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棵 树 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桑树,另一棵是香椿树。 打我记事起,那两棵树就立在那里。那时,我们家没有门,站在巷道上就可以看见那两棵树了。桑树大概是无人修剪的缘故,长出了十几米高,挺拔粗壮,枝繁叶茂,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么高大的桑树了。香椿树却长不高,只是越长越粗,枝干向外伸展,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巨伞,遮挡着年久、陈旧的屋舍,又好像一位忠诚的勇士护佑着家里的一草一木。父亲经常喃喃地说:“这香椿树好啊!长寿啊!。”小时候,我不懂,现在才知道椿树寿命长久,在农村有不少人家中都会栽种香椿树,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香椿芽很好吃,还有一点那就是香椿树是“吉祥树”,其象征着长寿。而有些地方还有大年除夕当天“摸椿”的习俗,这一天孩子们围绕着自家院子里的香椿树转上几圈,这样一年就会少病少灾,还能长得像香椿树一样高大。大概是父亲并不知道这些个道理,我却从来没有绕着椿树转过圈圈,倒爬上去几回,这也许就是我个子没长高的缘故吧! 那香椿树着实有些佝偻,老态龙钟,但是坚固稳定,树顶像刚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霉黑潮湿的皮层上,有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像生铁铸就的模样。 每年春分过后,香椿树的枝头就开始吐出一小簇一小簇的新绿来,那便是椿芽了,那芽上长着比汗毛还细的茸茸短毛。不到几天功夫,那嫩嫩的椿芽便可以采摘下来吃了。俗话说:门前一棵椿,青菜不担心。尤其是谷雨前的叶芽,一串一串的,挂在枝头,似玛瑙,又像翡翠,紫红鲜嫩,香味浓郁,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春季美味。“北吃香椿南喝茶”,说的正是谷雨前后疯吃香椿的习俗。怪不得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站在板凳上轻轻摘下一簇一簇的香椿芽,父亲则举着长长的钩竿钩掉高处枝头上的嫩芽儿,母亲便用水冲洗一番,扔进开水中略微一焯,拌上佐料,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凉拌香椿便好了。或者是炒个椿芽拌鸡蛋,鲜美香嫩,清脆爽口,堪称舌尖上的绝味。父亲则常常把采摘来的椿芽送给左邻右舍,在初春田里断菜的季节给各家餐桌上添一道菜。 每年椿芽泛红的时候,淡淡的香气就氤氲在整个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味道。这段日子,是我们家最热闹的的时候了,大叔大婶们闻见那香味就三三两两地来瞅瞅,有的站在香椿树下,抬头看着那紫红鲜嫩的香椿,不由得闭上眼,用鼻子猛吸,好像要把这满园的香气吞进肚子里;有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拄着拐杖挨近香椿树,用那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椿树那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嘴里自言自语,好像在祈求老椿树保佑自己长命百岁;也有我童年的玩伴跑进院子里呼哧呼哧地上了香椿树,被娘喊着“快下来,快下来,小心摔了你这兔崽子。”他们就赶紧溜下了树,有些胆大的直接从那离地面不远的树叉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地逃出了门外。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又叫了几个相好的折了回来,这回又盯着高大的桑树,一个个歪着小脑袋,扑闪着骨溜溜的小眼睛,仰望着桑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可是刚过清明,桑叶正长着呢,叶间倒是藏着一个个青涩的桑果,有的微微泛红,可还酸着呢!迫不及待的就围着桑树找来找去,偶然发现一个掉落的满身绿绿的桑葚,好像见到了宝贝似的,欢呼雀跃,还没等大家跑过去看一下它的模样,就火急火燎地一口吞进嘴里,结果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鼻子皱了好几皱,然后嘴巴一张伸出舌头,向外吐了一大口酸水,惹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尽管这样,伙伴们一放学,就着急赶来在桑树周围寻来寻去,捡个青涩的去学校糊弄那些没见过桑葚的同学,看他们酸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就高兴的前俯后仰,这便是那个年代我们的童年,单纯无忧无虑的快乐。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过了立夏,桑葚开始由绿泛红,渐入成熟期,院子里的小孩多了,树上啄食的鸟儿也多了,树下的空地上便开始掉落熟透了的桑葚,紫红紫红的,黝黑黝黑的,有的落在柴禾上,有的落在猪圈的屋檐上,大多都落在了土里,小孩子们一窝蜂似的来,蹲在地上,一手捡,一手掬着盛放;有的来时就准备好了塑料袋,屁股一撅,动作麻利,边检边盯着没被侵占的角落;有的没地方装了,索性撑开衣兜,管它桑葚汁染了衣服;有的嘴馋的,一边捡一边往嘴里塞,也管不了卫生不卫生了,反正爹娘都说:“不干不净,吃上没病”;有的来晚了就直接上了我家猪圈的房檐独占那一片美味;每个小伙伴的手上、脸上自然少不了黑的一处、紫的一抹了,尤其是那些个吃多了的“馋嘴猫”嘴唇上全是黑的了,世界上会不会有黑色的唇膏呢?桑葚看来是天然的了,当然,每个小孩都是一样的黑手黑嘴唇,谁也不笑话谁。 图片发自简书App 记得一个周末, 我约了几个好朋友商量摘桑葚,大家都知道我爬树的本领最好,就一致推荐我上树去摘。我也不推辞,就卯足了劲,一口气爬上了十几米高的桑树,上了树,横骑在一个树杈上,才隐隐感到害怕, 往下一望,那些伙伴们变成了小矮人,家里家外,左邻右舍,尽收眼底,微微一伸手,就可以摘到那种熟透了特别甜特别甜的桑葚,黑得发亮,初夏的阳光散在枝叶间,沐浴着这一个个黑色的玛珯,绿叶的映衬下,绿色的,紫色的,黑色的,一簇一簇的,亮晶晶的,漂亮极了!许是我的突然到来,惊扰了树上潜伏的鸟,他们噗地从这个枝头跃到那个枝头,却也不离开自己的“阵地”,俨然一副和我这外敌誓死对抗保卫它们的食物的架势。我不敢怠慢,一边摘,一边防止被鸟侵袭,正当我抬头要折断一个满是极好的熟透了桑葚枝条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一团鸟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额头,溅落了满脸,就这样我被迫从树上溜了下来。同伴们贪婪地分享着我的战利品,嘲笑着我满脸狼狈的样子,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回想起来,却成了我和桑树最动情的故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香椿树开花的那年,我正上高一。 母亲在后院整理柴禾时,发现越过厨房的椿树的枝头竟然开出了一种淡淡的,米白色的小花,像极了八月的桂花。据村里的老人讲,只有雌性香椿树生长到七八年以上,才能开花,我猜想这定是一株雌性香椿树了。乡邻们听说香椿树开了花,都来家里看个究竟,觉得这是好兆头,都说家里要出喜事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年冬天父亲就得了肝炎,久治不愈;母亲的病也莫名其妙地加重了。后来,父亲,去世了。大哥要修建新房,请来的风水先生说,那棵香椿树长得不是地方。至于桑树,却没有说法。也就在那年,一棵香椿树,一棵桑树,陪伴我度过了童年、少年的两棵树走完了它们的一生。我不相信“香椿过房,家破人亡”的迷信说法, 但却从此不吃香椿。倒是桑树和那香甜美味的桑葚,让我念念不忘!也许是每一颗桑葚里都住着孩子们一段甜蜜的童年,今生,再也不能失联! 新房落成, 我家后院,自此再也没有了树!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