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从今年四月十六日那晚,妻子李文茵告诉章博闻自己再次怀孕已经过去五个月了,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天章博闻去见了十年未见的高中女同学,他怀着负罪的心情忐忑不安的很晚才到家,深夜临睡时,妻子突然告诉他怀孕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此之前,去年妻子才怀孕过一次,那时买房借首付的外债还没还清,每月除了房贷车贷,还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不得已最后流掉了,时隔一年不到,妻子又怀孕了,仔细一算,应该是前段时间醉酒回来那次怀上得,章博闻一时没了主意,当晚借故劳累,蒙头装睡,希望一夜之间,问题可以自动消解,第二天醒来,妻子哭诉她要去流产,他知道问题远没有结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生下来,还是继续流产,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习惯性的选择逃避,任由妻子咿咿呜呜的哭泣,他不做争辩,埋头一言不发,临出门前,处于对妻子的尊重,抑或试图把这难解的压轴题推给妻子去解决,他说了一句“你自己想清楚”,然后转身出门去上班,上班也不能解决问题,经过一天的思量,他打定主意让孩子生下来,外债已经还完,妻子再次流产势必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回来的路上,他买了一盒妻子爱吃的核桃酥,回家却被妻子斥责幼稚可笑,休想用一盒核桃酥就收买她,信誓旦旦决定明天就去挂号流产,章博闻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甚至不惜跪在地上,最终才令妻子服软,点头同意,事后章博闻回想也许妻子只是想试探他生孩子的决心。妻子肚子一天天变大,章博闻内心喜忧参半,喜得是孩子马上就要出生,忧的是,工作到了瓶颈,没有半点进展,孩子出生后,又是一大笔费用,章博闻常愁的夜不能寐,烦闷时他就到外面喝酒,他从不敢把心里真实想法跟妻子坦诚相告,一摞摞石头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每天回到家里,他就感到更加窒息了。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对不对,但事情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愈演愈烈成了一只巨型怪兽,在可见的未来时日里,不可控的向他扑过来。
章博闻坐在沙发上,盯着妻子日渐隆起的孕肚,肚子里的孩子迅速长大,肚皮像吹气球一样向外扩张,然后嘭的一声,肚子恢复原样,一个婴儿落地,包裹在包袱里,咿呀咿呀的喊妈妈,妻子弯腰抱在怀里,喂奶,只见怀里的婴儿迅疾的伸展四肢,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发育,头发如雨后的春笋,茂密的拔地而起,没一会功夫,孩子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和姐姐雯雯坐在一起,相互打闹,争夺餐桌的地盘,妻子开始给新生的孩子喂饭,孩子吃不下,扯着嗓子恸哭大嚎,妻子在一旁气得怒吼发火,就像对待眼前的雯雯一样,狂躁不安的哭声生活又重新开始,每天相同的悲喜剧重新上演。一个蜥蜴兽已经闯进屋里疯狂吼叫,另一只蜥蜴兽顶在门缝里,龇牙咧嘴,就要破门而入,把他逼迫在房屋的角落里,两只怪兽,哭声成倍,嚎啕不止,天啊,章博闻心里深深叹口气,生活的混乱和沉重在可预见的情形下成倍发酵,不可阻挡,气势汹汹,突突而来,章博闻一言不发,眼前的发生一切让他犹如掉入梦中,他不知哪里虚幻,雾里看花的村庄渡口,只能盲人摸象前进,沼泽漫布的中年,已经积重难返,掩耳盗铃成了他应对的手段。
