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大掌轻轻拍在颊上,似掌掴,却又丝毫无用劲。
这声音好熟悉,每天每日都在这样叨念着:「醒醒!」可她只想要沉睡,眼皮好沉,头脑好晕,四肢好重,一丁点也不想睁开双眼。
仿佛放弃唤醒她的念头,大掌索性捏住她下颚,将唇微微撑出裂缝。一瓷碗抵住她唇边,接着温热的药汁汩汩流入口中。那味道又苦又涩,有种反胃的气味,而她果真一口入了嘴,另一口就吐了出来。
「呕…」感觉下颚、颈边、前襟尽是湿漉漉的药汁,颇不好受。瓷碗立刻拿离唇边,取而代之的是汗巾,轻轻擦拭她唇角、下颚,就连胸前衣襟也都轻拍悄按,试图将呕出的药汁擦干净。
「咳…」也许是药汁呛到喉头,曹曼云反射性的咳嗽。大掌立刻爬上她后背,轻轻拍抚着。
「你…」微睁细眸,第一眼入帘的便是青色长衫。 「华凌寒?」
「不是我还能是谁?」他没好气的说,但至少没把他又错认成别人,这一点倒还算满意。
「这是哪儿?」她挣扎起身,张望四周。
身子正倚在床头,从房里的摆设看来,应该是间客栈房间。但空间却略微窄小,稍一定神,便觉地板连同床铺都在晃动起伏,还能隐约听到浪涛拍岸之声。
见曹曼云醒来,华凌寒起身。 「我们在漕船上,要往杭州去。」
怎么上一刻还在鲁地,下一瞬竟要到杭州去了?我到底是昏睡了多久啊?
不理会曹曼云的震惊,华凌寒端着汤药便推门而出。
不等曹曼云叫住他,没多久他竟又返回房间,只是这回还多带上了个大婶。不!大婶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叔。
「请大娘帮个忙,我妹子喝药时,不小心弄得衣裳脏了,烦请大娘协助她换件衣裳吧!」
妹子?你说谁啊?
却见那大叔笑道:「唉呀!你和小娘子都已经同寝共住这么久,还有什么没见过?假正经。」
闻此,曹曼云不禁望向华凌寒,他铁青着一张脸。 「大叔,我说过很多次,我和她不是这种关系。」
「好好!我知道!你们是兄妹嘛!」大叔陪笑着,转过头却嘟囔:「谁知道是不是真妹妹啊?北方不都叫娘子作妹子?」
「少碎嘴!人家的家务事你管那么多做啥?」大婶插腰斥道。接着,将华凌寒及大叔一个个都推出房门。门一关,就来解曹曼云的衣裳。
「做什么?」曹曼云可不习惯让人动手动脚,直觉就拍掉她的手。
「害羞什么?大娘我都几岁的人了,妳有的我还不都有吗?」
话虽如此。 「我和妳又不熟。」下意识拉拢衣襟。
「小娘子妳虽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帮妳更衣了。」
「哦?」
见曹曼云心生好奇,大婶也不禁多话起来:「打从华公子领妳上了船,便一再劳烦我。他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凡沐浴更衣之事,全让老婆子我来张罗。」
想到自己昏迷不醒之时,那家伙既没趁机揩油,也没干脆放给自己臭,居然找了个大娘来照料自己,也还算是有点良心。
既然如此,曹曼云也不再推辞,让大娘替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便是。
待大娘离去,华凌寒方才又端着一盅药入内,不等他放好,曹曼云就急着开口。
「这怎么回事?我到底昏了多久?怎么会在船上?他们说我们同寝共住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妹子又是谁啊?」她一开口就是连珠发的问题。
华凌寒却一句话也没回答,只小心翼翼的把那盅药倒入磁碗里,将冒着热烟的药汁吹了又吹,接着递到曹曼云面前:「自己喝,小心烫。」
她格了开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华凌寒巧手一翻,磁碗又来在她眼前,一滴药汁都没落下。 「你吃药,我解释。」
熬不过华凌涵的坚持,曹曼云端过碗来,就口而饮。这一回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汤药依旧苦涩难入口,终究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不愧曹曼云作风,讨厌的事情,更要尽早解决,绝不拖拖拉拉。
「好啦!该你说了。」瓷碗伸到华凌涵面前,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那一日妳被雷鹏的内劲所伤,再加上那公孙钰使出阴险手段,而妳又使尽全力去拼搏,最终伤重倒地,昏迷不醒。」
