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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征文之[纪念]
一
星期二,天气不阴也不晴,杨子信骑上那辆永久二八的自行车往学校赶,自行车轮胎磕在沙石马路上,偶尔磕到粗大的石子,车链条咯吱咯吱响,杨子信能感觉屁股被抛离塑料座垫,又落下来,有些颠簸。
太平村距荷塘中学大约五里路,路边是稻田,有的稻田有水稻,稻子已抽穗,不怎么精神;有的稻田灌水种了莲子,处暑刚过,有几朵残荷在风中摇曳,绿色的莲蓬朝向路边;更多的稻田抛荒了,长满了野草,格外苍翠茂盛。哎,现在农村人少,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几人顾着农活。杨子信叹了口气。
行驶过一段平缓坡道,就是石祠堂,左手边是向荣开的私人诊所。向荣,是四十二班的学生,很多年前,在荷塘中学读书,性格腼腆,成绩好,考卫校出去的,结婚,生子,创业。每次碰到杨子信从门前过,总要打声招呼“杨老师,去学校啊”,或者递根烟。作为一名教师,最欣慰的事莫过于,自己教的学生,依然记得自己。今天不知为什么,诊所门是关的,门前也没坐人。
链条咯吱咯吱,自行车轮胎压过了茶亭子前面那条路,杨子信习惯性下车。路下有条水渠,通往齐家湾,路边有个铁皮棚子,齐大在铁皮棚子里充气补胎。齐大是齐媛的父亲,齐媛是五十三班的,听说在上海打工,混得不错,买了辆宝马汽车。现在不叫齐媛,叫什么艾利莎。杨子信记得她,从小很跳脱聪明,成绩中等偏上。杨子信不太喜欢她,总觉得她和他父亲一样,聪明中带着狡黠。
齐大从铁棚子出来,穿着一件无袖白褂子,一条卡其色西装短裤,手上有常年洗不干净的黑色油污。他咧着嘴笑,杨老师,去学校啊。杨子信没好气地说,老齐,不是我讲你,这样赚昧心钱真的要不得。齐大依旧笑笑呵呵,现在我不干那缺德事了,说着弯下腰,从马路上捡了什么,又朝前移了两步,又捡了个什么。齐大摊开手掌,闪光碎玻璃与生锈钉子,我每天负责清理这段路的杂物,杨老师你放心骑过去,保证不会扎轮胎。杨子信觉得奇怪,这齐大转了性子呀。齐大补胎摊子生意好,纯粹是人为制造破坏,专在这条路上撒玻璃渣与旧钉子。杨子信顿时觉得齐大顺眼多了,推着车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见一只蜻蜓从齐大面前飞过,不知是不是眼花,他仿佛看见齐大舌头一伸,卷起了那蜻蜓,在口中咀嚼。可能是昨晚备课太晚了,精神不济,杨子信想。
农历月逢二逢七,茶亭子赶集。今天初七,街道两边的门店卷闸门紧闭,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杨子信重新骑上自行车,链条咯吱咯吱响,街道更空荡。自行车行经街道中央处,杨子信下意识瞟向右边,“段氏电器开关日杂店”看了一眼,拉闸门紧闭。老板段国华是他的邻居,找的对象叫马娥,六十七班的一个学生。这一对,是他牵的红线。当年茶亭子集市开发,夫妻俩买了这块地皮盖房开店,男的出去修电视机空调冰箱热水器等电器,女的在家看店卖灯泡插头插座之类的配件,把小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杨子信扫了一眼手腕,老式广州表,显示七点半。他双腿用力蹬,蹬过街道的上坡,滑向一个下坡,学校在左边路口。他握了下手刹,链条咯吱咯吱,左脚踩踏板,右脚越过坐坠划过来落在地面上立住,由于惯性,双脚落地时往前冲了两步。车龙头拐弯,横过马路,推着上了校门口。看门的老吴手中捧着个紫砂杯,从保卫室出来,打开门,杨老师来了。嗯,老吴早。杨子信把永久二八推到车棚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锁好,从后座上取出备课本,夹着,走向办公楼。
