圾"。我觉着怪有意思的。假若见了面就叫他" 垃圾"——恰恰他又是一副一尘不染的样子,他可会生气?必得细细回味他的话,每一个人在抨击时尚、针贬世态之时,早排除开了自己的存在,他自以为是另一类无害的人。可不,原来子鹄是不以自己为" 垃圾" 的。 

  也不要找子鹄了,哪怕我对他的好感渐日加深。我有些恶心自己,知道喜欢他还只在他的外表。我想顺从那种内在美的说法,可能吗?我实不能懂内在美的诱惑何以存在下去。那一定是自卑的一群,他们急于寻求弥补性的替代品,无疑,想要成功并非难事,文明在作他们最坚固的后盾。反而在我,永远只是孤寡无助。我的心即使在温和如一的黑暗中也驻歇不下来,它猛烈地奔跑着,一边惊恐地睁大注视周围的眼睛。最好的排除恐惧的方法只在白天易行,所以妈妈叫我帮忙做点儿什么我就做去,偶尔也要得点充实的感觉。妈妈只要见我不发闷就高兴,整日里脸上都挂着微笑。有时我觉得她笑得是那么地艰难。现在,我必须,必须,替妈妈想一点儿了,这最是我所忽略的。作为她的儿子,我不会给她任何幸福是可以结论的。假如有一天我要懊丧地大哭,要全部否定自己生命的价值,那么,我将跪在妈妈的脚前,首先讫得她的谅解,再让全世界的人来唾弃我,连毒蛇也来咬啮,直到我完完全全失去生命的意义 。


——(给君山的信) 

  你好吗?愿好。 

  大半个暑期已过,你还充实吧?校园生活固然枯燥,可各种乐趣也多,你肯定盼望返校了。那么我就更觉孤单了,幸好我对此习以为常。我不给大学的你写信,我怕你对你" 常换常新" 的朋友们论及我,你不会留有情面。他是个多么可笑的人!你一定会这样嘲笑。但你从没认识过我,你所见的只是那个你自以为是的表面的我。我把自己反锁在一间狭窄幽暗的小屋子里,多年来,已慢慢习惯了它的不适感。我希望每个靠近我的人能以我为中心,为支点。我一直认为," 朋友" 是企图的产物,赋予概念的友谊的根源莫不如此。它的真相,在勤于思考的人的面前昭然若揭。 

  " 昭然若揭" ?你又要困惑于我的言语了。你哪里知道," 朋友" 这种人对我的伤害有多深重,想起我都后怕。我仿佛顶着一只看不见却彻骨寒心的冰壶起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间或遭受到不轻的冰水的一激,我的身体、精神,波一样地逐渐冷却下来。我的眼光不再产生任何信任。对于你,我很坦白。奇怪,我真的从不当你是朋友,只象是一个可以谈吐的熟人而已。由此,我知道自己柔弱的一面,需要博取他人的安慰,以平衡内心的躁动不安——一类源于友谊的恐惧。 

  我恨我自己。我最恨的是自己本来够自卑,偏装出一副傲然不群的样子。说实话,我不自觉地伪装了表情,但伪装得毫不轻松。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可已成的习惯,要弃除太难。 君山,我敢这么说,你对我的了解远不及这几页纸多。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要妄下结论来评判我的优劣与否,他们没资格说关于我的话。在你,在每个人,其实都一样,外人只看得见你的表面的一点点。你既不曾展示过你的内心世界,旁人又何以得知真正的你呢? 

  我从来不想刻意隐瞒自己的本性。在生活中,这种愿望不可能实现。我一直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控制着,自由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发展,恰如所谓的病梅,被修剪,被扭曲,奇形怪状的反而让那些态度强硬且毫无同情心的人交口称赞,并以此为美。我的美德只在对他们的蔑视与诅咒。是的,我的行动一点也明显,几乎只是存在于无人探知的意识中,所以尚是安全的。这样安全的日子不多了,一旦我暴露出我的抗争,直达了我的秉性,危险必将随之而来。 