这件事情她还有印象,至少,前半段还有印象。她记得自己与那俩人对决,战到最后一刻,气竭而倒地。
「妳既已伤重,便不能够骑马远行,而马车又嫌颠簸折腾,若是留下来在泉城养伤,直到妳病愈才出发,恐怕妳也不乐意。」
这倒也是。
虽说她玩心挺重,一路上贪玩耽搁,然而想到师妹痴痴盼着她的梅公子归去,倘若真因为她卧病在床而延误归程,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我便请仙鹤派的两位女侠替我们安排了从台儿庄前往杭州的漕船。水运平稳,方便妳养伤;兼之无须舟车劳顿,便一路往南行去。」
这可真是好点子!曹曼云不禁暗赞,但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只淡淡问:「船驶了多久?」
「航程自北而南大约二十余日,妳已昏迷近十日,这样算来,航程还剩一半。」
「这可挺快的呢!」想她当初离开师门,一路翻山越岭,那可是说不尽的辛苦。
华凌寒却是怏怏道:「真希望再快一些。」
「怎么回事?」曹曼云纳闷道。
「没事。」他起身收拾汤碗,整理毕,便指着床榻对曹曼云说:「上床去。」
「上床?为什么?」曹曼云不禁大惊。这家伙终于要露出他的真面目啦?下意识就揪紧衣襟,瞠目瞪他。
仿佛读得出她心里想法似的,华凌寒翻了翻白眼:「我要真想对妳怎样,早趁着妳昏迷的时候下手了,哪还等到现在?」
「谁知道啊?说不定你早已经做了什么也不一定,反正我都昏迷了,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可不知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想对妳做了什么好了。妳想我会这样正大光明和妳說吗?我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得了?别忘了,妳重伤未愈,何况我的武功更胜妳一筹。」华凌寒凑近她脸庞,死盯着她瞧。
被看得浑身不对劲,也知道他这番话有理,然而曹曼云撇过头,噘着嘴说:「那…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准你就喜欢用强、来硬的,觉得死鱼一样的没啥反应半点不有趣…」
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应该说她到底都从哪里知道这种事情的啊?华凌寒只想要给她脑袋一个爆栗。
华凌寒扣住下颚,扳回她脸颊:「哦?莫非其实妳喜欢人家来硬的吗?」
喂!话才出口,他就想要给自己一个爆栗了。这可不是他平日会出口的话,该说即使不是平日,他也从来不曾说过这种话。为何面对这女人,他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罢了,罢了。他叹口气,终于放弃。
正色道:「妳这病症,我让船上的一位大夫看过了。他說妳不单心脉受伤,而且水土不服,需要服药好生调养。」他指指桌上那盅药汁示意,接着说: 「而且这药不单服食,还需要以内力促使药性发挥作用。」
所以说上床的意思是?
「所以我才要妳坐上床,我好输给妳内力,助妳体内的药效能够发挥作用。」
曹曼云不禁惭愧低头,还真是误会他了。
「可是…我一路吃饱、睡好,一点也没有水土不服的感觉啊!」她还欲辩解。
说起这,他就有气。忍不住反唇:「是啊!说不准就是吃太饱、睡太好,才会遭报应嘛!」
华凌寒说着,就拉起曹曼云身子到床榻上,盘腿而坐,双掌运气抵住曹曼云后背,将汩汩的内功运到她体内。
曹曼云只觉一股暖意传至丹田。她运气调息,便觉浑身暖洋洋,通体舒畅。
见曹曼云缓过气来,华凌寒翻身下床,说道:「以后每日三餐饭后,汤药与运功,一样不许少。」
有没有这么霸道啊?她都还来不及抱怨,华凌寒已经收拾碗盘,闭门而去。
兴许是见了曹曼云转醒过来,不必他再多照顾;兴许是不想落人口实,孤男寡女同住一房。
那一日曹曼云才出了房门,在漕船上随意晃悠晃悠。哪知再一进船舱客房,便不见了华凌寒的踪影,连同他的随身行囊、长剑都无影无踪,只留下她一个人的包袱而已。
人上哪去了?她不禁纳闷。
「叩叩!」曹曼云敲了敲隔壁房门,大娘睡眼惺忪问道:「小娘子,什么事情啊?」
「大娘,您有没有见到…」说起来,该怎样称呼他呢?