杨子信抬手看腕表,七点四十,校园冷清得像是放暑假,好奇怪。没有学生的嘈杂声,办公楼,教学楼,像座死城。杨子信走进办公楼,咚咚咚上楼,办公室的门是打开的,马副坤坐在办公桌前,杨老师,早。马副坤办公桌上有一沓报纸。马老师早。杨子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蓝色的备课夹。办公桌上怎么这么多灰?杨子信在水龙处拿抹布,水龙头上方居然蜘蛛悬网而挂。杨子信皱了皱眉。抺布干成一块板,他拿抹布挥向蛛网,蜘蛛落地,皮凉鞋踩上去,叭地一声响。杨子信拧开水龙头,洗抹布,洗出的水灰黑色,洗了好多遍,拧干抹布,抹办公桌上的灰。怎么学校里没有学生?杨子信盯着抹布上那层厚灰,问。矮小的马副坤站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学校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以前,带个班,五十几个学生,后来,三十几个,再后来,一个班,只有二十几。杨子信洗抹布返回,马副坤已经到了他办公桌位置。吱吱,吱吱,一只肥硕的老鼠,从杨子信办公桌的文档格里大摇大摆钻出来,瞪着豆子眼睛,一点也不怕他。马副坤忽然两眼放光,手一伸,以极快的速度抓住那只老鼠。杨子信手中的抹布脏了,又去洗。再打转时,看到马副坤两个腮帮子鼓起,正努力咀嚼吞咽。你没有吃早饭?马副坤终于把口中食物吞咽下去,大拇指揩了下嘴角,嗯,早上在集市上买了个肉包子。杨子信疑惑,集市上没有哪家店开门呀。我出去看看。马副坤指了指门。马副坤说话时,杨子信看见他白色的牙齿泛着红色。难道是辣椒皮粘在牙上?
叮铃铃,叮铃铃,早自习课的铃声响起来。八点钟了。杨子信走出办公室,咚咚咚下楼,往教学楼走。办公楼与教学楼有一线风雨连廊。十六根红砖廊柱支撑,盖有石棉瓦的风雨廊,大约五十米长。左手边是池塘,右手边是操场。操场两端的篮球架,悬着空洞的网兜,像蜘蛛网在摇晃。操场中央有座水泥台,杵着旗杆,红旗还未升起。每天第二节课后,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升国旗,唱国歌,做广播体操。
小池塘中央码头下,一个男子裤管挽高,站在水中捞什么,杨子信仔细辨认了一下,试探着喊了声,齐老师?男子抬起头,板寸头黑幽幽的,大约是焗黑的。横纹polo衫,不是齐乡雄是谁?你不是调去教育局了?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咳,今天这个日子,回老校看看呗。你倒是一点不见老,和离开学校那年一个样。齐乡雄笑了笑,笑得有些诡异。杨子信蹲下身体,准备与旧同事唠一会儿。齐乡雄教历史,毕业于湘乡师范,八七年那一届两个班,史地会考,历史平均分数九十八点二,全市地区第一名,保送至北京大学进修,此后去了市一中,后来调至教育局。齐乡雄又在水中捞出一把杂草枯枝,甩至岸边。你在找什么?杨子信站起,有点眩晕,定了定神,走下码头问。嗯,有个学生,上课玩火柴枪,被我没收,扔到这水里了。是个女学生,火柴枪是他哥给她做的,他哥车祸去世。也许当时,她只是怀念她哥,并非贪玩。哦哦,我记起来了,那个女学生好像姓张,张淑意,对吧,一直很努力成绩挺不错的,有阵子恍恍惚惚,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杨子信总算到了码头最后一阶梯,我去家访,才知道她哥出了车祸。