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早春,带着雨的风,萧萧然扫过上午皇后区狭窄的陋巷……
随着警觉到危险的黑色野猫逃窜时掀翻的沙丁鱼铁皮空罐在地上撞击出的脆响,发髻凌乱的安华颤抖着身躯,失魂落魄中夹杂着些许神经质的紧张。她脑中依旧频闪着刚刚被那个铁塔似的黑人击打头部后的眩晕恐惧。因此她本能的双手捂脸贴着满是涂鸦和地衣的墙壁,滑向更加龌龊的石板路之悲惨情景便呈现在了已跳上墙头回头张望动静的黑猫眼中。
彼时栖在斑驳屋檐下藏雨的渡鸦“呱呱”之鸣叫唤醒了像从狮口中侥幸逃脱的幼兔般,将头埋在双臂和两膝间瑟瑟发抖蹲坐良久的安华,终于凭着求生的欲望扶着墙跌跌撞撞从泛着恶臭的小巷中蹒跚地走到了光鲜的主街上。
她脸上刚刚受伤的位置还没有肿胀到阻碍视线的程度,不过在其心中对此地的厌恶已增涨到了无可复加的状态。因为这已经是她在三个月内第四次被抢劫了,让她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已经给了钱,还要打她?看来是一定要搬家了,这鬼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
此刻大马路上亮着聚光灯呼啸而过的四桥卡车将路面的积水掀起个一人高的浪头,使得刚从阴暗的小巷中逃脱出的安华求救之讯息被这突如其来的水帘卷进了那些沉默的角落,而她则一个踉跄跌倒在路旁的梧桐树下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
不多时一辆由远及近的枣红色宾利雅致,打着双闪缓缓停在离安华稍近的路边。一个四十出头的矮胖男人匆忙地跳下车,在后备箱里取了两把防风伞,又飞快地跑去车后门。他先把雨伞撑起但却并未遮在自己的头上,而是诚惶诚恐地架在了那还没打开的车门上。
伴着男人略显呆板的将车门缓缓开启。在车中看到安华被水浪冲倒一幕而叫司机停车救援的张玉翩然而出,但见其身着蜜色Burberry Prorsum 塑身风衣内搭驼绒长裤,裸色高跟鞋踩在被雨洇湿的地面上,浑然天成的素雅娴静中还带着几分唯有养尊处优久了之后的中年女人才拥有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温柔智慧。
“Kelvin 还不赶快去帮她一下。”张玉接过司机手中雨伞的同时,带着急切的关心和略加责备之口吻说道。
短腿的Kevin,忙不迭的将手中另一把伞撑开。急速朝浑身伴着污泥,雨水,血渍的安华跑去。被黑鬼打伤后的安华又让那水幕一击,现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见一中年男人径直向自己冲来,刚勉强爬起身的她急忙双手抱膝,将头埋得更低又蹲在了地上。她紧张地蜷缩在梧桐树干后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遭受虐待后对所有人都起了防范之心的小猫。
“Don't panic ,we'll help you。” 话音未落, Kelvin已然在安华身前站定,他手上撑起的防风伞将她从雨中拯救出来,也让她感到了一丝慰藉后的安全。
紧随而来的张玉关怀地温语道:“Don't worry 。What's happened?…… Are you Chinese? ”
忽闻悦耳的女子柔声,安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的拼命点头。但梗在喉咙里的 “Yes” 却说不出口。取而代之的只剩委屈中的抽泣。这泪一旦决了堤,出国后几个月来的遭遇通通袭上心头,“哇” 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见状动容的张玉忙俯下身将纤手搭在战战兢兢安华肩膀的同时吩咐着局促的Kevin报警并叫了救护车。在张玉关切的抚慰下安华渐渐平静了几分。之后警察很快赶来了,但是发现安华的英文不好,张玉就做了全程翻译。还没等警察做完笔录,救护车也鸣着笛闪烁着打破阴雨灰暗的红蓝色警灯赶到了。
与救护人员打过招呼,张玉又转身宽慰着被裹进毯子下依旧有些颤抖且语无伦次的安华,“别担心,会没事的。” 安华紧绷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在场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即将要离开的警报,忙哭丧着脸祈求着张玉:“姐姐,我刚来……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您能不能……能不能……再陪陪我?”眼见张玉面露难色,焦急地又说道:“求求您了,姐姐……帮帮我吧,求求您了,我好害怕。”
闻得此言张玉略一迟疑道:“小妹,你别着急,等我一下。”随之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王太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您让李姐先陪您们打几圈,带我向赵太和Angela说一声千万别扫了大家的兴……好好好……没问题……马上回去……您要手下留情不要把她们的钱都赢光了呀 ……哈哈哈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拜拜王太”