那家伙?似乎乱没礼貌的。
华公子?感觉又太有礼貌?
华凌寒?我们也没这么熟吧?
「妳相公?」不等曹曼云斟酌迟疑,大娘接过话来。
「他不是我相公!」只有这一点,毫不考虑。
「噢!瞧我这记性!是妳哥哥啦!」大娘猛的一拍曹曼云肩膀,眨眨眼说道:「别担心!我不会乱说的。唉呀!年轻人真好!想当年我和我那死老头,也是这般『豪哥哥』、『兰妹妹』的叫来叫去呢!」
「呃…」曹曼云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好,面对这些人的大嘴巴,只有愈描愈黑,还是沉默是金为上。
「他不在这?」
「唉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啦?」大娘推推她肩头笑道。
接着一把拉过曹曼云,覆耳说道:「男人啊!还是得给他们点自己的空间,正所谓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要黏得太紧,他们也会厌腻的,妳要让他们感受到那种想要又得不到的滋味。大娘我教妳,对付男人啊!就要…」
我不该问的。
曹曼云以手支额,只想哭泣。
待她听完大娘的御夫大法,返回房里时,已是黄昏时分。
推开房门,赫见华凌寒端坐桌前,手指还不住敲打着桌面,耐性快被磨光似的。
「妳上哪去了?」
呦!她没有问他,这家伙居然还敢先来兴师问罪?
「你是我娘吗?」管这么多做啥?曹曼云翻翻白眼,拉开椅子坐下。
「我说过,一日三餐都要服药。」华凌寒将汤药推到她面前。
又是它?曹曼云忍不住瘪嘴,但看看华凌寒的眼神,异常坚持。只得端起来,一口灌下。
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固执?
喝完药,按惯例,华凌寒又运功、渡真气给她。曹曼云赶紧凝神聚气,调息体内真气,使其运行于大小周天经脉之上。
待她终于睁眼、下床之时,却见华凌寒额冒细汗,点点如珠。
「没事吧你?」曹曼云直觉就伸出袖子要擦拭。
华凌寒见状,却闪了开来,呐呐道:「不碍事,别管我。」
被这样一闪,曹曼云心头莫名有股不舒坦。怎么?是嫌我吗?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多问,任凭华凌寒收拾了药碗、煎药壶,推门离去。两人都不曾再交谈。
自此之后,果不其然,华凌寒就按早中晚三餐,定时来到曹曼云房里,其余时候皆不见其踪影。她并非不好奇,但既然对方不说,她也不想多问。省得让人说她想念、寂寞什么的鬼话,她可承受不起。
而华凌寒来此,也就带一壶药,让她饮了,接着便运功渡气,也没多说上什么话。
曹曼云不是没注意到,华凌寒神色愈见憔悴,不复以往那般精神奕奕。更别提他以往还会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如今却只是郁郁寡欢。
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股微妙气氛,却让她莫名的难以启齿。
这一日,曹曼云忽觉身子颇燥热,便上了甲板,在漕船上随意走走、吹吹凉风。
唉!怎的才初春,便觉有如盛夏的季节啊?