是的,就是四十二班的张淑意,史地会考双百。齐乡雄又在水中摸了一阵,可能是弯腰导致,瓮声瓮气地回答。知道他哥出事后,觉得当日处理方式太粗暴,心中不安,恰好今日来了,想找到那支火柴枪,还给她。啊,你这无异于刻舟求剑,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把火柴枪,只怕早就锈蚀成沙了。齐乡雄双手捞出一把沙,只要有心弥补,我想不会迟。说完又弯下腰,双手在水中摸。杨子信近距盯着齐乡雄的头发看,他的发根黑黑壮壮,没有焗油。蹲这么阵子,脚就麻了,岁月不饶人啊。杨子信起身跺了跺脚,直至血液重新循环顺畅,才抬脚往码头台阶上走,你慢慢找火柴枪吧,我去教室看看。只听见水声哗啦啦地响,没有听到齐乡雄回答。
风雨连廊顶端,有十几级台阶,上去,就是教学楼。红漆门,绿漆窗,因日晒泛了色,生了锈。灰色的水泥墙皮,也掉落不少,裸露出里面的红砖与石灰砂。杨子信凝视着这栋教学楼,三十几年吧,他的青年与壮年,大部分时间,在这栋教学楼度过,在讲台上手执竹教鞭,口吃粉笔灰,送走一届一届的学生,直至两鬓染了粉笔灰。教学楼两层,左右各三间教室,中间是楼梯间,两端各有一间教研室。三个年级,一位班主任带一个班,从初一至初三,看着每个学生从童年走向少年。这里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归宿。教学楼每一根廊柱,每一扇门窗,都亲切无比。杨子信抬脚往楼梯间走,快到二楼时,走道上冲下来一条黑影,扎着高高的马尾。杨老师好。早自习时间,你跑去哪里?他习惯性喊道。嘿嘿,声音随即远遁,人已不见踪影。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喊的是当地话,貌似坳柴那一带口音。杨子信仔细想了一下,这一届学生,没有坳柴村的。
教室的门关着,安静极了。杨子信推开教室门,里面没有学生在早自习,只有一张张课桌。杨子信走过去,每张课桌颜色喑哑,有着虫蛀的大洞小洞,有着岁月的包浆。杨子信觉得很奇怪,走出教室,倚着花格栏杆,抬头望天。太阳橙红橙红,像张圆纸片薄薄地贴在东方,没有温度。他忽然想起坳柴口音那个学生的名字了,那是他带的四十二班一个女学生,叫陈菊秋。抬头再看天空的太阳,寒凉无比。
杨子信返回教室,在讲台抽屉里拿出黑板刷,刷掉黑板上的灰尘。双掌压在讲台上,同学们,今天要学的课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你们先预习一下课文。接着他拿起粉笔,用仿宋体写下“岳阳楼记”四个大字。杨子信干脆利落走出教室门,靠在栏杆上抽烟,人虽不在教室,他却变得全知全能。刘欣钱、赵志钢、齐海霞、吴美华四个学生,在讲金庸的《神雕侠侣》;看到马君课桌立着语文书作遮掩,课桌上却搁着本琼瑶的《几度夕阳红》,正看得眼泪涟涟;张淑意用文具盒敲刘臻的手臂,凶巴巴地吼,你又过三八线;黄红正捏着一根鸡毛做的飞镖,半眯着眼,瞄准墙壁上的优秀班级的锦旗……
学生们如此顽皮,杨子信一点也不生气,他把烟蒂弹向天空,射中太阳的圆心,太阳摇晃了一下,放出温暖与光芒。
二
今天是二〇二三年农历七月初八下午四点。我站在母校门口,十几年没有来过,这所学校变化很大,比如以前校门口没有大铁门。合乡并镇后,乡村的人越来越少,很多学校没有学生。昨天回乡烧衣,我大堂哥说,乡级初中部没有了,原先的荷塘中学改成石狮小学。三年前,这座小学也不复存在,今年好像村上谈好,九月份租给水玻璃厂。村里人不是落户城市,就是到了镇上。像他这种六十来岁的,在乡下算是“年轻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支教,到过很多偏远地区,目睹过一些村庄逐步消失。这里原先有两所学校,中心小学与荷塘中学相邻。在这里我度过九年时光,每天早上从家里走八里路来学校,傍晚走八里路回家,寒暑无误。昨晚同学群讨论,上面号召返乡,振兴乡村。恐怕也不会是以前的乡村模式,有可能是以农业承包的方式,招人打工。