挂断手机,张玉收起刚刚那谈笑风生的面庞,平静地望向安华:“放心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先上救护车。我们开车跟着你到医院。”
医院里护士帮安华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后叮嘱需要再观察一个小时,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明天再来换药。在医院里稳定下来的安华,像张玉诉说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张玉宽慰着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华感激地仰望着成熟而端庄的张玉,“姐姐……你真是好人……如果没遇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玉嫣然一笑 :“在国外,我们都是自己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此刻安华越发激动但声带里却没了颤音,语气坚定地说 :“姐姐,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你,等我稳定了,一定重重谢你。"
张玉莞尔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看你这衣服,摔破了个洞。我家里刚好有几件,适合你穿的。不如一会儿去我家换几件衣服。”看着泣不成声的安华,张玉轻轻地在她的肩上鼓励似的拍了拍……
就这样,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她们萍水相逢了。
两年后,金融危机席卷全球。被破产与离婚纷至沓来的打击洗劫过的张玉为了削减开支,已经学会了亲自采买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之前那些从未体验过的底层阶级的艰辛,她作为命运的留级生,复读生活这堂课时才深刻了解到向下兼容是多么的酸楚……
又是一个凄雨的冷春。在略显寂寥的shopping mall 里,张玉和安华遇见了彼此,稍有尴尬的张玉同极度兴奋抱着她亲切摇晃的安华寒暄了几句后,相约下个周末一起吃早茶,就互道平安,各逛各的商场去了。
谁知当张玉购物完毕,拎着大包小包刚刚走出商场,一个邋遢的黑人,就向她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抢了几个手提袋,就飞奔而去,但见此贼两三个起落,转眼便在街角经典的美发转灯制造出的霓虹中隐去了身形。
还没等摔在地上的张玉缓过神,满脸焦急的安华已然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张姐您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您没有受伤吧?”安华一面关切地询问一边慌躁地左顾右盼着像是要找到可以帮忙的人一样。
颓然的张玉摇摇头,轻叹道 :“如今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
紧张到不知所措的安华闻听此言忙掏出手机说:“我现在就报警!”
勉强站起身的张玉吃力地掸掸身上的土,打断了在旁边紧张地摆弄着手机又作势要来搀扶她的安华,无奈地说:“不用了,警察来了也只是做个笔录,东西也找不回来,还耽误大家的时间。哎……命中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的。”
安华闻听此言,低头的瞬间嘴角不易察觉的漏出了鬼魅一笑。原来刚才那个袭击了张玉的流浪汉,竟是她用10美元雇来的打手。
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一个夙愿——做“善事”的心愿。
关于安华这个由来已久的愿望,还要追溯到她俩最初相遇的后续,那天下午她们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去了张玉家里换衣服。张玉当时大方地挑了几件香奈尔卡其色套装让安华自己选。又说她自己要先去应酬一下家里的客人,让安华慢慢挑,选好了把旧衣服换下来,在这里等她回来再送安华回自己家。
怎知张玉刚走片刻,安华就忽感内急想上厕所,窘迫的她赶忙追将出来想问张玉洗手间在何处。毕竟在这所近千平的大别墅里,早让她眼花缭乱失了方向。可出了衣帽间却不见了张玉的踪影,迫于无奈的安华也只好凭着记忆顺着长廊局促地往客厅走,没成想就听到了几个太太间的对话。
“你怎么带了个要饭的回家?”王太用金钱观形成的壁垒,让她讲这句充满了鄙夷嘲讽的话语时把那种理直气壮的毫无顾忌发挥到了极致,仿佛不这样说就无法彰显她高贵的身份一样。
“嗐,王太,你有所不知,昨天马大师说了,我最近有劫,要行善事才能挡了此煞。这不我就把善事带回家,好事做到底,也让你们看看,我没向你们扯谎,是真的有事。”
人间有各种各样的遇见……有善良的,有真诚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