夹岸杨柳依依,绿草如茵,船头风吹扬,拂了长发乱丝,她将一绺发丝自唇中拉开。
风帆扑扑吹着,漕船划过运河,河潮拍着船底,还有几人也在船缘闲说话,风声、水声、人声,夹杂不清。
「那玩意到底中不中用啊?」
「你别小看它…」
「看不出来…」
「有他相助,还是问题吗?」
「看她还能嚣张多久?」
如此喧闹,着实有些嚣张,曹曼云不禁多看了那几人一眼。
里边什么模样的人都有,船伕打扮的、术士打扮的、商贾打扮的,见着曹曼云望向他们,倏地禁声,便一哄而散了。
「男人聚在一起,也这般吵闹的吗?」曹曼云不禁嘀咕。
哼!老是听那华凌寒抱怨,说我太吵,扰得他不得安宁。一副女人就是三姑六婆、爱闲聊,要让他瞧见这几个男人,真不知道会说什么?
说起华凌寒,曹曼云也忍不住有些介意。这偌大的船只上,来来往往人群忒多,却任凭她一个个客房偷觑,都不见他的踪影。但到了三餐用药时刻,又自动出现在她面前,真不知打哪来的?
她也曾想过,干脆尾随跟踪好了。然而当华凌寒闭门离去,她再开门欲跟随时,早已不见人影。那家伙的轻功也甚是了得,可恶!
难得上了甲板,曹曼云就随性走走。见有的船伕在甲板上整理绳索,有的爬上桅杆张挂风帆。
高耸的桅杆上悬着一抹青蓝身影,仅以单手攀附绳索,稍一不慎,便可能跌落江心。
下头几个船伕扯开嗓门嚷叫着:「再上去一点。」「就是那里!」「把它解开。」
只见桅杆上人影随着船伕指示,将缠住桅杆的风帆解开,终于帆布顺利落下甲板,他也一跃而下,脚步略见浮乱。
那身素蓝长衫,颀长体形,见着就觉眼熟。再听一旁船伕道:「华公子,真谢谢你!这风帆缠住,都没人敢爬上去修理,幸好你愿意出手相助。」
那人拱手道:「我们习武之人本该济困扶危,登上高处算不得什么。」
曹曼云听声辨人,已可确信那就是华凌寒。
可让我找到你了!看你到底都躲到哪去了?她暗忖,悄悄跟在他身后。
华凌寒脚步错乱,略见跌撞,一条直线走道,让他走来却是歪歪扭扭。曹曼云一路跟随他到了船尾舱底,那里都是储放货物的地方。
他来这做什么?
曹曼云站在走道上,朝着船舱偷觑。里面确实放了送往杭州各种货物,其中尤以粮食为大宗,一袋袋米粮堆满船舱。而在米袋堆作的小山之间,一青蓝身影伏卧其上,配剑与行囊、被单都散落身边,显见在此生活有一段时日了。
她还在疑惑之时,忽闻「呕!」的声音,华凌寒弓着身子,脸庞覆在痰盂上。
曹曼云见状,忍不住闯了进去,大喊:「华凌寒!你没事吧?」
妳怎么在这?见到曹曼云出现于此,华凌寒的诧异绝不亚于她。
若不是他呕吐未定,肯定厉声要她出去。但华凌寒只能忍着头晕,转过身遮住自己的狼狈样,仍是呕吐不止。
曹曼云立时奔到他身旁,拍抚着后背,问道:「你怎会如此?」
但华凌寒只是不住呕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不已的身子,蜷缩在一角。
看了他的模样,以及放置在船舱一角的行囊。纵使华凌寒不说,她也能猜得出一二:只怕他是不想再惹人闲语,见曹曼云已醒来,不需人早晚照顾,便不再同住一寝。至于他这副狼狈德行,只怕是…
「你该不会是晕船了吧?」曹曼云长年在水上活动,这种人见得不算少。
听得曹曼云的话,华凌寒只能无力颔首,权作回答。不一会,又是抱着痰盂干呕起来。
「你怎不早说?」她皱眉说道:「唉!也是啦!你们这般北方人,多的是策马驾车,哪曾搭过船只,不习惯也是正常。」
曹曼云只手拉起华凌寒手臂,将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手就抱着他腰部,让他全部重量皆转移到自己娇小的身体上。
「妳…做什么?」华凌寒忍不住低喘。
「扶你回房里休息啊!躺在床铺上总是比较舒服。」
「不用了,妳自去休息,我没事。」华凌寒推开曹曼云身子,自己却脚步踉跄,幸亏即时扶住一旁柱子,才没跌个四脚仰天。
见状,曹曼云忍不住勃然大怒:「什么没事!都这副模样了还装。」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揪住华凌寒衣襟。也不知哪生来的神力,硬是把一个比自己高壮的男子扛上肩头,拔步便走。
「妳…」华凌寒也无力抗拒,只颓然依靠在她肩上。
鼻腔里满是她的发香、她颈边的馨香,令他昏昏欲沉。
耳边听着她恶狠狠的话语:「搞什么鬼?整天要我吃药练功,结果自己却这副模样。拜托!在管我之前,先把自己管好吧!」明明自己最讨厌那种唠唠叨叨的人,但为何她的唠叨,听在心里,却有种甜滋滋的感觉?
