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岁月——念亲3
短暂的岁月里总是有一些回忆可以在偶然间记起的,回忆那些消失在我生命中的一个个面孔,突然觉得应该有一些是对他们,那些为我的到来而欢欣的亲人们,用笔记下些什么,虽然单薄,却不失温暖,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父亲,这个自我十岁开始就只能留存于笔记本里的词汇,对于我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我一直都在回味,可是却只有只言片语以及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断,努力的绞尽脑汁,也都是别人口中的样子,我心中的父亲,却是模糊的。
就在太爷爷的那场宏大的葬礼上,父亲回来了,他跪在人群的前方,我在不远处看着,父亲的脸色有些许的蜡黄,这是那时的记忆,父亲手捂着胃总,有些许的痛苦状,不过转眼就去接待来客,勉强着撑了过去,然后,就去了医院,两个月后,离开了母亲与我。
母亲生下我时,父亲在很远的地方上班,是舅舅骑了自行车到六十里外的奶奶家报的信,然后才有爷爷和父亲的到来,听舅舅说父亲当时非常的高兴,一路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而村里的人们善意的笑言,父亲也全都没有在意,只一门心思的要去看看他的儿子。
小村太小了,谁家有一点点小事都会是全村议论的焦点,而在村里出生的小孩子,那一定是当时的爆炸新闻。可是远在几百里外的父亲却是在接到电话还是电报才知道的,至今也不知道那时传递信息的方式。总之,不久后,父亲就回来了母亲身边,而我只是知道哭,他却只是知道笑,这就是那时候的幸福。
在有父亲的十年里,没有关于父亲打骂我的记忆,也许我们相见的时间太短了吧,见面只有疼爱,哪里来的责备。
父亲是铁路工人,具体来说是个铁匠。而铁匠一定是小村子里最吃香的存在,所以当时村里亲人的大半铁器出自于父亲之手,大到铁犁,小到各种刀具、门把手等。父亲在村里应该是被大家所喜欢的吧,因为在后的大多数日子里,村民对于父亲的评价都是这样的。
铁路工人就有一点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铁路跑的,位置相当不固定,在我的记忆中就有三四个地方,环绕着这个北方小城的所有铁路线,他的宿舍有时仅是一个火车车厢,家里有好多照片都是以火车为背景的,其中一张就是他的宿舍前。
其实家族都是效力于铁路事业的,这个可以追溯到我太爷爷那辈。我有两个太爷爷,一个生活在农村,是爷爷过继过来的,另一个亲的太爷爷居住在这个北方小城里,地道的铁路工人,老哥俩都活到了91岁,相继而去。然后是我的两个爷爷,一个大爷、两个叔叔,一个姑姑,加上我的父亲,都是在铁路工作的,以至于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现在还在铁路工作,只是我背离了他们,换了个行业而已。
所有关于父亲的片段里,记忆最深的是天下第一关的旅游。有两张我在北戴河玩耍的照片我非常喜欢,是父亲按下的快门记录两张在空中的我,都是跳跃时的照片,有点像西游记里刚出生的石猴,在大海嬉戏的样子。而仅有的一家人合影里,父亲穿着白色的短袖上衣,袖口上有两条蓝色的条纹,那叫路服。我被母亲搂在最前边,背后是万里长城的一个剁口,那天可能天有些许阴觉,画面有些阴却有笑容灿烂。父亲的笑容有些许的憨厚。
另一个片断是父亲教我做仰卧起坐以及俯卧撑,俯卧撑我根本起不来,于是就撅起屁股作虫子状,父亲笑得起不来,他当时可以作几十个,特别厉害,我现在也作不了那么多,我的身体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强壮,也许是因为我缺乏锻炼吧。
父亲爱喝两口,但他从不吸烟,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给我讲原因,就离开了我。过年,一家三口快乐的日子,父亲会用土灶炸上好多好吃的,是这小村里从来没有过的好吃的,于是弟弟就早早来守在我家里,而我却全然不会在意这些,我所在意的只是村里的小伙伴们在哪里玩,我也要去。我家也有个小小的炕桌,父亲坐在炕尾的一侧,倒上一小杯酒,慢慢地品着,具说他的酒时不是太好,也不是很差,不过这一定比我这一点酒也不喝的强点。父亲自己炒的菜,自己喝着酒,而我与母亲在另一边吃饭。我想那里父亲一定是非常惬意的,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欢聚时刻。
父亲做菜比母亲做菜好吃多了,这样说母亲肯定不高兴,不过这是真的,我总觉得我做的都比她做的好吃,而她就一句,难吃也把你养这么大,我就彻底的没了脾气。
父亲单位在绥中时,我去过一次,那是暑假,不过却再也不能回忆起是哪一年了。那时我调皮得很,小小工厂里,到处都跑,那些叔叔大爷们都非常的喜欢我,因为难得有小孩子到他们的工厂里。夜了就随着父亲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是工厂的一角,在工厂的最里边,要沿着铁路走好久才能到工厂的大门,去到街上买菜。终于出了农村,看到了那个小镇的美好,于是心里就有了期待,希望以后也可以住到这样的地方,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那段时间我非常快乐。而父亲的那些同事,也最喜欢拿我开玩笑,记得有一次一位叔叔把我举起来,从二楼伸出去,问我怕不怕,后来被父亲看到,据说跟那位叔叔大吵了一架,他评我的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这样吓他,你竟然敢吓他,我想这就是我的父爱吧。
对于父亲的所有的回忆到这里就已经是全部了,剩下的只有不快乐了。
那是间全是白色的房间,就连病号服都是白色的,床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门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帘子也是白色的,这就是父亲在人间最后的住所,铁路医院住院处。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有非常刺鼻的药水味,父亲也总是躺在床上,再不能陪我一起玩了,总是有药水悬挂在他的头顶上边,父亲大半时间都是疼得弓起身子,他得的是癌症,世上我所见过最痛苦的病,难以想象的痛。
据说,父亲最后放不下的就是我,他对我的姑姑说,一定要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到城市里来,然后,父亲带着遗憾,就这样离开了我与母亲。
十岁前的小村,我也离开了,于是就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了,或称之为漂泊,是的,漂泊。
父亲如今就在小村的一座山上,我一年才能回去一次,去看看他,说说话,他的住所可以看到小村,却看不到我们的家,那间大房子与大院子。他在苍松翠柏之中,有山风吹过,有松涛阵阵,讲述着父亲自己的故事,虽然有遗憾,不过,我想他还应该是幸福的吧。
最近疫情,已三年没有回去看过父亲的墓了,不过舅舅一直在帮忙打理,应该不会太差。偶然间总是会灵光一闪地出现父亲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些所剩不多的记忆,不谈爱,不谈别的什么,父亲给我的,我这辈子也不能再回报一些了。小时不懂,这么多年以后的今天,感触越深。那是最最无私的付出,不计回报,不计后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对我的爱。
其实,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总是闪现一些别的什么片断,却总是连不上,有时都怀疑,那些是不是真的存在,就好像父亲带着我一起在床上练习鲤鱼打挺,一起炸好吃的时候,会拿起一块问我好不好吃,会在夜里拿着手电筒走向鸟窝,然后用灶头的残火将麻雀烤熟,香得不得了。会在好远处骑着属于他的二八大杠,在远处喊着我,说有好吃的给我。可是,却真的再也没有了。
女儿昨天问了我一句特别扎心的话,她问,爸爸,你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我有些许的错愕,因为,我在回忆,也仅仅是照片上的样子,却再没有他平时的样子,就连照片上的样子,也是模糊的,想想觉得有些泪目,也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