  我不怕这些。更有理由害怕的是他们,那些紧抱着历史、传统、道德的巨桅不肯撒手的人。不如先替他们想想。他们的一生,统统浸注在这类自发性质的、以维护为本,极具根源的大众化的自欺欺人的长久运动中,他们既曾尝过痛苦,结果却也有满足的快感,加上一种天生的残忍可以不动声色地置诸于他人身上的欲望的实现——尤其后一点令他们无比兴奋,他们热衷于行动了。究其实,什么狗屁的历史道德!他们旨在发泄对不可实现于自身的理想可能为他人实现的毒怨的报复性心理。这是足以令人生畏的一支大军,其旗号是" 维护历史、传统、道德、文化、健康" ,组成元素是清一色的嫉恨。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怕,要知道,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往往最晚瓦解。如果我没希望取胜,如果忽然感悟到所有的思想都是虚空的,如果长久的梦想只是偶现的一道迷虹——呀,可怖得很!会有多少如我一样整日里落落寡合的人?但精神永远不会孤独,希望永远都在步步移动向前。 

  我总以为对一个人的了解是不以为意的,我苦恼于不能象他人一样接纳并毫不虚假地爱一个朋友。你也一样,朋友虽多,却没一个真心的,要不你也不会"常换常新" 了。为什么要这样呢?问问子鹄,再问问旁的一些个人,才可能作出点回答。 

  我感觉自己真象一只落单的小鹿,在秋风瑟瑟的夕阳中,神情哀伤地眺望着远方。我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


 八月十七日 云花如绽,晚近天凉时记

  我仍然很憋闷,久了就害怕。谁也不知理解,不知关心。我的孤独就象绝症一样日愈一日地深重了。有时我对自己说,这样好,几个人懂得这样一种孤独的美呢?马上我就觉得这是谎言,比别人骗我还更虚假。没有人爱孤独,我爱的是安宁,否则,初春的那些日子我就不会快乐。 

  想到他们,无不可爱的子鹄,小马,还有肖云杰他们,我就有些些伤感,那样极溶入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我却清楚地记得他们的一言一行。肖云杰是天生的一头乌黑油亮的卷发;子鹄的眼睛细长长的,一副让人接近的和气相。他们,以及君山,小马,还有一个内向羞涩的林松子,现在慢慢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短到来不及说更多贴近的话。而在此之前,我们往往是碰面都会相互躲避的。那天夜里有一个梦滋生,但今日看来,愿望已自失空逝散。我们之间的距离必会越拉越大,何况,我可能一直象今日一样去喜爱他们吗?一旦交往频繁以后,我会无止休地忍受他们日渐暴露的缺点?我依然会逃避。 

  我害怕我的匆促的生命充斥于无尽的逃避中。平淡地活着已经够劳累,而况被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恐惧包围着。我很能明白有些人自杀的原因了,并为他们鼓乐。他们选择了放弃生命来摆脱去心灵的不适从,唯其如此;我不同于他们,只能说他们某些相似于我。他们放弃世界,我呢,我能怎样存在? 

  我预感到那一天在迫近我,只模模糊糊的。我以前的坦放已经荡然无存,我害怕死亡。我竟是如此地害怕死亡!起先我只以为这件人必履行的过程或将提前出现在我身上,它绝对没有对我的无畏的勇气发起过丝毫动摇,反而使我意识到一种怪异的高尚的美。但今天,我很泄气、很伤心了。我敢对谁说我真害怕么?看哪!我开始否定自己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小人!他的思想假如崩溃到不堪一击,那他活该死了! 

  这是确凿无疑的,我害怕。它象刚利的针刺扎着我的心脏的敏感区,令我一闪一闪地痛楚难当。可我发誓,我要——

(深夜,偶感随记)

生命的尽头也许很美

铺着繁色的锦 

为什么要害怕面对呢

一直以来 我要寻找着什么 

失望啊 延续多久也会停止 

挽起来罢

扔入无人得见的最深最深的谷底 

连自己也不要见 

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呀 

生命只剩下袭袭哀伤

难以作出从容的模样 

为什么害怕面对

也许明天就很美 

  我总在替自己寻找籍口,又为不高明以至不戳自穿而甚为难堪。这一局面当维持到哪一天才可终止呢?

  但愿我终止步履后,随着轻风,化作一小粒水气,没入那大派大派的蓝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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