妻子怀孕的身体,让他不敢多有言辞,他坐在餐桌边上准备喝点水就出门上班,以结束眼不见心不烦的刀光剑影的战场,离开潮湿令人窒息的监狱,却不料有关于过去、当下和未来的兵荒马乱的杂念一哄而出,千头万绪的生活破碎散落一地,轰轰烈烈你追我赶的一下子涌进了他三十五岁的破烂不堪的锅碗瓢盆里,饥不择食,也只能一饮而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引起的消化不良,常让他彻夜辗转难眠,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躯醒来,他还是爸爸、儿子、丈夫、伴侣、领导和下属,在这些身份里他切换的血肉模糊,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用创口贴糊弄粘了一下碗口一样大的伤口,有时他无奈的任由伤口处鲜血直流,不管不问,现在,一个哭泣的孩子就坐在眼前,另一个待孕的孩子坐在哭泣的孩子面前,面面相对,在怀孕的妻子逼迫下,哭泣的孩子满脸挂满泪水,悲哀的哭声,一阵阵的敲打他的脑袋,他也想哭一下,即使眼泪却已干涸,火一样的愤怒亟待被点燃,但哑然的火柴在一次次嘶哑的哭声摩擦中仍未被唤醒,他感到一种瀑布滴落成海的无言悲哀和难受,那是悬挂在六年婚姻悬崖上的无能为力的现实,视若无睹成了他的盾牌,置若罔闻成了他的铠甲,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挺着肚子的女子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孩子的嘴巴里,随手把碗往餐桌上一掷,喂一顿饭被打仗还难,她不由的感叹。孩子眼泪已经耗干,喂进去的饭实在难以下咽,趁妻子转身,偷偷呕在桌上,妻子看见又是一阵乱骂,孩子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他堵得上气不接下气,内心里翻江倒海,石榴挂在树上,即将掉落炸裂,他为此胆战心惊瑞瑞不安,为了掩饰这一点,他站起来,走到厨房,转一圈又回到餐桌边,他端起昨晚泡的还没来得及喝的红茶水,昨晚为了自己喝醉酒的事情,两人大吵了一架,在危机时刻,他用仅存的理智制止了自己争辩下去的欲望,他深刻的洞悉继续争论下去,必将牵扯到亘古久远的鸡零狗碎,比如平时谁做家务啊、谁送孩子上学啊、衣服谁洗啊,甚至战火迅速蔓延到两个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两个人是不是人等一些列终极问题,不一而足,往复循环,一环扣一环,没完没了,无边无际,他已经领教过其中的教训,从中得出来的智慧,让他即使当晚受到了猛烈的抨击,还是行了不言之教,以沉默投降的姿态来表达绵里藏针的抗议,心情一夜未能平复,以至于泡的茶水也忘了喝,经过一夜的沉淀,沉底的愤怒又被眼前搅动的涣渣而起,他端起昨晚那杯还没来得及喝的隔夜茶,喝一口,以希浇灭昨夜未消又死灰复燃余怒,茶杯停在桌上,茶叶下沉堆积,发黑,发烂,发臃,发肿,膨胀得成了黑狗的尸体,横尸杯底,臭不能闻,发酵的水和腐烂的茶叶已不能握手言和,揉碎了昨夜记忆里的伤痛和无奈混融在一起,茶水变了味,苦涩,完全不能喝,他喝了一口就苦的吐出来,那苦味扯住他的舌头往外拽,恨不得把舌头也吐到水池里,但已经吞进肚里的苦味,怎么也吐不出来。
妻子一边气急败坏的给孩子穿外套,孩子嘟嘟囔囔不让穿,章博闻带着心底的苦味回到餐桌边上,雪山的崩溃只是一瞬间,孩子又一次嗷嗷的干哭起来,撕裂的哭声,如雪山崩塌,厚雪滚落高山,轰轰隆隆,没有穿袜子的细嫩的小脚颤抖觳觫,雪是雪,山是山,雪山拥抱在一起,但分崩离析时,不管不顾,各奔东西,最后孩子撕裂的哭声点燃了他,火柴头擦出火星,燃烧的木棒点燃了沉积在内心的繁絮的绒草,他站起来想上前制止,大雪瞬间压倒了他,他裹着一身雪,想要成为那个跳崖的人,形势斗转急下,奔流的大雪瞬间掩埋了他,没过他的头顶,没过他头顶上最后一根发梢,和伸出雪堆外那两手的挣扎,詈骂的呻吟滔滔不绝