不一会儿,客房便至,曹曼云以脚踢开门,迈步入内。
「嘿咻!」使尽力气终于把华凌寒给移到床榻上。她插着腰,指着他命令道:「你给我躺在床上好好休养,哪也不许去。」
登时主客易位,前些日子是华凌寒逼着曹曼云服药、运气,而今他却被她死死压在床上不得动弹。
「可妳的药…」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坚持,自个都吐成那模样了,还念念不忘自己的事情。
曹曼云心头说不出的欢喜,却板起脸孔斥道:「我没事!管好你自己便是。」
没事是假,要他管好自个是真。
服药运气后,虽然体力恢复不少,也显得精神弈奕。体内却总有股燥热之火,四处窜行。一会儿窜上心头,胸闷得紧;一会儿窜上丹田,小腹灼烧;一会儿又窜上肌肤,烧得她粉肌如桃花灼灼。这会儿便是一张俏脸如醉酒,嫣红泛颊。
兴冲冲欲推门而出,待替华凌寒想方设法,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回华凌寒身侧。
「说实话,我自幼在江河船上行走,还真没晕船的经验。也不晓得你这症状该如何解是好?」
闻曹曼云坦承之言,华凌寒不禁哂然而笑。
这女人,怎么老是行动快过头脑啊?但奇怪的是,他却不觉得讨厌。
「我记得你不是替我拿了些药?意思是这船上有大夫在?」曹曼云支颐思寻。
幸好她还不算太笨,居然想到有大夫的存在。华凌寒转念一想。唔?那我晕船这么多日,都没想到大夫,意思是我比她笨吗?真不想要承认这事情,忍不住摇头。
见他表情怪异,曹曼云不禁皱眉:「怎么?那大夫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没什么。」他连忙回神,对曹曼云指明那大夫所在的舱房。
舱房到是到了,哪里见得什么大夫?她房门也敲了,却毫无人回应。
「怎么连姓啥名啥都不知道,只晓得穿一身白衣,和藏青色外衫。是要我怎样找人?」
曹曼云正不知所措,在船舱外徘徊之际,愈觉浑身燥热,忍不住卷起袖子,扇起风来。叹着气:「天气怎这么热啊?才几月而已?」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响起:「不是天热,是妳热。」
曹曼云倏地扭头,眼前赫然站着一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白襦青裙,表情淡漠,交臂而立。
「妳是大夫?」见了她服装与华凌寒所言颇是吻合,曹曼云不禁问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芍药虽未大声说话,口气却挺冲:「女子不能从医吗?」
一旦确认她是大夫,哪还管这许多。曹曼云抓起她手,便往自个舱房快步走去。 「我朋友晕船了,求大夫妳快给他治治。」
「晕船?」芍药被曹曼云拉得脚步踉跄,一时发怔,还欲辩驳:「可我是带下医啊!」
「管他什么医!能治好人就是好大夫。」曹曼云才不理这许多,溺水之际,能抓得一块浮木是一块。
仿佛被她给刺激了似的,芍药也不再推拒,抽回衣袖,正色道:「人在哪?」
「跟我来。」曹曼云点头,转身就先行领路。
三步并作二步,不一会就回到华凌寒的舱房里。
听到舱门推开的声音,华凌寒无力地瞅了门边一眼。见到曹曼云带来了一位白衣蓝裙的姑娘,纳闷道:「妳没见到我说的那个大夫吗?」
这话着实不入芍药的耳,她脸一沉,冷冷道:「看来妳这朋友已经另请高明?」才刚跨入房门,便欲拂袖而去。
「别!还请大夫出手相救!」曹曼云一边伸手拦住芍药的脚步,一边对华凌寒使眼色,要他闭嘴少说话。
