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昨日,跟我通电话,关心他的第四个孙子的学习状况。我说孩子还行,继承了庭训,好学上进。父亲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娃儿教育耽误不得,要好好引导鼓励培养哟。
说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对于高小毕业的父亲,有此认识,我甚感欣慰。在我看来,父亲就是一棵树,大树。我在这树下,一直享受着父亲带来的安宁。
幼时跟随父母迁居蜀西乡下,暂借住在离家外出当兵而空置房屋的张姓人家。那是个小瓦屋,房前屋后都有许多树。我记得堂屋后有一株需一人合抱的罗汉松。房屋右前是一棵枣子树,正面及左向是几株大柿子树。年幼的我,觉得这个比老家的环境强多了,至少我们儿时摘枣子,打柿子,我爬树如猴般灵活,充满许多童趣。
可是我看到父亲趁春天来临,在栽种树木。杉木树、青㭎树、桤木树、松树、柏木树、香樟树、冷杉树、桢楠树、冬青树、麻柳树、桉树、石栗树(榛子树)、板栗树、酸枣子树等等。尤以杉木树居多。父亲是个能干人。他没打算老租住别人的房子。他跟我哥哥讲,多栽杉木,以后好造新房。”三年成椽,五年成檩”这些速成林木,可以用来修建我们新房。如今想起,父母真的挺不容易,年近四旬又搬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谋发展。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住房的问题。父亲是泥瓦匠。他说砖瓦可以自己烧制,出点人工;屋梁房架总要多栽种树,做材料修房屋,还可以打家具,为儿子们讨上媳妇。多余的成材树木,在完成国家农林特产税后,可砍伐出卖,换钱,给我们凑学费之类。再不济,还可以当柴火卖。父亲把问题想得简单,他说,勤快人,不得饿肚子。多栽树,总有用处。
父亲还说,青㭎树桤木树香樟树这些杂木,用来做柴火,非常好使。常听他提起,“除了青㭎没好柴,除了郎舅没好亲”这是不是代表父亲心底的念想,我从不问父亲。石栗、酸枣子、板栗树则可以在长大后结出许多果子来。那时盼望板栗自然脱壳掉落,林地里我们爬下找寻或是爬上石栗树去摘榛子;至于酸枣子树,梭溜光滑,我这猴般灵活的顽童,要爬上去,也得很费劲。不过正应得结果不重要,过程是享受。我敢说乡下待过的孩子,会爬树的居多,无论男孩女孩。那时爬树,好如坐在父亲的肩头,骑马马舒服。
在我们家租住一年多后,父亲下定决心为我们修新瓦屋。新房修好后,我记得父亲还在屋后斜坡上特意栽有一株梧桐树。他告诉我,“栽下梧桐树,引得金凤凰。”以后我们的家境,会越来越好。在东厢房不远处坡地还栽有几笼慈竹、斑竹、白夹竹,竹子可以编些家用竹器。在屋前栽有水杉、冬青、杉木等。树木长得很快,短短几年,我们家基本都是被绿色包围保卫着。茂林修竹掩映来形容我的家,可谓恰到好处。
父亲说,我在新地方再次安家,砍伐树木造屋。我要多栽种一些树木,来弥补修房砍去的林树,保持住森林的平衡,才好。不然山坡会光秃秃。在故乡栽下的那些柏树,就留给故乡亲人,让他们去维护好了。
在父亲影响下,我那时就在我们新家的房前屋后,林地坡地中,栽种许多树。我主要栽植的是杉木、桢楠、香樟,还有水杉。心想以后修房造屋打家具能用上。父亲说杉树,桢楠,香樟这些树种,都会长得比较好,又高又粗,又成材。