,隔着厚厚的雪也能听见,阳光被挡在外面,里面漆黑一片,石榴一夜裂开,根本等不到天亮,被掩埋在大雪之下的愤怒,只在内心焚烧,石榴摔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血红和颗粒的残肢断臂,雪停后,化成了盐,窗外的麻雀翅膀下还有没有熄灭的蓝色火苗,这惊涛骇浪的核爆都发生在他的世界里,妻子根本没有察觉,风平浪静如平常一样,当她试探性的询问丈夫是否能带她去孕检时,内心的熊熊烈火还在内心灼烧他,令他疼痛难忍,掩埋的雪堆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带着沉默的抗议、穿着心里别扭的衬衫走出家门,随手带上门,嘭的一声,像是他最后最有力一次有声反击,时隔多月,他仍不能忘记那个血肉淋漓兵荒马乱的早晨,不能忘记满天星斗倒灌在阴沟里,鱼渴死在水里,不能忘记哀鸿遍野的尸体上皑皑白雪,他差点被大雪掩埋永垂不朽
一个多月后,事后想起那天早上所发生的一切,成了章博闻一生里刻骨铭心的挥之不去的记忆。当章博闻走在上班的路上时,他感觉自己拖着一座巍峨的枯山万里奔波,没日没夜没尽头,以至于他根本没想着带妻子去产检。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那天妻子产检完电话里告诉他那个地震山摇的不幸消息时,他还没有当回事,就像每天出门上班,妻子总会在背后嘱咐一声“注意安全”,他从未重视的回复一声,梦中的的预言仿佛占卜了不幸的结局,这一次的“注意安全”刮开了危险的底牌密码,昨日的闪电劈开了潜伏的黑夜,遥远带血的雷声,风尘仆仆赶来,只是迟迟未到,而此时他的头顶上还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几丝白云若无其事悠哉在半空中,没有半点浓云密布暴雨降临的迹象,但空气里越来越紧实的闷热已催人难耐,在踽踽的缓冲中,章博闻故作镇定走在去工厂的路上,新建的工厂当天正面临着政府职能部门的检查验收,他正一筹莫展,不知为何,挂完妻子的电话,他对工厂验收的担忧已置之度外,内心萌动的莫名的隐隐不安正在悄然拱出泥土,蠢蠢欲动,这让他在闷热的早晨产生了一丝不可告人的愧疚
路过一家花店,他破天荒的买了一束红色玫瑰,他很少买礼物送妻子或者孩子,每次遇到各种节日需要采购礼品时,他都是那个付钱的人,他觉得虽然礼品不是自己挑选的,但却是实际的购买者,也体现了他的爱心,这次不一样,他亲自挑选,亲自付钱,虽然有点“文不对题”——并非什么特别的节日,但他天真的以为通过这一小礼物可以挽救自己早上无心的过失——应该陪妻子去产检,挽狂澜于已经崩塌的雪山和血流成河的现实,他甚至有点迷信鲜艳的玫瑰红色,是吉利美好的象征,可以冲喜闪电愤怒,可以抵挡雷声的偷袭,可以让失控的哭声回到正常的声调,变得婉转悦耳动听,可以让兵荒马乱的现场装扮成鸟语花香的田园。带着恍惚的神情,他走进一家早餐店,热腾腾的一笼包子刚上桌,迟来的雷声第二次从妻子电话里传来,问他能不能去一下医院,现在,马上,通过电话里慌张的语气,章博闻凭借多年的经验和与生俱来的直觉,他几乎认定雷声隐隐作响并非无中生有,始料未及变成了命中注定,河水漫过堤坝,幼虫化蛹成了蚱蝉,势不可挡的厄运趋于显现,他觉得自己早上一跤跌进噩梦的泥潭里,是全能的神给他的暗示。
经过一个多月在各种医院里的进进出出,检查的结果一直摇摆不定,章博闻自始至终都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不幸,梦里的泥淖无边无尽,即使现在汽车已经深入到城市里,导航显示快要到达目的地,他依然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在迷宫般的城市道路上横冲直撞时,他仍不能摆脱一个多月以来连绵起伏的影响,眼前的陌生城市,宛如迷宫般的森林,章博闻第一次来省会,对这些错综复杂的街道路线完全陌生,高大林立的楼群好像高大的乔木林,松树、柏树,密集的耸立在各种交织的街道分割的区域里,街道两边一排排茁