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的这一块石子可非同小可,在牛力古本已平静的心中击起了层层波澜。
这个老红就是现任条山化工厂的政治处主任,当年“卫东彪”战斗队的司令红到底,不过他现在不叫红到底了,又回复了文化大革命以前的大号——红和平。据说这个名字是他那当佃户的老父亲给起的,是盼望天下和平的意思。
1968年底,红司令从外地引进了在当时盛行一时的“语录操”,这“语录操”的每一个动作都配有一句简要的语录或固定的口号。比如带队的人向队列发出“向左转”的口令时,队列里的人就要在向左转的同时高呼“保卫毛主席”;如果带队的人下的是“向右转”的口令,那就要在向右转的同时高呼“打倒刘少奇”。这个牛力古不知为什么在一次向右转的时候被鬼迷住了心窍,竟然喊出了“保卫”的口号,当红司令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巴掌是冲着什么而来的,当时就被红司令下令“隔离”到小房子里去了。当天他按照红司令的要求用大字报的形式写了认罪书,声明他不是反无产阶级司令部,他也没有这样的阶级烙印,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都是扛长工的。他把大字报写好后就连夜贴了出去。可是,第二天一早,他还在矇眬的睡梦中的时候却被红司令用脚给踢醒了。
“牛力古,快起来。”红司令吼叫着,左右站着两个背大枪的人。
“我看你是活腻歪啦吧!是不是你反无产阶级司令部就反到底了。”红到底趾高气扬地拉着怪腔,指头缝里夹着的烟卷老是在胸前晃荡着,俨然像一位不可一世的王子。
“红司令,我绝对不会反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没有共产党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哪!昨天喊口号的事的确是我口中之误,昨天晚上我已经将认罪书贴出去了。”牛力古深知他的处境,也清楚对红司令是绝对不能闯撞的,他的口气里大有乞求恕罪的成份。
“就是要和你说说你的认罪书,你在上面写什么啦?”红司令又吼了一声。
“我,我……”牛力古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没写什么啊!”
“这小子就他妈的不老实。”一位背长枪的在火上浇油。
“我看这王八蛋是诚心给我们捣乱了。”另一位背长枪的又在火堆上扇了一下风。
“走,看看去!”红司令下了命令。
“走,走!”两个背长枪的也跟着狐假虎威。
他们来到牛力古的认罪大字报跟面。有几个人神情紧张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把这一句念一念!”红司令指着认罪大字报上的一行字对牛力古吼叫着。
“我绝对不是反无产阶级司令部。”牛力古念了出来。
“胡说八道,重念!”红司令两手插腰,唾沫四溅。
“我绝对不是反无产阶级司令部。”牛力古只好再重复一遍。
“放屁,你这里有‘不’字么?”红司令把烟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你难道就不怕无产阶级专政吗!”
牛力古这时才发现认罪书上丢了一个‘不’字。他清楚地知道红司令的“无产阶级专政”指的是什么,威力有多么大,他只觉得大脑轰地一下差一点就要摔倒了。
“马上游街!”红到底司令挥动着右手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命令。
牛力古立即被戴上高帽,挂上了牌子,被簇拥着走上了大街。后来他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在他戴高帽子的时候艾莉哭着向他扑过来,但她并没有跑到他跟前就被别人架走了。游街回来后他浑身痠疼,是否挨了打他也不清楚。不过这一隔离就是两年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挨了几次斗写了多少份检查,受了多少侮辱,被红司令训斥了多少次,他已经无法弄清了,只是在这二年多的时间里真亏了艾莉了,一天三顿饭都是艾莉给她送到隔离室里来的,尽管有人看着不能说话,但对于他来说精神上终究是一个极大的安慰。1971年 9月牛力古被“解放”了,他被叫到当时的清队办公室,清队办公室主任红到底同志向他宣布了他被解放了的决定。红主任告诉他,要正确对待自己,正确对待群众,那时候把你抓起来是革命的需要,是完全正确的,再说你也不是没有问题,即使是口中有失,笔下之误,也是有问题的,不能对组织对群众运动有任何怨言,应该感谢领导上对自己的关怀,当然现在把你放出来也是应该的,正确的,这是革命事业的需要。牛力古心里清楚,这个应该感谢的领导就是他的红到底司令。
批林批孔运动中,红司令已是条山化工厂宣传科长了,他仍然是运动的带头人,整天忙于请人作报告、批水浒、批当代的大孺,组织开现场会,到电视台、报社邀请记者来条山化工厂采访。红科长有一个特点,他身边永远带着笔记本和圆珠笔,当他开会和聊天时碰到一切有用的东西都要把它记下来。在他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XX人X时X地攻击了某个中央领导,说了那个领导的坏话,不过这时候他主要收集的是有关攻击江青的“坏话”,因为人们都说在太原已经把骂江青的人给抓起来了。
