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巧”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傻女人的名字。虽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大多数人脑海里马上会跳出“玉巧”两个字,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貌美如玉,心灵手巧”。其实这与傻女人的名字来历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沾一点儿边。此“遇巧”非彼“玉巧”。
遇巧是1986年老黄河桥通车时(老黄河桥即郑州黄河公路大桥,因为前几年我们这儿又新建了黄河公铁两用桥,所以我们本地人称此桥为老黄河桥) ,被当时在大桥建筑队给工人做饭的伙夫——村子里的老光棍老L给捡回来的,因此起名——遇巧,意思是遇到的很巧合。当时我还未谙世事,只是听大人说,有人亲眼看到: 遇巧是老黄河桥通车后,被某辆小汽车从桥南的郑州市扔到桥北我们这儿的;还有人说,当时遇巧哭着追车,追到一直望不见车才边哭边漫无目的地走到桥北的。直至今日,我回想起大人描述的情景时还是万分的难受!可以想像,她的家人一定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忍痛把她扔下的!我们听了心还针扎般的难受,何况与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她家人的良心注定要受一辈子的煎熬了。她一直在桥头附近流浪了几天,才有好事者把她引给了老L。
老L因父母早亡加上家贫,故一直未能正儿八经地讨上媳妇儿。说未能正儿八经是因为老L原来在本家人的撮合下,也断断续续与几个寡妇合伙过过。印象中他与其中某一位寡妇还拜过天地,放过鞭炮,但就是没有摆酒席。让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觉得无趣的很!那时如果村子里谁家娶媳妇办喜事儿了,我们这些孩子可是比新郎倌还要兴奋的,因为我们终于能混顿薄酒席,喝两口酸汤、吃上两片肉啦!要知道在只有过年过节或吃酒席时才能吃肉的三十多年前,别人娶媳妇是多么值得人令人期盼的一件事啊!可吃酒席这么值得放鞭炮庆贺的事愣是被老L给整成了一件如此无趣的事……
记得当时拜过天地,看热闹的大人都走了。我们这些不死心的"馋猫"抢过掉到地上的哑火鞭炮后,还想看老L做啥好吃的作为自己的婚宴。直到他在土灶上把水烧开后,边准备往锅里下玉米糁,边虚让我们留下来一块吃饭时,我们才顿作鸟兽散。去你的吧!还不如我们自家的饭呢!谁家中午还喝稀玉米粥?这样的日子连寡妇也留不住就一点也见怪不怪了,直到老L遇上了“遇巧”。
遇巧刚来时,长得白白胖胖,高高的个子,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当时农村不多见的印有红花的的确良衬衫,很是鲜艳。年龄约摸有十五六岁,智力仅相当于两三岁的幼童。她见人很有礼貌:给略微成年的男人叫叔叔,上点年纪的女人叫阿姨,除此之外还会立正、敬礼。一看就是打小在城市长大并上过学的城里人。我想她的家人在拋弃她时也一定经历了千万次的心灵折磨才最终决定放手的,不知家人在把她扔下的那一刻该有多么的伤心欲绝。
老L这次又拜天地放火鞭时,引得好多人去看,都说老L行了狗屎运了,但我没去。一则这时候家里早己顿顿吃上白面馍,隔三岔五也能吃上肉了,谁还稀罕吃酒席上的两片肉(况且他也不会摆酒席)。二则我已上初中了,似懂非懂地觉得这个几乎可以作人家爷爷的老光棍,与一个十几岁的未成年人拜天地,实在不是一件多风光的事,这热闹不凑也罢!
