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历史总有惊人相似的一幕,而户外徒步何尝不是?初夏我们在天祝一个叫下宽沟的山上,踏雪攀山已是奇事了,而相隔两周又在距下宽沟仅一山之隔的毛藏再次邂逅飘雪时,是不是奇中又奇了。
记得“五一”头一天,是一个周六,它的前一天,也就是谷雨后的第十天,古城凉州下起了2022年的第一场雨,一整夜的雨。而在距古城凉州仅60余公里隶属于天祝的祁连山下,却下起了雪,一整夜的雪。
两个地方在初夏像演戏似的,你送春归去,我迎冬雪来。
古城凉州,一场雨,一地花,我望着植物园被梨花漂染过的地下,宛若幽梦,在孑然的默念里送春皈依沉睡。
祁连山下,一场雪,一地白,我同样望着山下被雪覆盖的下宽沟村,恍如穿越,似在惊叹的眼神里追随流年。
以至于回来好多天都无法释怀,想重走一趟,可夏日落雪,犹如春日落花,是无法重现了。
过了两周,又是一个周六。于凉州驴友,这是约定中的节日,是和山相会的日子。
周六前一天,古城凉州亦如两周前的周六头一天,从早上开始,天空弥漫起细雨,携着清新,携着翠绿,撒了一整夜。
自然,天象,在这里有了某种惊人的相似,也有了某种内在的联系。联想到两周前户外的意外收获,冥冥中人们自然将两者勾恋起来,随而激动,友友鹰哥兴奋的早早在群里嚷嚷:
“活动安排呀?怎么这么安静。”
“打算去哪儿?”看见鹰哥着急,我紧忙问。
“啥地方都好。只要卡口不拦,登山就行。”
“也是,自从疫情闹开以来,好多进山的路都设了卡,要么不让进,即便让进,也要有当日核酸检测,挺麻烦的。”我心想。
这时,我习惯性的走到窗前,撇了撇窗外:天依然落雨,未见有停的意思。眼底下街上的树像换了身新衣,崭新的绿,或浓或淡,或浅或深,特别清新。
“此时,距古城三五十公里的祁连山里,是不是也如先前飘雪?”望着窗外,我心里开始活泛起来。
想着,我随手拿出手机,查看次日天气。还好,天佑户外,居然阴转晴,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心里落实了,我便紧忙和大家通气,确定周六徒步再探祁连山。
第2天早上,我起的比较早,没想到还有比我起的早的。友友龙哥6点刚过就在群里发了一张吃牛肉面的图片,邀约一起早餐。
他说:天气正好,不如早走?
看到问询,我回应到:“龙哥,那好,提前1个小时,7.30分我去接你,你给其他友友通知一下”。
就这样,在约定的时间,约好的地方,接上友友,一同向天祝毛藏奔去。上车时,一位叫花好月圆的友友,不合季节的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说是怕冷,顿时引来大家好长一段时间议论。
也是,毕竟是初夏,这样的穿着,不让人用异样的眼光审视才怪?
议论声中,车出了城,向南而去。行驶了大概二十余公里,就见一座山矗在了路前。
这便是巍巍祁连,是河西走廊的南山。横亘于此的这座山,在这里形成天然界山,将甘肃与青海分割开来。
山口处,是一个叫杂木河渠首的地方,这里又成了天祝县与凉州区的分界线。
向南进山,归属天祝毛藏,是天祝一个藏族自治乡。里面群山环绕,高山草甸
辽阔肥美,原著牧民祖祖辈辈以牧为生,悠闲地过着“靠山吃山”的生活。
向北出山,归属凉州区古城镇,是上苍赋予茫茫戈壁上的一处绿洲。即便在早先困难时期,这片土地也产出了足以饱腹的食粮,过着“靠地吃地”的生活。
让我倍觉不可思议的是,在渠首西侧,隶属于凉州古城镇上河村的土地上,统领毛藏大山及山里牧民的毛藏乡政府却离开了大山,建在这里。
或许是一种陪衬,政府周边也散落了少量迁过来的牧民。相较于广袤的大山,这里委实小了一些。我不知道这些牧民,一下子由放牧转为农耕,是什么样的想法。于我,总感觉脱了根,升腾起一种背景离乡的愁绪,一种莫名的滋味。
车辆过了渠首,汽车便淹没在一个30余公里长的毛藏大峡谷中。