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耀眼的阳光,滂沱如瀑般从天上泼下来,泼到大楼的墙面上,泼在店门口的遮阳伞上,泼到广告牌上,泼在汽车上,泼在梧桐树的肥厚的宽大叶子上,它们滑落下来,滴落在柏油路上,舔黑的马路上形成斑驳的碎影,马路上车流如水,滔滔不绝,奔流不息,浪涛撞击的鸣笛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相互碰撞,此起彼伏,在混杂的噪音和漫天的光雨里,章博闻把车拐进巷子里,停靠在马路边,开窗透气,一阵热浪迎面猛烈的撞击,窗外聒噪让人分心,他拿起手机导航,放大导航地图,仔细查看医院的具体位置,显示就在附近,可是转了好几圈了,迟迟不到。
本来就怀孕六个多月的妻子经过漫长的三个小时的长途的颠簸,已经疲惫不堪,脸色煞白,孩子雯雯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妻子怕车里的空调冷风吹的受凉,给她盖了一件轻薄的防晒服,妻子询问到了没有,章博闻不理会,继续研究导航,把地图换个方向,还是不得其解,快到了吗,快到了吗,妻子再一次连连催促,章博闻无可奈何,敷衍说就在附近,妻子告诉他她想吐,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出来了,章博闻知道妻子说的是夸张的玩笑话,于是启动汽车,继续按照导航前进,这时他才觉得应该说点安慰的话,他问妻子现在好点没,妻子有气无力的只是一个劲的问他什么时候到,导航显示还有五分钟,五分钟过后,汽车还在原地打转,妻子又问到了没,五分钟,五分钟,章博闻一边嘴上胡诌,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导航的路线,突然大叫一声,哎呀不好,闯红灯了,刚刚没有看清右转上面是红色箭头的,那可怎么办,妻子说,要不我们回去吧,不折腾了。章博闻一阵慌乱,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开,他再次把车停到马路边上,妻子迅速打开车窗,把头伸到窗外干呕,呕出一滩黄水,骨碌碌冲在地上,他转身问妻子是否有事,妻子无力摇摇手,示意他赶紧开车,他从后视镜瞅了一眼妻子,估摸着没事,他将手机里的导航退出,又重新输入省里儿童医院,地图上显示就在附近800米的地方,真时活见鬼,800米,走路几分钟也到了,开着车子像进入到了鬼打墙,第一次来大城市,难免会被大城市的复杂的交通线路搞迷糊,虽然所有的道路无非是向左转向右转或直行,但驾驶在真实的城市里,道路却是千奇百状,有些十字路口突兀的斜出一条路来,穿进曲径通幽巷子里,东南西北不分,即非左又非又右,道路那么多,爬坡、下坡、高架、隧道,星罗密布,纵横交错,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谁也不可能一条条走遍,只要往前走,难免迷路,一味地迷信导航,何尝不是刻舟求剑,即使回头重走,也未必能到达目的地,章博闻自言自语说,都走到这了,还怎么回去。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所到之处,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在摇晃,电线在摇晃,电线杆在摇晃,行驶的汽车在摇晃,斑马线上的行人在摇晃,马路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它们摇晃的频率并不相同,章博闻仿佛都能感受的到,他觉得自己也在摇晃,大脑在洗衣机里旋转,身体是风中晾衣架上的抖动衣裳,前路漫漫,风尘盈天,他怀着绝望的心情语重心长对身后的妻子说,我们迷路了。