校门是打开的,铁门上的黑色防锈漆剥落,露出大块大块褐锈。我进入校门,水泥过道两边野草蔓生。食堂的红色墙皮掉落,一扇窗户玻璃碎裂,合页脱落,斜挂在窗轴上,摇摇欲坠。窗台上尽是碎玻璃与油漆卷起的皮,地上也是。办公楼的玻璃窗大多破了,露出洞口,想要吞噬什么。风雨连廊上的石棉瓦,有几块移了位,伸出原本的界面。有块石棉瓦,应该是被风拽断,里面的石棉筋吊着,才没有坠落地面。我踏上风雨连廊,每一步,都留下我的脚印。小池塘四面灌木丛郁郁葱葱,有些已经长高到连廊过道边,水面积就中央小小一块,目测不及记忆中三分之一。操场自然也成了野草灌木的根据地,篮球架旁长了一棵泡桐,长得和篮球架一样高。高台上的旗杆光秃秃地杵在那儿,沉默不语,似乎担任学校衰败的见证者。我上了教学楼中央的台阶,门窗破败,玻璃渣、油漆卷、枯叶四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我用运动鞋清理,站在教学楼栏杆前望着昔日校园,有些恍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一座古老颓败的院落。
江南,我们到校门口了,你到了吗?初中同学王艳的电话。你们上来吧,我在教学楼这边。我咚咚咚下楼,空气中充斥着灰尘味,走到风雨连廊的台阶上。很快,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中年人出现在视野中。我朝他们摇了摇手。
王艳、刘臻、齐新义、彭红波,何理几人上了台阶。江南,这些年你总在外,难得一聚呀!上次见你,还是八年前。彭红波说。我知道,他们倒是常聚,很多同学都在县城与镇上买了房子。我没有告诉他们,杨老师去世的那年我曾回来过。你这次回来,要多几天吧?正好假期里,搞个大聚会。刘臻腆着大肚子说。不用不用,我就是来看看,后天去新疆,我有些歉然摇了摇头。
七月流火呀,王艳半眯着眼望着天空明晃晃的太阳说。茶亭子有个茶室,赖炼云开的,我们去坐一会儿,何理建议。我抬头望了望教学楼,看着落满灰的楼梯间,那句上去看看的话咽了下去。六个人穿过风雨连廊,经过办公楼、食堂,走出校门口,开车去了赖炼云的茶室。赖炼云在门口迎,同学们,快请进。推开玻璃门,冰火两重天。太热了,赖老板别热茶,给大家上你做的赖氏招牌凉茶压一压,刘臻大声嚷嚷,一屁股坐在沙发凉席上。
围坐好,茶水上来,闲聊了会儿。王艳说,我们本来就阳盛阴衰,男同学三十五个,女同学只有十五个,毕业那年暑假里,陈菊秋游泳淹死,只剩十四个了,江南,你回来一定要通知大家。好,老班长,我回来一定通知你,我喝了凉茶,放下杯子。唉,有时候我真不想回来,一回来,听到的消息,不是这个没了,就是那个没了,彭红波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到了告别的年龄了,看开点。是啊,杨老师五年前走了,马老师三年前也走了,没有想到齐老师,还没退休,也没了,赖炼云说,早两个月碰到低我们几届的齐媛回家奔丧,齐老倌也挂了。见我们有些茫然,齐新义解释,就是齐建邦的叔伯妹妹,长得蛮好看,赖炼云就记得。齐建邦大家记得,同年级四十一班的,齐新义一个地方的。
晚饭安排在六点半,赖炼云准备使出厨艺绝技,亲自操持家常菜系。六点钟的时候,我说去学校池塘放灯照冥,你们去不去。刘臻两眼一瞪,你一个人民教师,还真信这个呀。齐新义敲了他额头一下,这不叫迷信,这是怀念。懂不懂啊。你怕热不想去,就去帮赖炼云打下手切菜。王艳说。我刀工不行,还是陪你们一起去。
