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梅关。
青石铺就的驿道,两旁梅树枝芽窜出绿叶,小巧梅果圆润欲滴。
「终于回来了…」曹曼云看到梅关门额上镌刻的『南粤雄关』,便觉亲切感十足。上回经过此处,还是半年多前,回想起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禁叹息黄粱一梦。
过了这山头,再顺北江直下,便到了故乡凤城。想起多日不见的师父、师姊妹,思念心油然生起,她策马的步履也不禁加快,催促着后头一马二驴。 「快点!」
可华凌寒却驱马向前,来到她身畔,说道:「妳别只顾着一个人赶路,也顾虑一下别人的体力。」他拇指比了比身后,跨骑驴上的梅君梦、纳福二人,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一路上被那两人拖住脚步,曹曼云早已积累了许多怨气,想到过此梅关,再无险隘,也没必要再护卫着他们了。便调马回头,对梅君梦说:「公子,过了梅关便是岭南,此去珠江一带,地形尚称低缓。一路也较少草寇山贼,你们大可自己走了。就此别过。 」她随意抱了个拳,缰绳一扯,便策马长去。
梅君梦与纳福怔然不知所措,只得望着华凌寒,盼他出个主意。
「她没有恶意的,只是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与旁人长久一同行动。」华凌寒只得这般解释开脱。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独来独往惯的人?要不是因为有事得靠这主仆二人解决,哪里愿意一路好声好气同行?转念一想,不觉间,自己与曹曼云竟然一同行旅数个月了,却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吗?
梅君梦连忙作揖,称道:「不敢!多亏两位大侠一路护持,小生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叨扰?接下来的路,我和纳福自会走得。」
「却不知公子你们接下来要往哪去?」为求万一,还是得掌握他们的行踪。华凌寒随口一问。
「这…」梅君梦也是迟疑,心里没个主张。
「少爷!少奶奶说过她最喜欢在北江上乘竹筏撑篙。」纳福在一旁说道。
「是啊!北江上有什么城镇村落吗?我想我大概就循着这北江沿途而下吧!」梅君梦提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如我所料,那么…「你们不如住在凤城里吧!」华凌寒提议道。
「凤城?」
「没错,凤城乃北江上一处不小的城镇,你们若欲寻人,就住在凤城的客栈里,再往周遭村落找去,也轻松得多。」我若真要寻起你们,也容易许多。
不加多想,对华凌寒的意见大表赞同,梅君梦握着华凌寒的手不住称谢。
华凌寒别过梅君梦主仆二人,快马加鞭朝着远方的曹曼云追去。
过了梅岭,曹曼云和华凌寒在南岭南麓的韶州城卖掉马匹,换了竹筏,一路自北江沿河而下。不下两日光景,便已抵达凤城。
一踏入凤城,曹曼云便如脱缰野马直奔玉凤帮的院落,那是一个归心似箭哪!
「云儿?」看门扫地的大婶见着曹曼云,惊得手上扫帚都掉落在地。 「真是妳?这半年来妳都上哪了?帮主那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虽然离去大半年,玉凤帮的一景一物与往昔却无太大变化。她毫无迟疑地抱住大婶,叫道:「萍姨!真想煞妳了。」搂了好一会又抬头问道:「师父在哪?」
萍姨一边拭泪,一边指着大厅。 「妳回来就好,也好了却帮主一桩心事…省得她烦着瑛瑛的事,还要记挂妳。」她碎碎叨念着。
可惜曹曼云压根没听进去,只一心要寻师父、众师姊妹们,便头也不回地朝大厅奔去。留下华凌寒一个人手提各种伴手礼和包袱,被晾在大门边。
「敢问公子哪位?」萍姨惊吓过后,终于记起她看门的工作,上前盘问。
这该如何解释啊?错综复杂的关系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华凌寒只得扯出一抹他自认最谦恭和善的笑容,说道:「我是曹姑娘在外结识的友人,可否一同入内?」不然把我晾在这,该怎么办才好?