章博闻在手机地图上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出去医院的路,虽然就在附近,他觉得老天爷在给他开玩笑,只从妻子怀孕查出那个问题以来,一路走来,就像游戏闯关,从来没有完全顺利过,现在既然已经到了医院附近,却始终不能靠近它,真是匪夷所思,他想既然离医院已经不远,何不先找个酒店安顿下来,后座的妻子和孩子早已“昏昏欲睡” ,他点开手里的APP,搜索附件的酒店,网页上跳出几个便宜的经济连锁酒店的信息,七天、汉庭、如家,电话打过去,稍微离医院近一点,早已满房,其他的酒店价格比较贵,章博闻连点开也没点,就在思考该如何挑选时,橐橐的敲玻璃声惊醒了他,不知从何处来的穿着警服的交警闪现伫立在车窗外,章博闻下意识的赶紧按下车窗,交警礼貌而又严肃的提醒他不能在马路边停车,交警皮肤黝黑,和手上戴的白手套形成鲜明的对比,坚毅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他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位上,连连点头,启动汽车,一边在周边找停车位,一边回望倒车镜里的交警,心有余悸的一直向前行驶,直到白色的手套从后视镜里消失
在周围糊涂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妻子和孩子躺在后座上昏昏欲睡,走到一个商场地下车库入口处,抬头的电子屏幕上显示“车位已满”,继续掉头行驶,走到一个大楼门前,准备驶入,却被保安告知外车禁止驶入,继续行驶,正在焦急之际,没行驶多远,远处一根大柱子上挂着蓝底白字的“停车场”的招牌,汽车缓缓驶入进去,停车场门口并没有自动收费的栏杆,难道是免费停车场不成?章博闻心里不禁暗喜,等找到空位准备倒车入库时,停车场角落里冒出来一位中年邋遢的男子,车子刚停好,他卡秒一样准时出现车窗外,他身穿白色衬衫,说是白色有点牵强,分明已经长久未洗沾满了城市的灰尘,显得暗黄,头顶一个灰色的鸭舌帽,腰间横向套着一个掉皮褪色的黑挎包,眼睛浑浊,却又闪烁着精明的冷光,还没说话,就挤出干巴巴的笑脸,露出豁口的门牙,也许是笑的太用力了,一粒米粒大小的眼屎挤在眼角处,章博闻问停车怎么收费的,说这话时,他已经下了车,中年男子说25块一小时,章博闻吓得差点舌头掉在地上,为免于对方的嘲笑,他故作镇定的不动声色,他问停一会也要收费嘛,中年男子立马收敛了干巴巴的笑,说当然要收。他问停车多长时间封顶,不封顶,按小时计算,对方不容反驳的说。
妻子和孩子下了车,烈日当头,光秃秃的停车场没有任何遮阴处,晒得的人没地方藏,孩子还没有从晕车里回过神来,依偎在妻子身体里,紧紧抱着妻子的大腿,妻子用手在额头上遮挡砸下来的阳光,面无表情,木木的发呆,整个人像正在融化的雪糕,逐渐消瘦,章博闻大脑急速运转,即使顺利也要明天下午才能检查好,那么仅仅停车费——24小时,25块一小时——就要天文数字,这该如何是好,眼下在人生地不熟的附近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停车,那个眼角堆满眼屎的中年男子说完停车价格后后,麻溜的从包里掏出一个pos机一样的机器,机器的嘴巴吐出一段纸条,撕下来,动作娴熟的塞给他,然后转身躲在停车场角落处一个遮阳伞下面,悠哉的躺在藤椅上
章博闻跟妻子打声招呼,准备到附近搜索看看,刚走到马路拐角对面,就看见一家亚朵酒店门口的旋转大门,门口有个小家碧玉的停车场,还有几个空位,他灵机一动,两步做成三步,跳到酒店门口,穿过旋转大门,跑到酒店前台,前台里站着身穿黑色西装的一男一女服务生,女服务生正在接电话,男服务生正在给一位时髦的女士办理入住手续,章博闻迫不及待气喘吁吁的问今天还有大床房嘛,男服务生愕然抬头瞟一眼,说有的,继而又迅速低头盯着电脑继续处理手中的事,他说你们这边方便停车嘛,男服务生保持低头盯电脑的姿势说可以的,此时正好办完入住手续,男服务生将房卡双手递给那位时髦女士,视线转向章博闻,嘴角荡起职业微笑,好像他此刻才真正发现章博闻,然后郑重说“我们这边入住酒店,停车免费,退房时间可以预留到第二天的下午六点”,大床房多少钱一晚,男服务生说499,美团上呢,他说一样的,这边去省里儿童医院要多久,他说5分钟,章博闻毫不犹豫的说,订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