对于毛藏人而言,过去进出毛藏,每一次都要依靠牦牛翻山越岭从大红沟群山穿越,而且只有夏秋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其余时间常常大雪封山,根本无法进出。五年前,这地方占了毛藏水库的光,修建水库时在毛藏大峡谷内沿毛藏河修建了脚下的这条X103乡道,方便了牧民进出。
于毛藏,世间流传着“去不了西藏,不如去毛藏”这样一句话。无论欣赏自然美景,或是大山探秘寻幽,这里都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对此,在我以往多次的毛藏之行中,有过极其深刻的体验。
每一次走在这条大峡谷中,我就像是行走在探寻宝藏的通道内,你不知道迎接你的将会是什么?那是一种特别猎奇的憧憬,每一次进去都充满惊喜,都有意外收获。
这不, 刚进去没多久,澄澈的天空竟然飘飞起雪,一片,一片,静静纷飞,像仙女,袅娜的旋转着娇小的身躯,笑盈盈地迎接我们,而后悄悄退去,隐没在白色的队伍里,渐渐的,像工笔画中晕染似的,白了峡谷,白了山,白了树,白了河,……
你看,山洼低处堆积的雪越来越厚,颜色也越来越暗,向阳的高处堆积的雪却比较薄,颜色也稍稍亮一些,低处深而暗,高处浅而亮,形成了非常受看的凹凸景致。
进沟不远,峡谷崖壁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青灰色巨石,这块石比峡谷内所有的石块要大许多,像传说中的飞来石一样坐卧在路旁的头顶上。它的上面镌刻着大大的一个白色藏字“ཨོཾ”,非常显眼的注视着它下面的路,下面的河,下面的树,有如加持,护佑一方。
这一刻,这个藏传佛教“六字真言”中的第一个字,让我想起了毛藏寺转经筒旁的老阿妈。她那溢满褶皱的脸上眼神里那汪澄澈,那份虔诚,以及她们内在的精神充盈,深深地挑起了我原本漠然的神经,使我变得感性,变得拘谨起来。
我不由在这里停了停,送去了特别敬畏的眼神,也送去了探秘的“?”号。是什么让藏民族从他的信仰里以一种更加纯粹的方式生活,而不过于追求物质与成功?
峡谷里的毛藏河水刚刚融化,像顽皮的小孩,一会儿拍拍河边奇形怪状的鹅暖石,一会儿拍拍河边的马莲,一会儿又让漂浮的枯叶打个转,玩累了,静的时候,在山脚汇聚成潭,清清的,如九寨的湖,水底的碎石,水底的枯枝,五颜六色又特别透明,像画一样,十分漂亮。
河边有不少树,稀稀拉拉的装扮着略显单调的峡谷。树都不大,碗口粗,也不是祁连山常见的祁连柏,多了一些白杨,多了一些榆树,歪七扭八的随意生长,没见有管理的样。
离开河边,在山脚的悬崖高地上偶尔会有一两颗树,独立的长着,样子很是奇特。
我们在一颗“L”形的树下停了车,细细观看。
这是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一看粗粗的枝干就知道树龄起码有几十上百年了。树周围保护了一圈木栅栏,栅栏上悬挂有好几天白色的哈达。栅栏上方,岩壁上的白杨,像一名卫士在空中做起俯卧撑活动。水平面起伏的枝干,有如强健的肌肉在向我们宣示它的强大。活动好后,似乎到了执勤点位置,它又以一个美丽的弧线突兀的跳起,近乎90度向上挺立,孤孤的傲立于岩石。仿佛被人遗忘,棱角分明而又皴裂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凌乱而多发的伞状头分明又多了一些忧郁,孤寂崛起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藏民族的眼里,这已超出了树的范畴,演化为神,被冠以“神木”或“神树”。这从峡谷里一个水电站名称就可见一斑。
这个水电站位于峡谷中间一段,起名“神木水电站”。或许是历史上这地方就没有叫的出的名,或许想得神的护佑,学模学样的以旁边神木起名。
要知道,这山、这树、这水是当地牧民赖以生存的依靠,当应保护。而水电站就像是外来物种,刚来的时候人们乐了一阵,过后一段时间,发现它时时摧毁着当地牧民极力呵护的生态,现在当然关停了。
电站停了,河水依然流淌。在原来的坝下,形成了一个类似堰塞湖的水面。水不是很深,浅浅的,像一面镜,掩映在草丛里。浅滩的草,有的翠绿,有的枯黄,像镜面上的画,一下富有了诗意。
