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捻情丝,有缘莫须空强留》
入夜,长白岭上,天下商院以南的一座皇家行宫——碧雪行宫,百里君羡坐在书房内书案前,夜间山上空气沁寒,他一身黑色窄袖滚银皮衣,挺拔得叫人侧目。露出的靛蓝色衬衣领口、黑色兽皮靴,更衬得整个人冷峻又清贵。夜色灯光下,白皙的俊脸显得冷峻又清贵。
他手捧公文,眉梢眼角含着轻蔑,带出阴戾气,御前三品带刀侍卫严灏烨俯首在他身侧,低声道:“属下打听到今日贤王殿下在天下商院与慕容氏族千金慕容简攀谈了一阵。”
百里君羡目光一亮,眼眸凛冽,这贤王动做倒是快,来天下商院第一天就盯上了慕容简,他这同父异母的王弟在自己继位后一直伪装成闲散王爷,倒是狡猾得很。
停下执笔的手,淡淡道:“灏烨,朕命你派暗卫继续紧紧盯着这二人,有情况便及时回报,明日你随朕去参加天下商院的入院仪式。”
严灏烨立即低头回道:“臣遵命。陛下,臣还有一事要报,这是驻守北疆的李鹏飞将军派人传来的密函,请皇上过目。”
百里君羡接过信函,打开看后不久,气息突然一摒,微微蹙眉,黑眸中如阴潭一样,深不可测,思考了片刻,将其放入香炉中燃尽。
百里君羡咬牙切齿,冷笑道:“得让他露露底细,不挑他刺倒老实本分了,竟然给我一直装孙子,呵呵,真当朕是傻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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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薄雾初散,天下商院的佛塔前的祭台下站满了一众新学子,一身月牙色鲛绡对襟长衫的百里君临,坐北朝南于祭台上的首座,他面容清俊,从容淡定,气质清华,只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丝凛然尊贵的王者风范,恍若是落入人间的神袛。底下新学子们不乏用赤裸裸的眼神盯着他的女学子,眼里堆着爱慕与敬畏。
整座祭坛用白色大理石搭建,共有四十九级台阶,下宽上窄,威严地伫立在沧浪河北岸于与魏然的长白岭山壁之间,再加上四周都挂着编钟,让人顿生敬慕畏俱。
左右各一排坐着商院的各个职事和负责人。以百里君临为首位往下依次坐着堂长、会长、斋长、讲书、经长、监院、掌祠、掌书以及书办。
所有学子都穿着的院服,男子穿着淡蓝色直襟长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头发都束在白玉发冠中。女子则穿着一袭淡绿色直襟长裙,也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所有人都站在观礼台上,安静地看向祭坛,只是间或有人窃窃私语。
“那院首座位上可不就是贤王殿下。”学子中有人眼尖,一眼便认出上位者的身份。
“贤王殿下怎么会屈尊为院长?”一个稚嫩的童音问。
“贤王殿下六年前曾来天下商院求学,殿下和慕容氏族的少爷是难得的知己,两人都师从沈谨言院长,连续三年都为六学之长,又精通诗、书、经、史、子、集、音、律,同为天下商院的双绝公子,一个财智双绝,一个权谋双绝……”一人滔滔不绝道。
随着昔日盛名被道出,说话者的语气也跟着上扬。
虽然不熟悉贤王和前任沈院长,但这无碍于他说此话时的骄傲。
周围人也因这句话而发出一阵令说话人满意的赞叹。
虽然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每次听到人说,总要忍不住尊崇一番,就好比在大街上看到耍把式卖艺的,虽见过多次,也还要驻足观看一会儿。
“那沈院长如今正服母丧,三年后才能回商院付职。”又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
“贤王天资聪睿,打退北疆蛮人,功绩显赫,战无不胜,为人谦和有礼,在将士中颇有威望。先皇为何不授位于他?”
“敢随意质问先皇的旨意,不怕被捉住打板子。”
掌祠座位上一位白色须发,长相敦厚的老者此刻站起身来望着祭台下的学子,正色道
“诸位学子可称我为谢掌祠,今日就由我负责你们的受教仪式。
古人曾言——好安逸者恕人之惰慢,未尝不视人犹己。今朝诸位学子齐聚天下商院,实乃蔽院荣幸,然,既然是来求学受教,任重而道远,则须摒弃安逸之思。
我东盛王朝乃商业帝国,以工、仕、商为本,天下商院更是有天下第一商学院之称,除了设有算律、商律、商策、政策、法学、农技、农策、机术、手工学、文学、医学、药学、书法这十三门主干学科,另设茶艺、琴艺、棋艺、画艺、武术这五门艺术学科。
学不在泛,贵在精通。尔等要注重学以致用、灵活变通,切勿走马观花、死记硬背。
每月逢单日辰时开课、午正结束,逢双日可自行安排,或自己练习、或相互切磋。各个学堂中每日都有堂长和讲书坐堂,尔等也可自寻求经问教……..”
