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下半年的一天，素月突然没来上课，放学后，大宝跑到素月家大门，她家大黄狗嗷嗷叫着，素月随着狗叫声走了出来，她一脸愁云，告诉大宝她妈又给她生了个妹妹，就让她退学在家帮着她妈照顾妹妹。他爸已经去学校打招呼了。大宝一听，又急又气，咧着嘴说：“唉呀！你爸妈怎么总生孩子呀，你那么聪明能干，你爸妈还不满意吗？”素月无奈的低下头，脸看着地下，难过的紧紧绷着嘴。大宝一时不知怎样才能挽回素月，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朵散头花，那朵总是低下头，面对土地，把她最美的韶华送给的是土地……这时候，屋内传来婴儿的哭声，素月拉了大宝一下手，说：“你有时间一定来找我玩啊”然后急匆匆跑回屋里去了。

大宝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感到人生里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心里不断的替素月遗憾，马上就念五年级了，怎么就不念了！心里怀着对素月父母的怨，马上往家跑，进屋见到韩老师，一下子扑进妈怀里，直冲冲的问：“妈，你以后还生孩子吗？”

韩老师被问的一头雾水，但还是坚定的回答她：“有大宝二宝胖子和小宝，妈就足够了，不生，不生！”，大宝甚觉安慰，马上勤快的抱柴火帮妈做晚饭。

往下的时光是如此漫长，大半年的时间里，大宝上课若有所思精神溜号，脑子里总是想这会儿素月在干嘛呢？她再也不用学她讨厌的算术了，她的小妹好玩吗？

有几次放学，大宝情不自禁的走到素月家大门，却一直看不到她，大宝好想进院问素月啥时候有时间一起玩、啥时候再欻几把嘎拉哈？

有一次好不容易看到素月，她背着妹妹，手里拎着桶走向猪圈去喂猪，看见大宝，她也不再兴奋，而是默默进屋了。大宝心里再次被深深的冷落与刺激，发誓：“我再也不来了，素月你说话不算数，你根本不想跟我玩了！”

大宝无法理解整天被家务缠身的素月，自卑自怨，面对父母和家境，她无能为力。她何尝不想上学、何尝不想继续和小伙伴出门疯玩！她逾越不了现实。如果她上前去和大宝说话，大宝会难过，自己更难过。就这样，她们渐渐的不再来往了。大宝放学也不再往素月家的西面方向走，而是下到河套后，往南走，径直上山后直接回到金家沟的家里。

又是一年过去了，大宝12岁了，在三眼井大队中心学校上五年级，她又有了三个新的伙伴，她们都是三小队升学上来的，有一个还是从沈阳下放到三队的，四个女孩一起玩，一起跑到各个小队看电影，一起学唱革命样板戏，一起练弯腰劈腿。中午她们一起吃各家带来的饭盒，你吃我一口，我吃她一口，一起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渐渐的大宝快乐起来，冲淡了对素月的思念。

有一天下午，大宝按照妈妈的吩咐去五队小学给班里的弟弟小妹送铅笔。她翻过山腰，下沟再上沟，往西走，先看到她家四年多前曾住过的刘二大爷家的院子，再往前走就看见素月家的大院子，然后再拐弯下坡，过河套，再走上对面的大坡就是她读过一年级二年级的五队小学，她的弟弟和小妹正迷糊糊的坐在长条板凳上听课，等着大宝来送铅笔……

就在大宝走过刘二大爷家的墙角，转弯要走下大坡的瞬间，大宝看见了素月和她爸爸从坡下往坡上走，大宝一下子愣在那里不动，怔怔的看着刘家爷俩一步步走近。刘老四似乎喝的醉醺醺的，脸颊绯红，眼珠子上挂着血丝，背着两手，哈着腰一步步的抬起膝盖笔直的往上挪，他看见大宝还哼哼唧唧、囫囵不清的打个招呼。他身后的素月应该14岁了，穿着红色的小袄，胳膊肘上垮着个红色布包。素月的双眼红肿，细长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清澈幽深的眼神，她撅着嘴，满脸悲苦，似乎随时要大哭。

素月往坡上走近了两步，与大宝擦肩而过，那一刻，她俩谁都没说话，但是在彼此相望的一瞬，大宝看见素月的双眼噙满了泪花。大宝透过自己滚动的泪光，再次看见素月那幽深清澈的双眼，大宝内心阵阵紧缩，咽喉上下吞咽不动，她低下头尽快的往坡下走去，头也不回的任眼泪滚下脸颊……

大宝来这里快五年了，通过母亲韩老师的嘴和在街坊邻居家看到的，她已了解本地风俗。当地的女孩子十四五岁就要许配人家，找到婆家，但是暂时并不嫁过婆家去，而是逢年过节都要去婆家住一两天，婆家必须准备一定数量和质量的彩礼，让姑娘带回娘家。等四五年后姑娘长到十八九岁再出嫁办婚礼。当地姑娘家如果特别贫困，有些姑娘就特别希望自己早一点有个人家嫁出去，也许会改变命运。

是的，素月被许配人家了，许配到大架子山的那边，那是另外的公社、另外的村。素月那么多次登上过大架子山顶，她每次四处眺望，她能想到吗？有一天，素月恰恰被嫁到山的那一边！

大宝内心的痛苦被一大堆问题暂时替代了：那家人了解素月吗？她将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素月有那么多优点、那么能干吗？他有没有素月三哥那样和蔼可亲，有没有三哥那样结实健壮的身体呢？

给弟弟小妹送完铅笔，大宝离开五队小学，找到一个没人的土坡上，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头杵着膝盖痛哭了起来，她脑海里全是这些年和素月在一起的经历，那么清晰那么难忘，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她知道再也不能去找素月玩了，也很难再见到她了！大宝被深深的无奈与无力感吞噬着，她明显的感到素月并不想嫁人，不然她为什么哭红了眼睛！素月也一定对那个男的不满意，不然为什么一脸愁云！

大宝还小，她还不知道，在人生的某些阶段，彼此遇见的人，在不经意间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如果你认为那是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那也一定是她（或他）的人生最精彩的一段，你们在彼此心中留下的那段难忘人生过去后，就再也不会重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