「那可不行!」萍姨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玉凤帮一向不许男子踏入,除非有帮主的手谕。」
「那…」他抬起两手满满的伴手礼与包袱,问道:「这该怎么办?」满脸的无辜。
虽然年近半百,可让一个俊俏青年对着自己这般笑,她也是内心小鹿乱撞,少女心难耐。萍姨跺了跺脚,朝门扉旁的石椅随手一挥:「你就在这先坐着等帮主裁示吧!可别给我乱跑,出了事饶不了你。」
她抓起扫帚便提裙入厅,想看看曹曼云和帮主的感人肺腑重逢画面。
可惜,帮主大人并没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地拥曹曼云入怀,反倒一见了面就怒喝叫她跪下。
「云儿,妳未免太没有责任感。竟然不告而别,擅离玉凤帮,犯了帮里的戒条。」玉凤帮帮主玉婵娟踞坐太师椅,两鬓斑白,额间一新月印痕,充满威严地说。
曹曼云满心的欢喜被如此一喝,倒减去了一半,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戒条?那只针对我才有的规矩也算帮里戒条吗?」
「还敢顶嘴!」玉婵娟拍案而起,两旁几个师姐连忙上前劝说。
「师父,云妹没事回来就好,别气坏了身子。」
「是啊!人平安最重要,要打要罚,之后再说吧!」
还连忙对跪在底下的曹曼云使眼色,要她上来和师父撒撒娇,好消消火气。曹曼云连忙抱住玉婵娟小腿裙裳,娇声说道:「对不起嘛!师父…徒儿不肖,您别气了,再气又要白上几根头发啦!」
玉婵娟表面严肃,可实际上心肠也软,却还忍不住叨念:「妳出去便出去,好歹写上几封书信,报个平安,也别让为师这么担心,真怕妳有个三长两短…」
「没事没事!」曹曼云见玉婵娟气已消掉大半,跳起身来拍着胸脯笑着说:「我身强体壮,遇上我只有别人遭殃的份,哪有我吃亏的时候。」她可完全忘记旅途中几次危机了。
就在她笑得开怀之际,从内院忽然闯进来一名师妹,脸色苍白的说:「不好了!瑛姊姊要生了…她腿间流出好大一滩水…」
玉婵娟闻言脸色大变,曹曼云的惊吓更不下他人。 「瑛妹要生了?怎…怎么这么快?」
不等几个师姐妹发呆惊吓,玉婵娟立时下命令:「萍姨,去厨房准备热水。玲珑,去准备些干净的白布。还有瑞华、琳儿,去扶着瑛瑛躺下,臀部抬高。」
「师父!要不我去找产婆吧!」曹曼云回过神来,立刻提议。关于生孩子这事,她半点没有常识,总觉得该找个专业的人来。而她唯一的本领就是跑得快,是以举手自荐。
「可是我听说城里的产婆,近日回故乡奔丧,不在凤城。除此之外,最近的产婆在五羊城啊!光去程便要半日…」一个师姐如此说道。
「那…怎生是好?」曹曼云不禁皱起眉头,虽然玉凤帮尽是女子,却没半个真正有生产经验啊!
玉婵娟却淡定地说:「有妳们师父在,还怕什么?」
「师父…妳要接生吗?」师姐妹们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她们这个师父不是听到陈瑛瑛在外与男子有了苟且之事,直气得怒发冲冠吗?况且师父一辈子守身如玉、不曾婚配,果真知道怎样接生吗?