1966年批右倾翻案风,批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批三株大毒草的时候,牛力古在一次中层干部会议上说了句“这毒草上说的可都是事实啊,比如说工资问题,的确就是十几年没有动了么,这在工人中肯定批不起来”的话,红科长马上指着他的鼻子连嘲讽带上纲地说:“老牛,我看你就和邓小平是一个思想体系的,当然我们不无限上纲,不过你所属的思想体系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它总是要在一切可能的场合表现出来的。”
更奇怪的是四人帮跨台后,一九七七年在全国掀起的清查四人帮的运动中,这位一贯对江青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批邓英雄,却又被进驻条山化工厂搞清查运动的工作队长和指导员看中,被任命为条山化工厂清查办公室主任。原党委全体成员被汾城地委全部端到地区去办学习班,清查领导班子中与四人帮牵线挂勾的人,其结果是党委书记和厂长再也没有回来,工作队长阮仁当了厂长,指导员毋庸国成了条山化工厂的党委书记。牛力古也住进了在化工厂内办的清查学习班,当然主办这次学习班的人还是红到底主任。其实这时候红到底已经不叫红到底了,可是人们总还是习惯地叫他红到底或者红司令,总是叫不顺口红和平这个名字。
在学习班里牛力古吃了不少苦,红主任要他交待原党委书记郭真铁和厂长韩十五的问题,交待这两个人与他的关系,因为他们都是四人帮线上的人物。牛力古想起这件事来就有气,因为郭书记、韩厂长本来重用的就是红和平这样的人,对他只是个真正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六五年工业生产好转期间,牛力古提出了XP6的设计报告,国家又急需这种产品,上面批示条山化工厂拿下这个任务,牛力古才被任命为该车间的主任,并得到厂长、书记在工作上的支持的。要让他交待这个关系只有三两句话就清楚了,可是红主任不行,红主任要的是他们在一起搞阴谋,与四人帮线上的问题。牛力古交待不出,红主任就开导他,这次运动可是历史上的一个大转折,在这次运动中定了性的问题就是板上钉钉子了,钉是钉,眼是眼。永远也别想翻案,再也别指望郭真铁、韩十五回来给你什么好处了。牛力古为了不使好心的红主任失望就拼命地想,可是无奈,想破了脑袋也未能想出个能使红主任满意的东西来。红主任也是处于无奈就对他拿出了最后一招——车轮战,当时在学习班里的所谓积极分子轮班让他交待问题,他三天三夜都没有睡成觉。这件事牛力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是一件耻辱。因为几天几夜不睡觉,他的确受不了,他终究是三十七八的人了,不比十年以前了。他把身边的几块钱和十几斤粮票偷偷地放在枕头下边,因为他老家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妈妈。他很想见艾莉一面,可是他见不到她,他多次向红主任求情始终未能得到允许。有一天,他利用积极分子吃晚饭的疏忽期间偷偷地跑出了学习班,奔向了洓水河。后来他也为这次在管理森严的情况下能够偷跑成功感到有些意外和不可理解。
腊月的夜晚是一年中最黑的夜晚。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牛力古怀着遗憾走上了洓水河大堤。他遗憾自己从学校出来这十几年对人民对国家一点事业也没有做成,他遗憾XP6这个他亲手设计的国家急需产品又化为泡影,他也遗憾在这个最后时刻未能见到艾莉一面。自从住进清查学习班以后他就一直没有见过她,吃饭有专人送,上厕所有专人跟着,在他的想象中艾莉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也许她比他更难过。这个可怜的姑娘为了爱他已经失去了她最好的青春年华。本来他答应她等XP6试车成功就结婚的,可现在已经晚了,一切都完了。牛力古情绪非常低落。他是真地感觉到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一切都成了累赘,对国家每月白吃三十斤粮食,对于艾莉只能给她带来伤心和惊恐,就连红主任,好像也是为了有他这个革命对象才在学习班里这样辛苦的。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他最后的归宿。这洓水河是仁慈的,她不会比红主任对他更刻薄,她也不会让他比在学习班里更难熬。他不敢放声叫喊,就张开双臂在心里吼叫着:洓水河啊,请敞开你的怀抱来拥抱我吧……
“力古!”一个亲切而有熟悉的声音拽住了牛力古正要扑向涑水河的脚步,他猛然间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地钉在了洓水河大堤上。艾莉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仰起脸在黑乎乎的夜幕下端详着牛力古毫无表情的脸。牛力古做梦也没有想到艾莉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竟然怀疑这可能是由于自己的思念所产生的幻觉。他喃喃地自语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力古,这是真的,是我在你的身边,你低下头看看我,我是艾莉,我是你的莉莉啊。”
艾莉的声音是微弱的,然而她却震撼了洓水河大堤,惊醒了打起了鼾声的洓水河,因为她来自爱的深渊。
“艾莉。”牛力古伸手摸摸抱着他的艾莉,“你是莉莉!”