芍药禁不住曹曼云恳求,终于在床侧坐了下来,搭起华凌寒的脉象,沉吟半刻,才缓言道:「这位公子除了寻常晕船症状以外,又兼之内力耗损严重,因此身子骨格外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内力耗损?」曹曼云闻此,立刻想到华凌寒这些日子照三餐替自己运功调息,恐怕是因此而大损自身元气。
芍药接着说:「要治这晕船倒也不难,准备些生姜,切成薄片,可以含在嘴里、放在鼻下嗅闻,或者是贴在肚脐上,对于晕船症状多少都能缓解。」
曹曼云点头谨记:「生姜是吧?我待会去张罗些。」
「要没有生姜,也可以用手指掐捏内关穴,每日三次即可,一次按得二三刻钟,两手交替都要按。」
曹曼云听得芍药指示,抬起华凌寒手臂,掐捏住手腕内侧的内关穴。全不理会华凌寒投以的拒绝眼神。
「再者,在船舱室内空气不流通,待船停时,妳可扶公子上甲板稍微走动,透透气,这胸中闷气出来,便能减少些恶心感。」
芍药所言的每一句,曹曼云都专注聆听,记在心里。
待芍药诊毕起身,临行前交代:「若还有任何问题,再到舱房寻我便是。」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华凌寒支起身子,虚弱问道:「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经华凌寒一问,曹曼云这才想到,自己匆匆把大夫领到此,连姓名也不记得问起,实在唐突。敲着自个的脑袋,自责:「今日受大夫滴水之恩,他日必当涌泉以报。在下岭南玉凤帮曹曼云,这位是华山派华凌寒,有任何需要任凭姑娘差遣。」
别随便就替我决定啊!华凌寒忍不住斜睨曹曼云一眼,虽然他并非知恩不报的人,但这样一并替自己答允,搞得好像俩人挺熟似的,也没过问他,算什么?
没放过俩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芍药仅是冷眼旁观,说:「我乃杭州风月楼芍药,你们的诊疗费,就先赊下了。若有需要,我会去讨的。」沉吟了半晌,又补了一句:「不过,只怕还要再欠我一回呢!」
不懂芍药说些什么,俩人只是怔然。芍药却不再多言,挥挥衣袖便离开。
安顿华凌寒休息后,曹曼云又准备出门准备生姜。
「这生姜要上哪找啊?」曹曼云不禁迷惘。说实话,近半个月昏迷不醒的人,对这艘船还真不太熟。
还是华凌寒提点她:「要不去厨房看看?」
曹曼云颔首,正欲阖上门离去,却听华凌寒叫住她:「既然去厨房,顺便把妳的补药也拿回来吧!只怕要放凉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别人?咬着唇,曹曼云心情颇复杂,却只是随口应允。
厨房里人多口杂,这儿是整艘船人料理伙食的地方。各自带着厨具、食材来此生火煮饭,当然也有像华凌寒这种借此煎煮汤药的人。
墙角边围坐着几名汉子,窃窃私语着: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吧?」
「我可忍不住要收割成果了…」
「急什么?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咱们三个月也不到。」
忽见曹曼云踏入厨房,那几人蓦地禁语,只低头扒饭,不敢看向她一眼。
可曹曼云丝毫没把那些人看在眼里,在厨房里晃了一圈,见着掌杓的大娘,便要了几块生姜,再把地上那壶煎药拎了便走。
如是几番,按照芍药所言,曹曼云把生姜切做薄片,让华凌寒含在口中,或者在鼻下嗅闻,甚至放几片在肚脐上,几日来确实晕船呕吐的情况减缓不少。
但兴许是内力耗得多,虽没继续晕船,华凌寒依然显得中气不足。但他还是坚持每日三回要替曹曼云运气调息,一日不愿懈怠。
这日也依然在床榻上,双掌抵在曹曼云背上,输送内力予她。
「呕!」听得背后一声干呕,曹曼云连忙扭头:「你又晕船了是吧?和你说几遍了,别这样勉强自己…」
但吐在衣襟、床单上的,不是呕吐物,而是鲜血。华凌寒只不住抚胸喘息,嘴里含血,半句话说不出来。