燃香、转经、磕长头、拜佛塔,众学子在掌祠繁冗的祝祷词中叩拜再叩拜,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地拾级而上来到了祭台上,从桌岸上拿取院佩由堂长、会长、斋长、讲书、经长、监院、掌祠、掌书以及书办随机为他们系在院服腰间。
慕容简也随着钟鸣,从容不迫地走着,她微微抬起头,仰望着祭坛顶端。晨曦下,她肌肤胜雪,容色清丽。
慕容简对白胡子掌祠说的话总结出对自己来说有用三点信息———
一是今年学六门学科,算律、商律、文学、书法、武术、机术。
二是明日是单日,辰时要上课,午正结束。
三是百里君临竟然真的是院长,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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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慕容简拿起案台上的玉佩时,一个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百里君临仍旧拉着慕容简的手不放开,他这样心寒若孤城的人居然也开始患得患失,怕握紧了,她会从指缝中偷偷溜走,怕太松了,她又从掌心振翅逃离。
他仍旧记得荷花节时那个清晨,当他坐在湖心亭中赏荷,乍见她衣袂翩然自迷蒙的晨光里来——那时心上莫名一窒。
那日她穿着一袭淡绿色对襟襦裙,清雅如荷,袅袅婷婷地向他行礼;
初见她真容,她婉若白莲,笑容恬柔地向他微笑;
在奚秀湖纵深处,如珠落玉般清脆的声音唱着欢快清越的《采莲曲》;
落雨时,她悠然自得地用荷叶兜着菱角躲进乌蓬……只是慕容简如今知道他的身份后,她的重重顾虑,她的虚与委蛇,她的唇枪舌剑则在他意料之外,让他感到不知所措,烦躁不安。
百里君临另一只手勾起慕容简的下巴,微微用力钳制,审视了她半晌,清萧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温柔,望着她一字一句沉吟道:
“说的没错,彼岸花是黄泉花。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若是至情至性之人,断不会缘分无果。”
慕容简实在忍不了他这样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身上有淡淡栀子花香,很是好闻。她感到不自在,长睫轻扇,脸庞在夕阳下莹亮晕红,视线闪避着。
慕容简这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榕树枝叶,落日点洒的余晖探了进来,她轻叹一声,说道:
“王爷可又知,彼岸花乃黄泉之花,彼岸花开开彼岸,生死梦断断余生,这花实乃不祥之物,长在此地就不觉得阴森可怖么?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百里君临眉梢一挑,脸上讪讪一笑,良辰美景,被她硬生生地说成了阴森可怖的景色。
捏着她下颌骨的手大拇指挑衅地摩挲了下她莹润的脸。
慕容氏族最见不得他这样,明明是在笑,却笑意不达眼底,她本能地侧开脸,慕容氏族不愿皇权争斗的垫脚石,他这般纠缠又是何必,心头一冷,脸色一变,怒气交加望着他冷声道:“王爷乃是至情至性之人,民女区区一介商女,眼中只有这利益二字,我慕容氏族却也不敢高攀皇室,还请王爷放手。”
说罢,慕容简趁百里君临不注意猛地用力甩开他对自己的钳制。然后三步并两步地落荒而逃。
百里君临站在青石阶上,刚才他故意松手。心中了然真情贵在水到渠成,不得急于求成,没有去追慕容简。百里君临呼出一口气,声音沉沉:“慕容简,舍我高傲,唯你一人。”
他从腰间取出一根白玉萧,手指灵活的游走在萧身上,同时舌尖上翘成特定的弧度,在黄昏下泛着光华的橘色薄唇微微一启,行云流水般的曲声在他指间流泄。
萧声融入阵阵虫鸣和草木摇曳之声,相互取补,似流萤一般轻盈灵动;又暗暗流露几丝清冷之调,似草木即将衰败凋零般哀戚无奈。
果不其然,慕容氏族的人都是狡猾的狐狸。这慕容简除了样貌清丽如荷,长着人畜无害的脸,可本性却坚韧,哪里有女性的柔弱平和,一张刀子嘴,加上满肚子歪理,活脱脱一个移动的扎人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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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简跑走时听到萧声后愣怔了片刻,她的心蓦然地一颤,这是她六月廿四那日游湖时一时兴起唱的《采莲曲》——
夕阳斜,晚风飘,争相来唱采莲谣。
红莲艳,白莲娇,扑面香气暑气消。
你打桨,我撑蒿,矣欠乃一声过小桥。
船行快,桨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
慕容简心中明白:无情最是帝王家,都说商人重利,然而这皇族却是最重利忘义,趋利之若鹜,弃嫌之如履。
慕容简也曾想过将己之心假以他人,可她却怕以尘网自缚后,难逃情殇。所以她只期盼自己心若孤岛,无人问津。没有缘起,自然也就没有缘灭。哎,不过自己难不成真要孤独终老,如花美眷敌不过岁月流年啊………她怔怔地摘下一朵木槿花,去了叶,茎。咬着花瓣,吃起来,“咦,怎么没有小时候吃得甜了…果真吃挑嘴了,再吃这些连舌头都不情愿了……”
暮色四合,灯火次第亮起,天下商院的竹苑内古朴而喧哗,雾气苍茫一片。慕容简晚膳后回到遐迩阁沐浴一番后,看了一会商务手札,就躺下睡去。
只是脑海里那句话却挥之不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那火红灿然的彼岸花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火红灿烈,心突然漏跳一拍,然后一痛。是了,皇族不可信,不可攀,不可交。
慕容简躺在床上默默思考了很久,却迟迟找不到对策,忽然恹恹地凄然一笑,浅浅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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