“是的,力古,我是艾莉。”艾莉一直紧紧地抱着牛力古,一直盯着他的脸,她只怕一松手他就会永远地逝去。牛力古一面摸着艾莉,一面低下头来看看艾莉,当他确信紧紧抱着他的正是他心爱的莉莉的时候,从他的眼眶里滚出了他成人以后第一次滚烫而有沉重的两颗热泪。这两颗热泪重重地砸在了艾莉的脸上,滚进了她的心里,砸碎了她的思绪,烫伤了她的心。
“力古,走,咱们回吧。”
“艾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牛力古终于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就派人到处去找,连老家都有人去了。”艾莉挽牛力古的胳膊走下洓水河大堤,“红主任找到我要我也出来找你,我就跑到这里来了。”
哎,鬼才知道艾莉怎么会想到到洓水河大堤上来找牛力古呢。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有兴趣的心理学家去研究吧。
牛力古没有反对艾莉要他回去的提议,就随着艾莉,由她拉着他离开了洓水河,究竟这时候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对谁也没有说过,就连艾莉他也没有说。大凡一个人,想自杀的冲动被其它思想冲淡或分散以后,他就再也不会硬着头皮去与死神拥抱了。
“力古,我求求你,答应我的要求吧。”
“你说吧。”
“当你从学习班里出来后,就别再干你的车间主任了,XP6了也要再搞了。如果不是你去年非要搞XP6和这顶芝麻大的官帽子,你会受这么多罪么。”艾莉说着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是啊,是啊,这个要命的XP6。哎,莉莉,我现在思想很乱,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呢,再说我什么时候才能从学习班里出来还不知道。我看这些事还是留到以后有必要的时候再说吧。”
“力古,这个生产是真不能干了。你还不接受教训啊。”艾莉委婉的语气里包含着怪嗔的成分,“反正我不让你再干 了。”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天快亮的时候才走进化工厂 的大门。艾莉没有能力和本事把牛力古领到自由的地方去,牛力古也没有妙计与绝招不进学习班。于是,牛力古进了条山化工厂的大门以后就又径直地走进了他分别了几个小时的清查运动学习班。
据说,红主任自从这次逃跑事件以后,对牛力古再也不打车轮战了,因为他害怕落一个逼死人命的名声。
不久,上面批评了汾城地区利用宗派搞清查,使清查运动扩大化的错误。红主任得到了工作队长的指令,要尽快解散学习班,在结束这次清查运动学习班以前,一定要教牛力古写出一个书面材料,要承认在汾城地委的正确领导下,在驻条山化工厂清查运动工作队的直接指导下,条山化工厂运动办公室举办的清查运动学习班是完全正确的,必要的。可惜的是牛力古这次还真地来了牛脾气,死也不承认让他进学习班是正确的。无奈学习班推迟了一个月也没有什么效果,只好让牛力古结业了。牛力古在离开学习班之前,红主任对进行了例行的谈话,再次向他声明了让他住学习班是完全正确的,也完全是必要的,因为你终究是有问题的;现在让你出去也是正确的必要的,教你进来是革命的需要,让你出去也是革命的需要 ,你不能怨恨群众,怨恨组织,要感谢组织上对你的问题的澄清,对你本人的信任和照顾……
“老牛。”
牛力古抬起头来,原来他又回到了合成工段,支部书记老辛和罗红梅笑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刚才是老辛叫了他一声。
“老牛,你这个司令打了胜仗可别高兴得像范进中兴一样晕过去了啊。”
老辛的话逗得罗红梅在一旁偷偷地笑。
“哎,我可和老范不一样,他是人家可怜他送给他一个举人,我可不是凭别人的可怜过日子的哟。”牛力古在这开车胜利的高兴中似有感慨,“老辛,说真个的,刚从学习班出来的时候我还真不想干了呢,没想到七八年的一声炮响还真给我震出一股子劲来了呢。”
“啊,啊……”辛玉库脸上的笑容一扫而过。七八年牛力古从清查学习班出来之后,说什么也不再搞XP6了,是他一天到晚老缠着人家,要人家给中国人争口气,谁知竟发生了爆炸事故,害得老牛住了十个月的医院,还落了个瘸子,每逢他看到老牛一拐一拐地走路的时候心里就难过,总觉得对不起他。牛力古也十分清楚老辛的心理状态,他见老辛满脸复杂的表情就哈哈地大笑起来。
“老伙计,我早就给你说过,在我的脚下地是不平的么。”牛力古上前一步拉上辛玉库就走,“走,再看看咱们的宝贝‘儿子’去,这个‘小子’可真难产啊。”
“老牛,我想找你研究一下下一步XP6的生产问题,让技术人员和各工段长参加一下,有些问题是急待厂里给我们解决的。”
“好,好。那咱们走吧。”牛力古挽上辛玉库向车间办公室走去。后面跟着罗红梅,她用敬佩的目光追随着这一对四化建设中的好搭档。
正当辛玉库和牛力古他们满怀斗志地在研究XP6的生产问题时,政治处主任红和平走进了厂长阮仁的办公室。
阮厂长半臥在单人沙发里正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见进来的是红和平就亲热地打招呼。
“小红啊,”他指指旁边的椅子说,“坐吧,有什么事吗?”