自此,老L利用在建筑队做饭打工挣的钱买了几只羊,每天领着傻妞(此后我们村的人就一直叫她傻妞,老L给她起的名字成了他俩专用的了) 一边放羊一边照顾自己的二亩地。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我偶尔在放学的路边碰到过老L喊:“巧,给咱的羊赶过来。”傻妞含糊不清地应道:“哥!嗯…… ”把我下巴都惊掉了——还有年龄相差四五十岁的哥?!又一想: 不叫哥叫啥?如果放到现在放眼一看——我的天!八十多岁的男的还找二十多岁的女的做老婆哩!人家隔一段时间还十指紧扣、相依相偎,在媒体上大秀恩爱呢!这样一算,相差四五十岁也确实不值得大惊小怪,只叹当时我自己年龄不大、思想太老,仅此而已。
村里的几个因这种原因、那种原因没讨上老婆的大龄青年,要么羡慕地说:“我X,人家老L现在有家有口的,过成人了!”;要么嫉妒恨地说:"他娘的,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了!”更有的自此每天啥也不干,骑个破自行车比上班还准时的早起晚归,到老黄河桥头转来转去,妄想天上也掉个馅饼砸到自己头上,可惜这样的好事再也没发生过。于是,几个无聊的人只好把目光转移到傻妞身上。我曾经在大街上亲眼见过:他们几个聚到一块儿围着遇巧,让其中的某一位拿了一个馍,一边诱惑一边说:“巧,像我一样拍拍肚皮给你馍馍吃!”说着掀起自己的衣服拍拍肚皮,傻妞竟然也像他一样掀起自己的衣服拍拍肚皮。惹得那几个人发出淫荡的笑声!我实在不敢想像: 他们在无旁人在场时一定还能作出何等龌龊下流的举动!
这样的事不知怎的就被老L知道了,听人说老L用三角带把傻妞狠狠地往死里打了一顿。傻人也知肉疼啊!此后再有人诱惑时,傻妞就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哥,打!”。弄的那几个人很是扫兴!有时这几个人中的某个人渣,会拿出火腿肠之类的好东西诱惑她,傻妞实在忍不住想吃了也总是先惊恐地四望一下,确认老L不在时,才轻轻掀一下衣角拍一下肚皮。这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那几个人的邪欲了,渐渐也就不再做这些无趣的事情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兴起了打工潮,几个大龄青年也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你还别说,年儿半载的还都领回了不错的外地媳妇。现在很多都当上爷爷了,说来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只是老L年纪越来越大,地也种不动了,只好贱价承包给了别人。日子越过越紧巴,重又陷入了上顿不接下顿的光景。那时又不像现在,有政府的各项扶贫救助政策托底,全靠乡邻及自己唯一的一个妹妹接济。傻妞人长得体格大,吃的又多。街上有吆喝卖西红柿或卖西瓜的,她上去偷一个就跑。卖西红柿的倒也没说啥,可卖瓜的很生气:“谁家的人啊?你村人咋都这样哩?”马上有本村买瓜的说:“她是傻子,别和她一个样,要不那个瓜算到我帐上吧!”听人这样一说,卖瓜的也挺不好意思的,随即慷慨地说:“看你说的,我原来不知道她不是正常人,我一大车瓜差她那一个,要不让她来再给她一个吧。”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我后来外出上学又参加工作,不经常在家,有关傻妞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中间好像听说她后来生了一个女孩,生下就被老L的妹妹接走抚养了,那女孩现在也应该有二十好几了。傻妞和老L两个人是傻妞先没的,这个我倒是知道,想来约摸有十来年了吧……
起因是那几年大家种的花生被蛴螬、蝼蛄等地下害虫祸害的不得了,收获时有一半都是空壳。没法了,大家就把喷雾器喷头上的雾化片去掉,趁着下大雨时,用剧毒农药“辛硫磷”进行灌根防治。为起到效果,加大了药量,药液浓度是平时的几十倍。对着花生的根部使劲泚!喷过后药水混和着雨水满田都是白乎乎的,全是农药的乳化剂,空气中回荡着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想来都令人不寒而栗!在如此的高压态势下,任何地下害虫也难逃一劫。虫是治死了,可那两年你会发现我们这儿的人从不吃花生,收获后都是直接卖掉了。当然到收获时药性应基本挥发到不致于毒害人的地步了,要不大家也不敢喷。
可傻妞不知呀!也许她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拔人家刚打过药没多久的花生直接生吃了,你哪怕煮熟再吃药的毒性也要减小些!可傻子哪里知道这些,她只是在填饱肚子的本能下偷吃花生,至于生或熟、有毒或无毒对她来说与饥饿相比统统不值得一提!结果造成轻微中毒拉肚子,老L没钱亦或没在意,最终竟使傻妞以悲剧落幕,真是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