曹曼云见状大惊,连忙让他躺平:「你别动!我去找芍药姑娘。」
还欲冲出门时,舱门竟自个推了开来。来者一男一女,男的锦袍华衣,女的一身粉白。
但如此紧急时刻,曹曼云哪还有闲情招待?一把推开他们,就要闯了出去,嘴里还嚷着:「替我看着人,我去找芍药姑娘!」
那双男女一脸错愕望着曹曼云,还是华凌寒叫住了她:「妳上哪找人?人就在妳眼前。」
「咦?」曹曼云停下脚步,怔然望着粉衣女子。
「明个漕船就要抵达杭州了,我想离开前再来看看情况。」芍药冷漠的口气一如寻常。 「我可真料事如神。看吧!我赌他如此耗损内力,终要出事的。你就是不信。」芍药扭头对那华服男子说道。
「我还真不信,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华凌寒。」他凑近床榻探身,欲瞧瞧华凌寒模样。
倒是华凌寒先认出他了:「慕容轩?你怎会在此?」
慕容轩被这样一问,赧着脸却不答。
曹曼云抢过空档,推开慕容轩身子,抓着芍药的手来到华凌寒身侧:「这种时候还寒暄什么?快替他看看。」
芍药定神切诊,按住他的脉搏,半晌才说:「正如我先前所言,华公子过度耗损内力,筋疲力竭,内伤严重。若还不听劝告继续胡来,只怕体内真气要油灯枯竭。」
闻此,曹曼云脸一沉,不禁对着华凌寒怒骂:「跟你讲几次了!自己身子不好,还管我作什?」
任凭她叫骂,华凌寒却不曾回嘴,只是苦笑。
「我开副药单,你们下了船再去抓药。至于这一时半刻,也只能好生休养,莫让他再伤及心脉。」芍药吩咐。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慕容轩道:「我记得房里还留有一瓶活气调血的药,你去拿来吧!」
「不劳公子多走一趟,我跟着去。」曹曼云自告奋勇,便随着慕容轩脚步而去。
两人离去后,舱房里仅剩芍药与华凌寒,刹时有股微妙的气氛。
一坐一卧,只是沉默不语。
忽地,华凌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大夫,一个人要认不出另一个人,是什么毛病呢?」
「啊?」完全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芍药扬起眉梢,怒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尽问些我专长以外的问题?大夫也是有分科的,知不知道啊?」抱怨完,叹口气:「说清楚点吧!」谁让这世间老以为医生就该什么病症都治得了,她也只能尽其所能。
「就是那曹曼云。她时常转过身来,就认不得人。好比方才便是,妳和她几日前不才打过照面?她却一副不认识的模样,待说了话,又清清楚楚,不像是失忆。」华凌寒举了芍药、慕容轩进门时的例子。但其实类似情况是层出不穷,他自身便遇上好几回。
芍药支颐思考,事情确实如华凌寒所言。 「我曾听过有这样一种怪病,称作脸盲症。患了这病的人无法辨识人脸相貌。即使是熟人,也有如形同陌路。照你这般说来,曹姑娘只怕是患有此症。」
「那有什么办法可医吗?」仿佛水中浮木一般,华凌寒紧抓芍药衣袖问道。
芍药瞥了他的手一眼,淡淡说:「可惜!我也只曾听闻有此病征,不曾听说有何疗法。」
「这样吗…?」紧握的手悄悄松开。
见他这般失落,芍药也颇不忍心:「虽说,患者无法凭相貌认人,却能以穿着打扮、体态姿势来辨识,也别沮丧。」
倘若如此,那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还来不及多问,曹曼云已取药折回,让华凌寒服药睡下,别过芍药后,便各自歇息。
而华凌寒心底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