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
在2022年的最后一天，你的太姥姥，也就是我的姥姥去世了。她本来就有脑梗，加上疫情，就化作了蝴蝶，再也见不到了。元旦假期回老家，守灵、火葬、出殡，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过去的种种。今天就跟你讲讲我和太姥姥的一些事情。
印象中，我的童年很大一部分就在姥姥家度过，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但姥姥一直没搬家，家里有很多老物件，能够隐隐回忆起片段。那些画面都是美好且纯粹的，比如家门口的一块砖面和其它的明显不同，十分光滑明亮，那就是小时候我和表姐磨的，只不过当时觉得很高够不到的砖块，如今低得只到膝盖；院子里种着一棵葡萄树，据说和我的年龄一样大，小时候每年夏天过生日，正是葡萄成熟时的7月，姥爷会摘了第一批葡萄给我庆祝；比如二楼院子里种的无花果，三楼的宝藏天台......还有周围许许多多的邻居奶奶，都像家人一样陪伴着我们成长。
后来，一天天长大，我总觉得姥姥是一个颇有智慧的人。她生性坚强，小时候从一个地主家逐渐落败，只能捡别人的铅笔，但却努力学习，最终考上了初中；她坚信读书改变命运，要求家里的孩子都要读书，选女婿时一定选有学历的，她认为人有学问，哪怕去捡垃圾都和别人不一样；她热爱生活，总是大声说话大声笑，爱跳舞，爱打扮，喜欢戴喜欢的首饰，穿漂亮的衣服......很多年前，我看电影《一九四二》，想到我的祖辈就是这样艰苦度过，就回家问你的姥姥，挨饿的河南是什么样的？她说那时的人命不值钱，就记得一个大院子里，长辈已饿得浮肿，只能哎呦哎呦得哼哼，没几天就断气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想到阳光、土地、无望和悲苦。那时就觉得，人活到70、80岁，虽然垂垂老矣，但他们经历的复杂痛苦的一生，对人性有着天然敏感的洞悉，她们说出的道理总是陌生而又启发的。
就像人知道很多道理，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姥姥的道理都是无比正确的，但那个时代的人都带有天然的局限。她说“谁说女子不如男”，但又对家里的儿子无比看重；她说“读书是高尚”，却又使孩子陷入只会读书的怪圈，忽略了社交智慧的培育；她爱自己的子女，却总是导致无尽的纷争；她一生没有享福，带大了我、表姐、表弟...表弟终于上了大学，姥姥本可以清闲，却无法适应除了家以外任何环境的生活，很快便走了。
2022年10月，是我见姥姥的最后一面。她身体非常好，每次听说我回来了，就高兴得又蹦又跳，“我们卓卓回来了”。那天我回姥姥家，她拿着缝纫机正在做被套，她说做这些更多是为了打发时间，上次摔了一跤也不能去跳舞，就在家里找点趣事。家里的花花草草摆弄一番，种了指甲花，二楼的无花果树翻翻土，三楼的旧被套收拾收拾......她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开心，孙辈都成功上了大学、研究生，她为自己感到自豪。
这么多年，我每次回家，姥姥都是笑着的，她心疼我，上学、谈恋爱、结婚，每次和爸妈闹矛盾时，我都愿意回姥姥家跟她说说话，这让我感到心安。这一次，她聊到了你爸爸，说他很好，当我在外漂泊举目无亲时，一定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又听说他在家做饭、带孩子，甚是欣慰，让我一定好好过日子。那天离开时，我总觉得姥姥让我找回了这个家庭组建的初心。
这次，我从姥姥家带会了儿时的一个八音盒，这个八音盒是很小时表姐送给我的，姥姥一直保留着，放在屋子里；还取下了姥姥绣的一个窗帘，记得当初绣这个时就我就非常好奇，一直问东问西，如今，留下这两份念想，希望每次看到他们，能让我想到最初的初心。姥姥留下的，还有她最看重的儿子和孙子，我想不管家庭纷争如何，在我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希望能帮上他们。
如今，我非常非常遗憾，十一本来计划最后几天点一碗瓦罐汤，和姥姥一起好好吃顿饭，但我的拖延症又犯了，没有成行。如今想来，当时的预感都是准确的，那次真的是最后一面。
最后，希望姥姥不要再想太多了，放心得走，圆满得走，和姥爷过上无忧无虑得日子。你们最爱的孩子们的纷争都和你们无关，他们都没大学会“吃亏是福”的道理，也没有能力搞定家庭中的复杂事，不过这都无碍，吵得再凶还是彼此看重的家人，相信时间能淡化一切。
年年妈
2023年1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