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母亲,规范称呼应叫曾姥姥,我们当地称“太舅婆”。而祖母的亲弟弟,祖母则让我们称“舅公”。
称谓并不规范,但在能干却大字不识一个的祖母护佑下,在太舅婆离世40年后,如今在南宁和珠海子嗣日渐枝繁叶茂的舅公家族一系依然与我们梁家互动紧密、亲爱有加。
太舅婆,名叫华爱金,生于清光绪年间,历经清朝、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期,于80年代89岁时无疾而逝,在当时已属高寿。老人家是小脚,缠过足,来历具体已经无法考究。长大后才明白缠足流行于北宋,兴盛于明朝,但起先只流行于上层社会。到了清朝,才蔓延到各个阶层,不论贫富贵贱都开始缠足。太舅婆的缠足史已无从考证,湮灭在苦难岁月之中。
家门口,屋檐下,一方竹椅,一个竹篮,一把纱线,一个小脚老太默默摇晃着头正理着散乱的纱线,身旁斜靠一根竹棍,不时用它驱赶探头探脑的鸡鸭们……这就是太舅婆她老人家留在晚辈脑海中恒亘不变的肖像画。
小时候,少不更事的我们都不明白太舅婆为啥总是晃着脑袋,总觉得有点像惠山泥人的铜丝头。长大了,我们才懂得其实那是帕金森综合症,那叫静止性震颤,怪不得老人家走路时佝偻着身子,缓慢拖曳着双脚,步距很小,手臂摆动幅度不大。
在我年幼时,太舅婆随祖父母生活在村西头叔叔婶婶家。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老人家随祖父母和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孩提时代,父亲亦工亦农,忙碌着维持生计的泥瓦匠活和繁重农事,母亲是下乡知青,两个人在那个年代维持生计实属不易。我的大部分童年时光,都与太舅婆、祖父和祖母维系在一起,享尽了他们的宠爱与呵护。
太舅婆虔诚信佛,常手捻一串黑檀佛珠,颤晃着脑袋,轻声默念着我们听不懂的经文,诵经时光锁定了太舅婆每日不理纱线的时刻。只有晚饭后,太舅婆才离开那张把椅子,缓缓步入屋后自己的房间……
太舅婆垂暮之年,卧室安置到了我家前厅之后的“两间头”,这样出入就更加方便些。所谓的“两间头”就是进门厅之后的一间大概仅五六平方米的隔间。
七八十年代,物资贫乏,但太舅婆小屋子里有时会藏有难得的美味——麻饼或油京果。有时候,老人家见我们在她身旁时,会悄悄向我们招手,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权当拐杖的竹竿,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后屋,心领神会的我们,跟着颤晃着脑袋的老人家,一点一点亦步亦趋地走向她的小房间。然后,老人家悉悉索索地从房间的一角打开一个桶状红纸盒子……
怀旧的食物最美味,现在的我,常会想念美味的麻饼,却总觉得没有太舅婆给我们的好吃。
太舅婆的最后岁月,是在“两间头”的床榻上度过的,那时的我十岁出头,舅公南宁请假回锡,和我祖母一起,姐弟二人共同伺候她们母亲于床塌之侧。太舅婆是在舅公回到南宁后才去世的。因为当时,舅公是在单位假期届满无法再次续延后才痛别母亲的,我想大概是冥冥之中太舅婆不忍心母子分别时刻太过于悲切吧……
诗经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谨以此文,点一盏心灯,照亮天堂的路,让天堂的故人不再孤冷。留几行文字,送上对故人的缅怀,也聊以宽慰远方游子的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