睇着她们诧异的目光,玉婵娟理理衣袖、松松筋骨,浅笑着说:「惊讶什么?想当年,妳们里边还有许多个就是由我亲自接生的呢!只不晓得这么多年没干这活,宝刀不晓得老没老?」
自己竟然是师父接生出来的?这话未免太震惊,大伙都傻愣在那。直到玉婵娟击掌命大伙干活了,方才又各自动了起来。
玉婵娟宝刀果真未老,接起生来那是熟练又流畅。
当陈瑛瑛阵痛得满床打滚,玉婵娟耐心教着她如何呼吸吐纳;当婴儿撑开产道,玉婵娟稳稳地将婴孩接住在手,并熟练地剪去脐带,替婴儿洗去浑身污血。
而众位师姐妹们在房门外听到婴孩呱呱坠地的哭泣声,顿时间都笑开了脸。只因这些个时辰实在太难熬,得知母子均安的消息让众人都放下一颗心来。
直到玉婵娟终于允许大家入内探视,师姐妹们便一涌入内,全都围在陈瑛瑛身边照看着。
陈瑛瑛一脸苍白,虚弱躺在床上,怀里是已让玉婵娟剪去脐带、净过身的婴孩,浑身包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皱皱小脸蛋。
见到曹曼云,陈瑛瑛不禁满脸诧异惊喜。 「云姐,妳回来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曹曼云搔搔脑后,不好意思地说:「大家伙忙着妳的事,就忘了我啦!」忘了岂不正好?省得又被师父碎碎念。
「见到妳真好…」陈瑛瑛垂首望着怀里婴儿,若有所思道:「能和家人相聚真好…」接着抬头扬睫问道:「云姐,要不要抱抱孩子?」
「咦?我…我吗?」手指着自个儿,确定陈瑛瑛没说错。
陈瑛瑛颔首,把孩子递过曹曼云怀里。曹曼云向来粗手粗脚,面对这般小娃娃,竟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接过孩子,那温暖奶香味、异常柔软的弱小身躯,隐隐触动内心。
众师姐妹就在陈瑛瑛房里吱吱喳喳闲聊,有的照顾婴孩,有的慰问陈瑛瑛。不久便见萍姨进来赶人,说孕妇产后要多休息,她奉帮主之令将大伙请出房门,各自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
曹曼云也随着师姐妹的步伐鱼贯而出,出了房门却见玉婵娟郁郁寡欢模样,叹着气走向花园,曹曼云忍不住跟了上去。
「师父?什么事烦恼?说出来也让徒儿替您分忧解愁吧?」曹曼云叫住倚着栏杆的玉婵娟。
「唉…没妳的事…」玉婵娟轻抚曹曼云粉颊。这孩子长这么大人,却还只晓得游山玩水,哪能替我分忧解愁呢?
「别这么说嘛…」她抱住玉婵娟身子,撒娇地磨了磨脸颊。 「就说来听听也不会怎样。」
深深叹口气。这孩子真会磨人…玉婵娟心想,才缓缓开口:「为师只难过,可怜了瑛瑛,遇上那负心汉,此生没个依靠。更可怜了那婴孩,才出生便没了爹…」摇摇头,又一转语气,仿佛自我催眠似的。 「没关系!玉凤帮这么多人照顾那孩儿,我不也一个个拉拔妳们长大了吗?怕什么!」
还以为曹曼云会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却没想到转头一看,她竟然闪着黑眸,面露喜色。玉婵娟不禁问道:「怎么?」
「师父您是伤心瑛妹被人所弃,还担心那出生的孩儿没爹吗?」她紧抓住玉婵娟双手,兴奋地说。
被曹曼云如此一吓,玉婵娟不禁点点头。
「别担心!师父您可知道我这一趟出走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把那负心汉给揪回来,在瑛妹面前好好赔罪。」
「那妳…」
「没错!我已经把他给带来了。」曹曼云点点头,这半年来踏破铁鞋、跋山涉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就在外头……吧?」
「…吧?什么意思?」玉婵娟给她弄得搞不清头绪。
曹曼云搔搔头,不好意思的说:「我回到玉凤帮太兴奋,就把他给晾在外头,再加上瑛妹这档子事情一闹,也不晓得他还在不在啊?」都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谁有这么耐心苦等啊?换作她肯定不干。
听到曹曼云所言,玉婵娟连道:「那还不赶快去找人!」
「是!」师父命令岂敢不从?她飞也似跑出。
到得大门边,早已冷冷清清,什么人也没有了。
曹曼云不禁心底一寒,莫非我这半年来的辛苦全都付诸流水,还是没能替瑛妹讨回公道吗?咬着唇,对着整齐摆放在石椅上的包袱与伴手礼发愣,竟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为华凌寒多少还有点担当,愿意来面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哪知道…我错看他了吗?