走在清澈的河畔,浅滩是那么的柔软,好像一下子去了身上的重量,轻飘飘的。心也像卸了平日的盔甲,如飘飞的雪,轻松极了。
走在这样的浅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友友鹰哥和月圆像是上了瘾,来来回回的在浅滩上不断行走。一边走,一边笑,一边拍着小视频 一边蹲在河边欣赏自己的杰作。
那是一个特别唯美的背影,在年轻人身上时常有,到了这把年纪,已是很稀奇了,或许只有户外,才能让童心泛滥,留下年轻的身影。
那一幕,像是触碰了沉淀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赶忙拿起相机,将那幅唯美的背影深深的固定在时间长河里。
过了电站,峡谷两侧山峰异常峻拔陡峭,高耸入云。两侧山峰像是两个巨人,铁青着脸,面对面站在一起,商讨着领地归属问题。
这无疑挤压了峡谷空间,只留了一条缝,压的我们喘不过气。
峡谷尽头,也是峡谷最窄的地方,矗起了一座水坝,彻彻底底将毛藏河的水拦在了里面。
“毛藏”,藏语意为“不算之家”。毛藏地名也因境内有藏传佛教寺院——毛藏寺而得名。
来到水库大坝,雪已停。
远山,笼罩在一片雪雾中,这让一切都变得朦胧了,白了,淡了。那雾氤氲着润泽,顿而在我心中划开一道温柔的涟漪。我极想走近,走近,奈何它像古时候的少女,只把一缕素娟轻摇,招摇着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近山,东、西、南三面环绕水库,西面高,东面低,山涧流淌出的雪水,在水库坝前汇聚,而后,向下游的凉州与民勤流去,养育那里的万千人民。
西面山坡上,依地势高低错落着稍显简陋的平房,毛藏村的大部分牧民就住在这里,极少的一部分,散落在水库对面的山坡上。
单从外观上,这些房屋看不出明显的藏式建筑风格,也看不出豪奢与贫穷,每幢房几乎一样,属于最普通不过的平房,干净且安静的沉寂在深山里。
平房上面,山坡上有一座四合院,和一旁牧民的平房差不多,平日里像是没人住,门上加着锁。要不是有人提及这是毛藏寺,恐怕没人将它与人们脑海中金碧辉煌的藏族寺院联系起来
毛藏寺,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存的寺院,分正房和厢房。正房有三间,最中间的墙上挂满了唐卡,正中供奉着这座寺的第一任活佛。左手边的一间房摆着几个柜子,柜子里装满了佛经,多的几乎要从柜子里溢出。右手边的一间房存放了一些佛事用具,看得出好长时间没有打动过。
寺的两边为厢房,一边是原活佛的住处,另一边是生活用房。厢房的门都用绳索拴住,已经弃用。
而在比这更高的地方,一座金碧辉煌的新寺院正在建设。
就在我们打量山坡上的房屋时,屋顶上方白白的雪山上,雾好奇的散开了一条缝,如澄澈干净的眼,用独属于高原的蓝聚神的偷窥着,是那么纯,那么亮,那么真。像是存了水,波动着,流去。
毛藏寺对面,山峰远远望去犹如巨型石磨,山峰中间有一深槽,犹如磨盘中的脐眼,老百姓随取名“磨脐山”。环绕磨脐山周围有七座石峰,远观酷似七辆满载粮草的大车缓缓前行,当地人称为“七辆草车”。
磨脐山虽然没有磨出面,却磨出了黄金。九十年代末,磨脐山下的双龙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采金高潮,大型挖掘机,装载机,推土机纷涌入,天南地北10余万采金者闻讯而来,挤在一条沟里,开采沙金。当然,这早已成历史。
此刻,进入视线的磨脐山,雪雾缓缓升腾,在半山腰萦绕飘荡,宛如一条洁白的哈达轻挂在仙女脖子上。
雪山,真的犹如仙女,傲娇的挺起胸膛,蜿蜒着玲珑的曲线,一会儿用雪做衣,一会儿又用原始森林的深绿装扮,挺嘚瑟的。
山坡上,一群白牦牛似聚非聚的拢在一起,在白白的雪山上不知所措,一会儿抬起脚,一会儿摔摔牛尾,一会儿又对天长叫,抗争似的引人注目。
牛群旁,山洼里牧民房屋中,升起袅袅炊烟,轻轻的如丝盘旋,融于雾,向南远去。可以想见,在雪的山野,围火炉,饮奶茶,啃牛肉,喝美酒,是多么惬意的事。
