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每到清明时节，就有一个骑着一辆自行车的人，穿梭在村子外茶叶林的羊肠小道上，用粗壮浑厚的声音叫喊着：“卖发糕，卖发糕。”

这个卖发糕的人个子不高，长得壮实，很像水浒传里武松的哥哥武大郎，因为他和他那辆大杠自行车很不协调。自行车有些高，后座上横端着一根木棍，木棍两头挂着两个木桶，木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发糕。

因为我从小没吃过发糕这种发酵的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很难适应其味。听老公说这发糕做起来挺麻烦的，要按比例参糯米和籼米，先用水泡，再用石磨磨成粉，然后用米酒和粉发孝，最后做成一个一个的圆形粑粑，放到蒸笼里蒸。想想做工如此复杂，他每次从我家门口经过（我家在山坡的中间），听到他的叫卖声，不曾光顾他生意的我感觉有种负罪感。

每次看到他推着车子，只有两个轮胎几公分贴着地面，加上两个大木头桶，着实为比自行车高一点点的他捏了一把汗，怕他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也许他每天穿梭在那羊肠小道上，早就练就了一身骑车，推车的本领。

那时从清明能卖到秋收。茶叶冒尖开始，人们在茶地采茶，饿了买袋发糕填填肚子。初夏人们翻地，准备迁插山芋，饿了，买袋发糕充充饥。盛夏早稻收割，人们割着稻子，踩着打稻机，饿了，买袋发糕垫垫肚子。也许山道难走，我没有见过第二个骑着自行车在林间、田野里叫卖的人。

随着乡村建设的发展，村道、林间都修了水泥路，各种叫卖的多了起来。单单卖吃货的都有好几个，有骑着摩托卖大馍、包子的，有骑着电动车卖粽子、玉米、豆浆、糍粑、团子、包子的，有开着小四轮卖炒板栗的，有骑着电动三轮卖麻花的……当然还有卖发糕的，人还是原来的人，车还是原来的自行车，车后座上还是原来的木桶，所不同的是自行车锈迹斑斑，有岁月的痕迹；所不同的是卖发糕的人头上多了些白头发；所不同是他，不，是他们，不用穿梭在林间和田野叫卖。他们沿着水泥路一边叫卖，一边看哪里有人气。

如果看到超市门口，看到棋牌室门口，停顿一会儿，有三五个人出来买，有时运气好，会有十来个人出来买，遇到棋牌室里有人干“牛扭”（赌博的一个名称，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也不清楚，他们说抓到牛逼最厉害，钱可以翻六倍。总之钱一会儿在这个人手上，一会儿又到那个人手上，像跳舞一样扭着，所以我姑且用这二字。）一箱子或一桶的吃货就会被消光。

入秋的某天，棋牌室里有人打电话说他忙得很，没功夫来买烟，要我送两包去。我推着轮椅去了，门口的场子和水泥路连着，地方大，人也多，路口像街上的菜市场，有停着摩托卖大馍包子的，有推着三轮卖烤山芋的，有扶着电动车卖玉米、粽子、豆浆的，有坐在板板车上卖甘蔗的……

门口有几桌麻将，打的打，看的看，车库里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有的站在板凳上，伸着脖子往里瞧。我喊了两声买烟人，他坐在最里的桌子边，听到我的喊声抽身出来拿烟时，从人缝里我看到了那个卖发糕的也在里面。卖发糕的也赌钱？也干这“牛扭”？我想，但我又凭什么断定人家就不能赌钱呢？对于我自己来说，钱来之不易，难道对他人来说未必是这样？

我刚到路上，听到车库里一阵骚动，回头看到卖发糕的人从人海中挤出来，皱着眉头，用手抓抓脑袋，茫然地看着他那辆挂着两个木桶的破旧自行车，拍拍车座，用脚狠狠地蹬了一下后面的站脚弹簧，双手按住车把，向前推了一下，脚跟着车子走到马路上。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个卖甘蔗的老人说“这个卖发糕的，昨天下午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在这里输了三百多块钱，今天看样子又输了。何苦呢？为卖点发糕腿都蹬酸了，要卖多少袋发糕才能卖三百块钱啦！”

“挣钱不容易，我们来这里就是图个人气，想多卖点货，多挣点钱，不是来赌钱的，如果赌钱，又何必辛辛苦苦跑东奔西的叫卖呢？”卖烤山芋的大爷说。

“做点小买卖不容易，何苦要赌钱呢？早上出来两桶发糕，晚上回去发糕没有了，钱也没有了，怎么跟家人交待？”一个在旁边看热闹的人说。

冬天，棋牌室里的人越聚越多，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生意人，大家为各自不同的目的聚集在这里。在这些人群里，我听到的叫卖声里，唯独没有听见那个粗壮浑厚的“卖发糕，卖发糕”的叫卖声；看到的叫卖人里，再也没有看到挂着两个木桶的破旧自行车。

2017.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