黯然神伤扭头转身,却赫然见到一修长身影伫立在眼前,他伸出手来在曹曼云眼前摇了摇。 「妳傻在这做什么?」手掌红梅缠枝,来回晃荡。
曹曼云泪水溃堤,颤颤问道:「你没走?」
华凌寒望着她奇怪地说:「都还没办完事,走去哪?」
「那你方才怎么不见人影?」她忍不住追究起原因。
「拜托…你们玉凤帮看门的不让男宾入内,我等了几个时辰也没人出来招呼,嘴巴渴、肚子饿,就不许我上街买个凉水面食吗?」华凌寒凉凉道。他没说的是,还顺道四处走走,认识了凤城的布局位置。
曹曼云哪管这许多,一把抓住他的手,便往宅子里走。 「跟我来!师父找你。」
由著她柔荑握着,也不多反抗,华凌寒临走前还记得将行囊拎了进去。
玉凤帮平日极少男客造访,院落里突然来了个男子,引得众师姐妹忍不住侧目,尤其见到曹曼云居然还大剌剌就握着他的手,更是愈加指指点点了。
但曹曼云毫不理会那些目光,只一意领他见师父。
「师父,人在这。」曹曼云一到了花园长廊,便将华凌寒推向玉婵娟,玉婵娟闻言转身。
「哦…?」就是你这厮污了我徒儿的清白?还始乱终弃吗?
玉婵娟觑着华凌寒,不禁冷哼一声。长得倒是一副挺好皮相,可惜…内心龌龊了!
倏地毫无警示,玉婵娟就朝华凌寒胸口一掌击去。存心给他个教训。
亏得华凌寒反应灵敏,在胸前一寸堪堪格住,两人又在电光火石之间过了数招,方才打住。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华凌寒拱手称谢。
玉婵娟不禁暗自惭愧,这年轻人明明功夫差不了自己多少,却还懂得敬老尊贤,替自个保住面子,恃才却不傲物,倒也难得。对他的印象稍有好转。
但曹曼云在一旁看着却满肚子火,上前就是一个爆栗:「你这家伙怎么搞的?我叫你来是要你给瑛妹赔罪,你居然还跟我师父打了起来?存心和我们玉凤帮过不去吗?」
玉婵娟心一惊,唯恐华凌寒对曹曼云不利,掌上已经运气,随时准备保住徒儿。
哪知道,华凌寒大掌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放在曹曼云头顶,揉着她发丝,笑着说:「那现在是妳和我过不去啰?」
此举看在玉婵娟眼里,竟是惊愕万分。且不论她这徒儿平日大剌剌的性格,真没几个人受得了,居然有人能够四两拨千斤,就化解开来。再说他不正是弄大瑛瑛肚子的罪魁祸首,竟然还与云儿在这打情骂俏,这三角关系该如何解才是?她不禁摇头叹气。咱这玉凤帮怎么老脱不了这种麻烦事情啊?
可曹曼云压根没看见师父眼底的忧愁,满心欢喜的拉着华凌寒到陈瑛瑛房间。
曹曼云轻敲房门,试探道:「瑛妹?醒着吗?」
「嗯…醒着呢!」陈瑛瑛正喂完奶,让婴孩睡下。 「进来吧!门没锁。」见曹曼云神秘兮兮地掩门笑着入内,忍不住问:「云姐,什么事情?」
「云姐要给妳个惊喜。」
「什么惊喜?」曹曼云能够平安归来,她已经很高兴了。若是因为她的关系,让曹曼云有个三长两短,她是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妳最想见的人是谁?」曹曼云忍不住要卖个关子。
「谁…?」陈瑛瑛傻在那里,有些事情是早已压在心底,不敢肖想的。
「孩子的爹啊!」
「你是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寻来这?