水库南面,是主要的进水口。进水口处,原来毛藏河上有一座古老吊桥,作为历史见证被保护了起来。桥上残破的木板已经换新,破旧的漆面已经重新涂装,人们特意将“毛藏老桥”四个大字镌刻在桥侧,以期铭记那曾经失去的岁月。
桥南修建了公路,作为X103道的一部分,沿水库环绕了一圈。在道旁的交叉路口,立着的石块上,写有“天边毛藏,心神向往”八个大字,这是当地政府这几年着力打造的旅游品牌。
水库就建在四面环山的谷底。平日里,消融了的雪水从山涧流来,在坝前毛藏滩汇聚,形成高原平湖,像一块镜子镶嵌在山洼,照亮群山。
每每面对毛藏水库,我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是喜?当然。因为这座水库,作为生活在凉州的人,家里自来水管第一次流淌出了地表水,是那么纯,那么甜,那么软,比地下水不知好多少。
是悲,有点。这些年,作为武威母亲河的石羊河水系,陆陆续续像毛藏水库一样修建了好多水库,截断了水流,出现了好多环境灾难。典型的,是1958年上游修建了红崖山水库,1959年,下游青土湖完全干涸,泽国不再,成了风沙线。
我们绕过吊桥,汽车驶入又一个峡谷,继续向南行驶。
大概走了十几公里,我们来到毛藏的另一个村——华山村。华山村也如毛藏村一样,二十来户人家坐落在山坡上。
在华山村,流传着一段“神鹿”的故事。作家刘虎当年在华山村做地质调查,亲眼目睹了白色的马鹿。并且以此为体裁,写成小说《祁连山白鹿》。
这次,我们找了一位牧民做了求证,她说:
“的确有那只白鹿,我们叫神鹿,老在村子周围转,村民也有意识放一些吃食,供神鹿食用,时间一长,好像很熟络,彼此见了也不讨嫌,很亲近。后来一段时间不见了,再次见到它时带来了一只小鹿,估计是它的后代。再后来,神鹿掉进了河里,腿弄断了,没过多长时间,神鹿死了,小鹿也不见了。”
华山村适合秋天观赏,金色扑来,美极了。特别是山上的两个海子,真会让你目酣神醉。
一个海子像一条美丽的鱼,自由的在深山遨游,时不时小鸟飞过,掠出惊鸿,如吐出的串串鱼泡,期待跳跃。
另一个海子圆圆的,像一只炯炯有神的眼,含情凝望。海子里两圈红红的植被,就像贴上去的睫毛,又像微微翻起的双眼皮,在深山里一眨一眨,调情般若人怜爱。
我们在华山村旁商量了一下,去海子怕车上不去,只好继续沿峡谷南行。
到了一处红色土铺筑的山路时,车上到一段开始打滑,只好退了下来,我们徒步前往。
上到坡上,前面又是连绵雪山,又爬了一个小山坡,前面还是大山。
只不过这座雪山实在是高,这就是天祝县最高峰——卡洼掌雪峰。
卡洼掌,意为雪掌,海拔4874米,为甘青界山。翻过雪峰,是青海门源珠固乡。
一眼望去,卡洼掌雪峰顶,白雪茫茫,原始冰川时不时闪耀金光;雪峰山腰,乔木和灌木丛生,白雪皑皑;雪峰脚下,草原宽阔,美不胜收。
山坡顶路旁一处平地上,建有一幢小院,门口门牌上,明确写着“华山村三组1号”。我们进到小院,女主人将我们热情地让进屋,点燃牛粪,烧开水,边喝边聊。
这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家里收拾的千尘不染,我们好奇的每间屋看了看,家具摆设一应俱全,看得出是一户经济条件挺不错的人家。
实际上,整个毛藏,由于地域辽阔,生活在这里的牧民收入在全县一直领先。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经济条件好了的牧民,对生活品质有了更高的要求。
从牧民家里出来,天空又飘起了雪。大家调侃说:挺奇的,进了毛藏大峡谷,雪起,像欢迎似的。到了毛藏游玩的时候,雪停,想让我们尽兴似的。该回了,又下起雪,像欢送似的。
从毛藏出来,一路我在想,广袤的藏区所有的山、所有的树、所有的草、所有的水,被完全保护下来的,恐怕唯有山里的牧民。是他们,心生敬畏,对待所有的自然,也是他们,给这些自然赋予了神灵,坚守了下来。感激他们!感激一切保护生态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