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水墨尘随高睿栋稳步而入,行跪礼。
孙风逸于皇帝下手站立,身上依然穿着适才的铠甲,腰间佩剑,显然事由已先一步禀告清楚。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当世唯孙右相尔。
朝堂之上剑拔弩张,后皇上一道旨意,更是让众人惊愕不已。
今日宴会不取消?
姬相闻言便极力反对起来,“皇上,行刺一事尚未明了,还是……”
皇上怒道,“区区几个刺客罢了,朕还不至于要将这起子跳梁小丑放眼里!”
“皇上,事关重大……”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还是姬相认为我高宏国君臣行事还要看这些不入流的刺客?”
姬相无法,只能恨恨低头,“臣不敢。”
他一向的主张都是以自诩高宏大国气派为主旨,怎能自打嘴巴。
内侍报说沐胜雄已押着刺客侯于殿外,郑卫朗声通传。沐胜雄已更衣缴剑,交出手中令牌禀道,“皇上,搜出了他们身上的刺杀令,有兰陵皇室记号。”
皇帝皱眉,“兰陵?”
水墨尘只轻轻抬眼一瞥,“皇上,他们并非兰陵人。”
皇上剑眉一挑,“说。”
“兰陵武士,极其骄傲。自称上天的执剑人,每次出手,必然着正式服饰,不会掩盖身份。这些刺客,混入人群中,外是百姓服饰,打斗时脱去,内是普通练功服,虽无特定身份印记,但绝非兰陵出任务时的装扮。”
孙风逸点头附和,“的确,兰陵武士,自视甚高,信仰入骨血,即便杀人也讲究一个替天行道,不会这般偷摸遮掩。”
“这么说,是有意挑起我与兰陵两国之战?”皇帝问道。
水墨尘低头不语,孙风逸自然接道,“可不是,若是水大人今日遭刺,兰陵会以为我高宏瞧不起他们,皇上也会对兰陵的诚意有所怀疑,就算不是立即向对方发难,可这心中刺已埋下,时间越长,越是如鲠在喉,兵戎相见不过早晚罢了,数十年交好情谊将瞬间瓦解。”
这话一出,皇上反倒收了气势,眼底风暴翻涌,面上却平静问道,“姬相,此事你怎么看?”
“皇上,刺客来历尚且不明,可定是心思奸诈,还待查证清楚再做定夺才好,毕竟事关两国,以免造成误会。再者,已经搜出了刺杀令,单凭服饰就否认其身份还是太过草率,这反而是兰陵欲盖弥彰也未可知。”姬左相面色阴沉,仍旧不信兰陵。
孙风逸嘲讽一笑,“姬相说的是,臣也认为这不是我高宏国一国之事,今日兰陵护送水大人荣返,不若请使者一同详查,才显公平,更好堵住悠悠众口,让其他三国无话可说。”
姬相一脉有朝臣急急道,“不可,水大人是我高宏国人,此事又发生在我国境内,何况,刺客身份尚不明确,怎能让外人插手?”
皇上不理,大手一挥,“准了,此事交由右相孙风逸主理,隆王府世子高睿栋携大理寺协助,礼部与兰陵使者全程参与,一同破案。另,太子领督察院监查。”
姬相脸色此刻已极其难看。
三人与相关官员齐道,“领旨。”
“水墨尘乃我国重臣,此事,尔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
决定好正事,皇帝话锋一转,“本来,朕打算让水卿休息几日,再行封赏,可不料竟有人这般挑衅,那朕今日就在此封水墨尘为忠义侯,赐封地,爵位其子女可世袭,可选世代住帝都,不必搬离。朕就要让世人看看,宵小之辈的谋算在朕眼中,什么都不是。”
不待有人反对,水墨尘已受封谢恩,“臣谢主隆恩!”
皇帝满意地点头,“忠义侯,你为国奔波多年,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水墨尘不卑不亢,“臣深受皇恩,现又蒙皇上错爱承爵受赏,无所求。”
皇帝笑笑,“罢了,既你知进退,那朕许你一诺,来日方长,众卿退下吧,忠义侯随朕入南书殿。”
南书殿内
皇上紧盯下方行跪礼的水墨尘,久久未让其起身。
他是皇帝,此人多年身处他国,一回来便造成如此混乱的大场面,还毫发无损。
他不怀疑吗?他怀疑!
他本就多疑,何况水墨尘此刻仍旧一副不惊不惧,荣辱无波澜的做派,更是让他看不穿这个文人。
这个竟武艺高强的文人。
十几年光景,他不知水墨尘经历了什么,虽有探子定期回报,却也只是个模棱大概。
可如今,他只能信他,或说,只能让天下人看见他信他。
为了高宏国出生入死之人,若归国还被怀疑惩处,以后,谁还会以国为重,谁还敢以君为重?
良久,皇上开口,
“水卿,你今日归国,本该让你休息,可朕也想先与你聊聊。你之前便已传回信,你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并无家眷?”
“回皇上,臣虽举家出国,可家眷早已在当年那场杀害后身亡了。”
“可是十五年前流匪一事?”
水墨尘轻轻摇头,“那事之后,我与家中孕妻惨遭追杀,四处躲藏,为了背负的使命想方设法前去兰陵,个中滋味多不可与外人道。女儿生产三日后,我外出抓药,归去后不见家妻,事后才得知,歹人找上门,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跳崖了。”
若只是流匪,怎会追着他们打?歹人身份他已查明,与流匪无半点关系,却不能明言。
水墨尘冷声道来,面无异色,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可低垂着的双眼中却蕴含着深沉的恨意。
皇上双眉紧蹙,从桌后步出至水墨尘面前,沉声道,“朕替天下臣民,多谢你大义舍身。”
水墨尘立马要下跪,却被皇上扶住双臂。
“朕说的不必多礼,并非违心。忠义侯,你的府邸,朕早早便已安排好,封侯的圣旨明日会送到你府上,今日疲惫,你在宫中稍作休息,晚上宫宴,你是主角,早些过去。”
“臣谢皇上。”
走出南书殿后,水墨尘望着眼前的寒雪腊梅,想起今日遇见的那张小脸。
真像他呀!
也像他妻子!
今日匆匆一瞥,便能看出她身上与自己年少时那相仿的气质。
眼角眉梢,额前碎发,更是让他有种重遇少时亡妻的错觉。
同样的青涩小巧,同样的甜糯可人。
是他们的孩子吧?
他已猜到,定然是当年婉儿独自逃跑时将女儿藏入了何处,再引走歹人,以防女儿已被转移一事被发现,才跃下悬崖。
他的妻子呀,他早该想到的,哪怕身怀有孕也陪着他背井离乡、陪着他颠沛流离、陪着他受尽苦难的那个坚强又骄傲的女子,怎么会如此轻易跳崖。
定是本就拖着刚生产的身子,在孕时又掏尽了养分,自知难逃一劫,才釜底抽薪,为保全孩子舍了自己的性命……
水墨尘眨了眨眼,压下多年不曾浮出水面的情感。
本想一死了之,让四国去面对自己作死作出的烂摊子,生灵涂炭的后果,与他何干?自作自受罢了。这天下自私的争夺逼死了他无辜的妻女,那便是灭亡又怎样?
可,他女儿没死。
他与婉儿的孩子,还在世。
那个被他们取名“水梓黎”的小娃娃,还活着!
她曾是他们万般苦难中的那抹阳光和希望。
既如此,为了她的平安喜乐,他可以保这天下太平!
水墨尘矗立半晌,一改落寞,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