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没有安排。她提议去划船,我自然跟从,连同爷爷。沿着湖边走,治理过的湖水中,种植了很多水草,水比以前清了许多,能够看到水底。她问有没有鱼?我们就都盯着水面看,看了半天,没有见到鱼,见到了几只小野鸭在,见到了近前的垂着的柳条,挂着头年的老叶。
再过些时日,等到春天来了,这些老叶大概会褪尽,枝条上会冒出许多小芽,长出许多新叶,青青的枝条,随着春风摇曳,会是另番风景,倒也跟眼前,类似。那儿有一座香火很旺的庙,我想带她进去看看的,不是要让她看那些雕塑,是想让她进去,听听与这个寺庙有关的故事。禅。
她没进庙的意愿,她爷爷更是。等到我们返程,从公园里出来,划完了船,我见到庙门是开的,再次提议。她还是摇摇头,爷爷则是直白地抗议:花那两块钱的门票做什么。这话被我揪住,笑着跟她讲:你看到了吧,爷爷这么抠门,爸爸的抠门就是跟爷爷学的,到时我会传给你。
她听了,只是笑。我顺着她这笑,往下说:其实吧,是爷爷不喜欢进庙里去,所以才这么说;反过来,你就是给他两块钱,如果他进庙的话,他也不会想到要进去。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先前在船上的时候,我们三个聊到自私,大意是爷爷从他妈妈那里学来自私,我的自私是他教。
我的自私又会教给她。那番的来龙去脉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三个人坐在船上,讲着这些的时候,一起哈哈大笑。想起来了一点,好像是因为我和她并排坐着,方向盘在我们两个之间,我们朝向船头。爷爷坐在对面,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他穿得鼓鼓的,看上去似个胖大佛爷。
若不是她要去划船,换了只是我邀请爷爷,与我两个一起去划船,他肯定会回绝的,想来:孙女难得在面前,他难得有机会讨好下孙女,小丫头一说要划船,他自然也就把原本用来回绝的理由一概收好,欣然同意了。那天有些凉,水面上没有两条船,我们在码头受到了高规格礼遇。
首先是穿救生衣,一位男子帮她穿上了,很容易地;然后,帮他也穿上了,很费力地。她有些好奇:怎么不给你穿呢?那位男子打趣:他会游泳,不用穿的。我们往船停在的地方去,她还在不依不饶:你会游泳吗?他怎么知道你会游泳?我也不明白,只能笑笑:他就是这么一说。
你和爷爷,一老一少,需要额外照顾吧。爸爸是成年人,自己会照顾自己。继续跟她开玩笑:你们穿着这衣服,很醒目,有什么问题,救援人员能够及时发现,你爸爸这种,就是掉水里了,要淹死了,恐怕也没人管。她摇摇头,表示不信,我也不信,这不过是我自己随便一说。
船被两个男子拉住在码头边上。他们让她先上去,她坐在了远侧,方向盘的右手边。接着,他们让我下去,坐在了她的对面。然后,他们两个搀扶着爷爷,让他先伸进一条腿到船里,再弯下腰,进到船里,我在船里拖住他的腰和后背。他进了船,坐在了我的对过,她的左手边。
然后,他们看了看,让爷爷和我两个调换一下位置,等我坐到了位置上,再让爷爷往中间坐,以保持船体的左右平衡。可以啦,将开关往上一扳,船启动了。他们还在叮咛:往上是前行,往下是后退,中间是停止。在我们还没上船的时候,他们已经叮咛过:有网子的地方,不要去。
船开出去了,桥洞在的地方没有网子,似乎是可以穿过去的。我们无从判断穿的高度是否会稍稍地低于桥洞的顶,没敢擅自去到桥洞里,虽然始终有这个想法在。以前,有一次,是明确地被告诫不能钻桥洞的,说是涨水的缘故。这一次,我们想要看是否有别的船,走在桥洞那边。
没有见着。即便是我们在的这片水面,也只有三两只船。船走起来,不时会有一阵凉风吹来,让裸露在外的面、脖子和手,觉到有些冷。她掌控着方向盘,我们三个随意地聊着什么,关于爷爷。我说起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海里游过泳,爷爷自己追述:那时候还坐过天上的飞机。
他的意思是海陆空他都沾边的。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飞机上待过,她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也无从想象出当年的爷爷的模样。她坐在船上,一边听着大人说这说那,一边打量着四周:水面的什么地方,有那小的野鸭子在,一旦被她看到,她会盯上老一会儿;湖边的路上有一只狗。
那是被主人牵着,在外面溜达的狗。路边有很多的店面,她在一一巡视,问怎么没有宠物店。谁知道呢?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后来那次,划完船后,带她走另一条路回去,那条路上开着一家又一家的花店,她再一次抛出这个话题:怎么没有宠物店,一条街开的都是宠物店?
听她这么一说,试着去想象:这些花店都变成了宠物店,会是怎个样子。想象不出来,因为没见过。后来,她在路过一家很大的幼儿园的时候,会依据她这同样的思路,抛出个问题来:有没有,专门为小狗的幼儿园?顺着她:还有,为小狗的小学,为小狗的大学,现在没听说。
等到你长大了,也许会有,要是没有的话,你来办好啦,到时你就成了这种幼儿园的院长,这种学校的校长。她没有接茬,她自然会有她自己的想法。爷爷的楼下,有一只狗,长得和小黑有几分似,每次从那过身,她都会留意,搜寻那只狗的身形,见到了就会停下来,看一看。
有一次,好些人端着碗在吃午饭,那只狗在地上啃骨头,好多的骨头归它啃。我们站在路边看了一会,替小黑羡慕一下:每天都有骨头啃,伙食够好。有一次,她见到了那只狗趴在一个大的铁笼子里,身下是一个厚厚大大的垫子,看上去它的住宿很宽大、很温暖、很舒服,羡慕下。
那会,看着那只狗趴在那里,头朝着外面,路过而在专注地看着它的我们,它那模样看上去很安逸,看上去很美。我说了一句:我觉得它比小黑长得要好看些。她当时没接茬,等到她回到坐在那吃早饭,小黑趴在她身边,她温情地看了看小黑,说了一句:它长得很好看,是吧?
这一句,就像一个久远的回应。她在的每一天,爷爷会念叨要弄些好吃的,因为难得。我总想顺着我自己的意思:即便是过年,我们也只吃点青菜的。只有一个晚上,那天腊八,第二天我们就要走了,在莫名之间,顺从了他的意思,弄了好些菜,心想:剩下就剩下,既然他喜欢。
我们带着小黑,坐在外面,阳光底下。她问出一句:我们这边,和爷爷那边,很不一样,是吧?是的,就像是两个世界。你看,这里的路边,车流发出的声响总在,爷爷那边,又或者老家那边,总显得很安静。你不觉这边吵吗?她笑一笑:已经习惯了。是的,很多的事情都成了习惯。
那会,问她:要不,我们就不去爷爷那里了,如何?她摇摇头,说声:不行。没有问她,为什么非要去爷爷那里。没有问她,去了爷爷那里,觉到了些什么。没有问她,下次再去,想要做些什么。不过呢,在那里的每一天,都不同于待在这边的每一天则是肯定的,这或是她的理由?
我在弄菜,她在边上看。笑着跟她说:你看,无论在爷爷那,还是在这里,都是你爸爸在弄,等到你长大到我这个岁数了,就轮到你来弄了,到时,你爸爸早死光光了。她听了,先顶一句:我不弄。再笑着补捅一下:你这话,说得我好像有几个爸爸似的。她这话没错,很有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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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