夕阳余晖下,池塘金波粼粼,女同学把五色纸做的荷花撑开,接过男同学点燃的小烛盘,将灯一盏盏送入水中。处暑已过,有些许凉风,水波推送,荷花灯一朵一朵向远处飘走。仪式感让我们更肃穆庄严,站在风雨连廊中看灯,思绪回到了久远以前。何理说,记得齐老师教历史,为了让我们记住最难记的年代,总是使用谐音字,加深印像,公元前359年商鞅在秦变法,三壶酒。我记得齐乡雄老师留的胡子,总让我想起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齐心义说。马老师的代数也教得好,特别有耐心,我代数不好,经常给我开小灶补习,何理说。杨老师当初选我当班长,责任会让我成长更快,王艳讲。彭红波说,杨老师平时威严,我们背地叫他杨夫子,其实很宽容,从未真的体罚过学生。记得了黄红做的飞镖飞到他后脑勺上,他也只罚她站在了五分钟……
荷花灯摇曳飘远,一灯相照,灯灯相传。我的双眼开始迷离,初二那年下学期,我没有去报道。我娘说,家里实在穷,别念书了,学门手艺傍身。杨老师您来家访,看着我家那裂开缝土砖房,对我娘说,江南的成绩这么好,一定会考上好学校的,学费我已经垫付,江南妈妈,让江南去上学吧,相信我,她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毕业我选择了中专,考上湘乡师范,学费一直是您帮我垫付,直到我参加工作,才陆续还了您的钱。这份恩情,我一直还不起。在世俗眼光中,我谈不上什么有出息,能够像您一样当老师,努力让更多的孩子有书可以读,有学可以上,是我此生夙愿。二十几年过去了,我依然一贫如洗,却非常充实与满足。杨老师您教给我的不止文化知识,还赐予了我一盏心灯。这盏心灯,是我在这日益喧嚣世界的立身之本。我相信这人世间温暖与关爱,必定会如这浮在水上莲花灯一样,一灯相照,灯灯相传。
杨老师,这几年我在内蒙阿拉善盟附近牧区,任九年级班主任,教三年级英语,兼五年级音乐,生活过得忙碌又充实。周末的时候,也去孩子们家,看他们小小年纪在栏里挤牛奶,赶着羊群去草甸,唱着他们民族的歌谣,眼神干净又清澈,如果天上有星星,那一定是孩子们的眼睛。边地的生活节奏很慢,六月至九月,格桑花像星星一样点缀在草原上,我经常坐在草地上,给孩子们讲《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当然还有我们故老相传的《牛郎织女》《嫦娥奔月》。
同学们,你们还记不记得,杨老师带我们读《岳阳楼记》,刘臻说,用他那太平村的口音,断句很特殊,读起来特别合辙押韵,铿锵有力。当然记得,虽然杨老师不会用普通话教学,但他们那个时代的老师,确实无愧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一称号。我眼前又浮现出杨老师的样子。他五短身材,常年穿着蓝色的中山装,中山装左胸口袋上可以看到永久牌钢笔帽,黑皮鞋走起路来噔噔响,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来了。脸膛红黑,留着板寸头,双唇紧扣,神情严肃,站在讲台前,转身面向黑板,粉笔一写,就是工整的仿宋体。
当年,只有我模仿杨老师的太平口音最像,并引以为傲,齐新义摸了摸鼻子,即便我成绩不好,那篇《岳阳楼记》我至今还背得出来。是的,是的,我也模仿过无数次,那篇课文,就像被雕刻刀深深镌刻在记忆中。刘臻不示弱。莲花灯越飘越远,摇摇曳曳,相互辉映。我们一起背一遍吧,用太平村口音背一遍。王艳说。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