曹曼云已经按耐不住要揭晓。 「没错!就是梅公子啊!」
「妳把他带来了?」陈瑛瑛喜悦得几乎要昏去。
「嘿嘿!妳云姐厉害吧!」搓搓鼻子,一脸骄傲着。然后用力打开门扉,扬手说道:「他就在这!」
门后,华凌寒一身蓝衫劲装,双手抱胸,挺立在那。
还待看到陈瑛瑛感动哭泣、奔向他胸怀的画面,却只听得她呆愣的语气问道。
「你谁啊?」
「谁啊?」曹曼云不敢置信,摇着陈瑛瑛肩膀。 「瑛妹妳昏了头吗?他就是妳朝思暮想的梅公子啊!妳不识得了吗?」
陈瑛瑛掩面欲泣:「我没昏头,是云姐妳…妳…不说了!师父早跟我们提醒过,别让妳自个去寻人的,难怪会弄错…」
「弄错?没弄错啊!」曹曼云扳着华凌寒的脸纳闷着。 「他不就是人称『四君子梅公子』,华山派的华凌寒?我没找错人啊!」
陈瑛瑛第一次听到什么『四君子』称号,只傻得两眼发直。 「不是这个梅公子啦…」好不容易才忘了他,又被撩起希望,结果竟然是误会一场,如何不让陈瑛瑛心碎,伏在床榻上只是啜泣。
「妳就别再闹了,放她一个人安静吧!」华凌寒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悄声拉着曹曼云出了门。
「你为什么不早说!」来到花园一隅,曹曼云忍不住对着华凌寒发怒。害她白白走了这一遭…
「我没有说吗?」华凌寒支颐状作思考。 「还是…我说了妳也没在听?」
真是一语刺中她内心,曹曼云脸色一变。她就这个性,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执意妄为,固执己见。事已至此,也只能扁着嘴讪讪道:「也…也是有这可能…」接着嚎啕大哭。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以为给瑛妹带回个大礼,结果什么也没有,师父也是…知道以后一定要责罚我的。」
她哭得梨花带泪,华凌寒心头一紧,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大掌抚着她发丝,无比怜爱地说:「不会的…妳师父、师妹待妳都那么好,不会责怪妳的。」
这事情他只稍在玉凤帮里走上一遭,便能够感受。玉凤帮规模虽不大,但帮众之间如家人般互相扶助,气氛一团和气。即使是帮主玉婵娟偶尔露出严肃模样,到底还是一心护着徒儿,为着她们好。
待觉怀中的身子啜泣稍定,华凌寒抓着曹曼云肩膀拉开身来,浅笑对她说:「妳不是还买了许多首饰要给师父、师姐妹们吗?收到那些玩意,她们肯定很高兴,不会再同妳生气的。」
经华凌寒一提点,曹曼云才想到那些伴手礼,顿时笑靥绽开小脸。 「对啊!她们肯定会喜欢的,我这就去拿给她们。」不等华凌寒叫住,她已经转身登登登跑开。
望着曹曼云这一会哭、一会笑的模样,华凌寒只有苦笑的分。 「这丫头…心情也未免转得太快了吧!」
「这样不好吗?」一声音自身后传来。
华凌寒倏然转身,只见玉婵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大意了…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曹曼云身上。
华凌寒接过玉婵娟的问题,说道:「很好啊…总比整天闷闷不乐,问她又什么都不说来得好。」他当然是意有所指。
「我听瑛瑛说了,说你不是她在等的人。」
「确实如此。」他等误会解开这一刻,真不知熬了多久。
玉婵娟却问出心头的疑惑:「既然你早知道云儿认错人,你功夫又比她高上许多,不管是打败她,还是中途逃脱,都尽可以去做。何必陪着她这般大江南北、崇山峻岭回到这?」
是啊…为什么呢?这问题他不是没有自问过。
一开始,被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华凌寒确实挺抗拒。但不想让师母担心,又有南宫家那头的压力,再加上曹曼云这么一闹,总觉得诸事繁杂,离开那是非之地竟有着无比的诱惑,才会答应曹曼云,走上这么一遭。
可渐渐的,和她一起的旅程竟也感觉挺不错,让他即使有无数个脱身的机会,也始终都不曾想过要甩开她的手,独自一人去走。为什么呢?