我幼时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我是五行里缺木。需要祭拜大树来做干爹。那时年幼无知,觉得拜树木为干爹,让人觉得好笑。树子为干爹,我能将它喊答应声不?我央求母亲,不拜大树为干爹,又喊不答应,又不得给我压岁钱。我是不同意的。这可惹恼了父亲,狠狠将我批评一顿,还说细娃,啥都不懂,就学着任性了。大人让拜大树为干爹,自有大人的道理。在父母监督下,极不情愿地跟随母亲在青衣江河边找了一株硕大的黄角树为干爹。其实也不是真的拜树为干爹,而是在那树下等过客,守株待兔,看有合适的成年男子路过,就赶紧过去将其拉住,认作干爹的了。我早已忘记那位真实的干爹姓啥名谁,家在何方。不过,我一直记住了那株大黄角树。后来每每路过那里,都要停留一下,想起父母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也是费了多少心思。这当然是一个小插曲吧。
在我进城读书后,校园内有许多上了年龄的树木。整个学校掩映在苍翠里。父亲来学校看我,看到有些桢楠要二三人合抱,惊讶带惊喜。他说这学校风水好,你看看这些古树,多壮硕挺拔,直入云端。孩子,好好读书。我回家继续多栽树,为你挣学费。我鼻子一酸,父亲没多大能耐,他唯一想到的是土地能给我们很多希望。
在土地下户后,父亲还开垦出许多闲置坡地,栽上茶树。说茶树见效快,经济林木。三年即可以采茶卖钱。栽茶树又美化乡间,茶园在春天的山乡,是很美的一道风景。看不出文化不高的父亲,在搞家庭经济上,还是很独到。在对待林木种植利用上,还多少有些思路。他栽树,是为了生活。却又不是简单植一些树在乡间,生活利用,而是将有些做人道理潜移默化灌输给我们。
他从冬天,到春天,都会栽种树木。自个默默看着成排的小苗,父亲吧嗒着香烟,不言语。也许是盼望着小树快些长大吧。后来回去,发现那些林木已长大成材,都可以砍伐修房造屋。我们离乡进城生活。回去,一走到山岗,看到那些树,父亲栽种的,我栽的,弟弟栽种的,在乡下老屋周围,孤独地生长。感慨颇多。我栽种的几株桢楠树,要一人围抱,也没人盗伐。我发现,岁月过去那么久。父亲当年的劳动成果,那些寄托父亲梦想的树木,长得根深叶盛。还有那株梧桐树,也是胸径二尺许,成了那一带我们家老屋的一棵标志树。这梧桐树,如今是融进我生命中的一棵树,不仅仅父亲在那下面乘过凉,喂养过小鸡。它还成了我孩子名字中的一个字,想来是宿命?迷信?我想是天意巧合成分居多。
父亲相对讲,秉性尚算温和,与世无争。对于我们的教育,他没有放松过。对于那些代表财富的林木,他是看作宝贝疙瘩的。我记得有次坡下邻居家,嫌我们家林地的几株杉木,遮阳过多,影响他家庄稼地采光。没有跟父亲商量,就私自砍掉那几株在父亲看来才碗粗的树,简直是欺负人到家。我知道那次父亲是真的很生气,和邻居狠狠骂了一架。吵得很厉害,只差打架。母亲劝也劝不住。放学回家,我劝父亲宽心。树木砍了则罢,我们以后又栽种。庄稼地还是需要阳光,庄稼才长得更好。我们好好读书,以后带你进城去,不要去争个是非输赢。都乡里乡亲。父亲在一阵闷烟抽完,看着半懂事的我,点点头,夸赞道:儿子有出息,我多栽树有什么用?我不用心焦你们以后的修房造屋了。其实我那是安慰话,假大空呢。谁敢预料未来的发展?
父亲在农闲时,就会去巡视他的山林,查看他栽种的树木。他说在林间,踩着松软泥土,看得那些逐年成长的林木,他心里踏实,会有一种满足感。亲手栽种的各种树木,长大后发挥各自的作用,父亲觉得幸福,陶醉。所以我会想起我读书时没有正确解答出答案的“十年树人,百年树人”的深刻寓意,而父亲却用他的双手,肩膀,简单明了,直接诠释着他对树木以及对我们的感情。
父亲用他栽的树或者利用的树木,给我们一个家,一个荫护,一个未来的联想。
——應緣荼仁,”植树节”前,3月6日,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