“厂长,没有什么大事,你要的糯米已经弄好了,足够你过端午包粽子的了。”红和平喜眯眯地站在阮厂长旁边。
“可要注意点影响啊。”
“这个,厂长尽管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说现在的人啊,简直不成体统,我在伙房后边炒个小菜也有意见,有意见顶个屁,看着我吃。”厂长说着就来了气。
“现在就有这样的刺儿头,都是文化大革命中学来的。XP6车间的牛力古就是个大刺儿头,总是给领导过意不去,”红和平说着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厂长,“这是牛力古的上告信,刚转回来的。”
“告什么?”阮厂长瞪起了两只不高兴的眼睛。
“告你,也告了毋书记,说你们净拆四化建设的台。”红和平一脸奴才的笑容,“还不是挪用XP6的基建费买小车的事情。”
“啊!他妈的这伙子咬蛋虫。”阮厂长真地生气了,他从沙发里跳起来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子。是啊,这个牛力古也真够他伤脑筋的……
一九七九年牛力古刚从汾城医院出来,正好赶上全国要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四化建设上来。化工部又催问XP6的安装情况。本来阮仁就不赞成上XP6,只是牛力古和辛玉库一伙偏要出这个风头不可,无奈上面当时又点了头,于是他就想,那就让他们去逞逞能看吧,这么大个烂摊子谁也不愿意去受那份辛苦的。正好一九七八年又放了个“原子弹”,阮仁心想这一下他们该灰心了吧,可谁知牛力古这个东西劲更大了,一从医院回来就拐着一条腿找上门来了。
“厂长,”牛力古一拐进厂长的办公室就叫起来,“XP6到底还上不上了!”
“谁告诉你不上了。”阮厂长只斜了一眼牛力古慢悠悠地说,其实部里要是不催这档子事的话他就可以痛快地说不上了。
“既然上,为什么把我们的设备都拆走了。”牛力古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条山化工厂这个家是你当呢,还是我当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干一天厂长,这个家就得由我来当,就得我说了算。”
“那也要看你怎么样来当这个家了。”
“怎样当,全厂一千五百多名职工,月头上都伸出手来给我要工资,咱厂的几个产品都他妈的赔钱,不拆设备我拿什么发工资。人家都在生产,唯独你们的设备在那里闲着,不拆你们的拆谁的。”阮厂长的声音越来越高,他站了起来,很有派头地倒抄着两手踱着步子。
“那也不能拆设备啊,厂长,你要知道为了生产出XP6产品来,全车间一百六十多个人出的什么力啊。没有钱雇不起搬运工,几吨重的设备都是同志们一寸一寸地从车站挪到车间去的,没有起重工,我们的二级操作工都在搞设备就位,近万米的管道安装,都没有用一个安装工啊,同志们不怕艰苦,不计报酬,没日没夜地干,这里边有多少人的心血啊。”
“还差一点搭上你的一条命。”阮厂长已经圧不住火了。
“可现在我就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就教你们把个好端端的车间拆得七零八落,真教人痛心。”牛力古激动了,他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
“那也比你给我放炮好,那也比不上你放的炮更使人痛心。”阮厂长近似于不讲理了。这个由清查工作队队长转为厂长的阮仁,仍然还保留着他当工作队长时的杀气。据说这就是他多年来在搞政治运动中总结出来的对待下级,制服刺儿头的办法。
他这一句话可真见效,牛力古好像冷静了许多,声音也缓和了下来:“厂长,我放的那一炮的确给国家造成了损失,我也感到惭愧,我这条腿落了个瘸子就算是对我的惩罚,再说组织上已经给了我个记过处分……”
“那太便宜你了!”阮厂长真地来了劲。
“厂长,”牛力古也不让步,“如果你认为便宜了我,我请求厂长给我追加处分,但绝不能用国家的财产、人民的事业当儿戏。”牛力古说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出什么风头。”阮厂长很失厂长身份地又送上了一句。
牛力古走到门口又返了回来,他气乎乎地说:“如果说我这样就叫做出风头的话,那这个风头我一定要出,我还要向有关部门反映并要求追查你们的责任。”说完牛力古大踏步地走出了厂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