他不愿承认,但其实内心早已经有了答案,可…应该对着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妇说吗?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直接对她表达吗?
但玉婵娟的目光还是让华凌寒忍不住吐了实:「因为…我喜爱她…」
「果真如此。」听到这答案,玉婵娟半点也不觉惊讶,这两人的互动早已摆明告诉自己答案了。说穿了,她只是想要亲耳听到这年轻人坦白而已。
但还有一桩事她没有放下,直视着华凌寒说:「你说你喜爱云儿,可云儿身上有个一辈子也治愈不好的病,你也有办法接纳吗?」
「帮主妳是说…她识不得人的脸盲症吗?」
玉婵娟惊诧十分,毕竟这病症连曹曼云自身都不晓得,只有私下告诫过帮众们要多加注意小心,别让曹曼云因此而惹事,才会立下不许她独自外出的戒条。这年轻人怎会知道? 「那你待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华凌寒一脸寻常。
「别跟我装傻。你这么俊的一个人,能接受她压根没把你的脸放在眼里?喜爱一个人,能接受她总是错身而过,再三不识得你吗?」别说他,就连自己,拉拔着她长大,师代母职的人,都不能接受徒儿一再错认他人、不识自己。玉婵娟有些激动了。
华凌寒却没有别过目光,直视着她,坦承:「确实,一开始还真的挺生气。怎么我这么一个俊俏的人,许多姑娘都喜爱的模样,放到她眼里,居然说是没特色、满大街都是。那能不气吗?」
听得华凌寒如此诚实,玉婵娟倒挺感意外,她以为满口情啊爱的人,泰半只会夸口。
「可这情况三番两次出现,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一旦知道这病没得医,也就比较释然。既然没得医,也就别想太多,只要让她眼里有我便是。」
这想法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玉婵娟问道:「那你怎么做?」
华凌寒亮了亮左手的掌背,缠枝直上手臂的红梅绽开灿烂。 「就刻了个我独一无二的刺青啰!」
玉婵娟见此,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宠着她的人,心思还真是昭然欲揭,全都一个样呢!」她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新月印记,说:「打从云儿第十八次见着我却不叫师父时,我一怒之下,便去刻了这么个印痕。旁人见了,都笑我是女包拯呢!」
他懂这感受!华凌寒笑着点点头。要想在一个眨眼间就把你忘记的人心头,凿刻上一抹永不忘却的痕迹,确实要下点决心。
玉婵娟继续说:「我还命玉凤帮所有徒儿,每个都得穿上那极其鲜丽的服装,每人有固定颜色,不许更替、不许变换,为的就是让云儿能够记着每个人。至于她,我们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走丢了,刻意给她穿上五彩斑斓的服装,远远便能一眼找到。」
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惜长久以来培养出曹曼云这独卓而花俏的服装品味,真是让他不敢恭维。
「既然你待她如此用心,我也不好说什么。相信你俩可以从北到南,无事抵达这凤城,也断然不会让她轻易走丢的。」话至此,玉婵娟已经算是将曹曼云许给华凌寒了。
华凌寒用力点着头说:「我一定会好好抓住她的手,不会放开的。」
「问题是…」玉婵娟道出她的疑惑:「云儿一直以来都深信你便是瑛瑛喜爱的人,她又是怎样看待你的?」
没错!该死的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她只怕对我没有意思吧…」饶是华凌寒如此有自信的人,也不禁烦恼。
拍拍华凌寒的手,玉婵娟像是安慰似的。 「不打紧,总是烈女怕缠郎,你便在此住下,总有办法打动她的心。」
毕竟知徒莫若师,曹曼云那丫头怎生的德行,她还能不晓得?难得遇上个愿意包容接纳云儿脸盲的人,玉婵娟早已将华凌寒视同入门女婿。于是很大方地下了手谕,允许华凌寒在玉凤帮里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