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陈陶《陇西行》

无定河，古称朔水、奢延水，是陕北榆林地区最大的河流，发源于榆林市定边县白于山北麓，上游叫红柳河。无定河流经鄂尔多斯高原后，又穿过毛乌素沙漠南部边缘折向南流，在榆林市清涧县境内注入滚滚南流的黄河之中。唐五代以来，由于黄土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加之流域内植被破坏严重，无定河水流量不定，深浅不定，清浊无常，故有“黄糊涂河”和“无定河”之名。

无定河地处陕北高原和毛乌素沙漠的分界处，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交错带，也注定了在历史上会发生许许多多纵横捭阖的故事。

无定河流域

匈奴留存于世的保存最完整的都城——统万城，就坐落在陕北榆林市靖边县城北58公里处，无定河的北岸。

统万城卫星图示

统万城始建于公元413年（东晋十六国时期），竣工于公元418年，迄今已经超过1600年。统万城的建造者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大夏国（史称胡夏）的皇帝——匈奴人赫连勃勃。

东晋十六国示意图

赫连勃勃原名刘勃勃，属于匈奴族铁弗部，铁弗是对匈奴父亲鲜卑母亲所生后代的称呼。匈奴本无姓氏，刘勃勃的刘姓来源于汉朝国姓，从西汉汉高祖时期的冒顿单于开始，一直到汉武帝时期，汉朝长期与匈奴采取和亲政策，双方约为兄弟，后世的单于子孙遂冒姓刘氏，这也间接说明了匈奴的汉化过程。

统万城遗址

赫连勃勃十岁时，其父亲同时也是铁弗部首领的刘卫辰被北魏所杀，近乎灭门，只有赫连勃勃因在外狩猎而死里逃生，慌不择路去投奔鲜卑的叱干部。叱干部首领叱干他斗伏担心被北魏降罪，计划把赫连勃勃送交给北魏。叱干他斗伏的侄子叱干阿利同情赫连勃勃，暗中派人在路上把赫连勃勃抢走，并把他送到后秦的高平公没奕于（鲜卑人）那里，没奕于对赫连勃勃欣赏有加，把女儿许配给了赫连勃勃，并把他介绍给了后秦皇帝姚兴，赫连勃勃因此逐渐积累了一些政治资本。

据《晋书》记载，赫连勃勃身高八尺五寸，仪表华美，生性聪慧善辩。后秦皇帝姚兴见到他后非常欣赏，任命他为骁骑将军，让他参与军国政务，对他的宠信甚至超过了后秦的诸多功臣和老臣。姚兴之弟姚邕则对赫连勃勃心存戒备，他劝诫姚兴：“赫连勃勃天性不仁，难以亲近。如果过分宠信他，恐生祸端。”姚兴则不以为然道：“赫连勃勃有济世之才，我要用其才华去平定天下，有何不可？”

白城子（西南角楼外侧）

406年，姚兴封赫连勃勃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同时给他配以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余人，镇朔方（大致范围在今宁夏及陕北地区）。这些在姚兴看微不足道的杂胡势力，最终构筑了刘勃勃崛起的基石。同年河西鲜卑杜仑向姚兴进献八千匹马，渡过黄河到达赫连勃勃所辖之地时，赫连勃勃借故把马匹扣留下来，召集他的三万多人假装去高平川（今宁夏吴忠一带的黄河支流清河）游猎，突袭并杀死了他的岳父没奕于，兼并了没奕于的军队，人马在短时间内就达到数万人。

一年后，羽翼渐丰的赫连勃勃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借口后秦和他的死敌北魏缔和对其不公为由，正式脱离了姚兴的统治。同年六月，赫连勃勃正式建国，国号为大夏。之后，赫连勃勃开始讨伐并击败了鲜卑薛干等三部，随后又前往讨伐后秦三城以北的各处边防驻军，杀死后秦将领杨丕、姚石生等人。姚兴知道后后悔道：“都怪我不听姚邕的话，才走到如此地步！”

413年，赫连勃勃在长安的灞上正式称帝，并任用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征发岭北十万胡人、汉人，在朔方水北（即无定河的北侧）、黑水之南修筑都城，名为统万城，取“统一天下，君临万邦”之意。

由于东晋王朝偏安一隅，位于北方和中原地带的各国都在争夺名义上的华夏正统，而赫连勃勃则自称是大禹的后裔，故定国号为“大夏”，定都统万城。建大夏国后刘勃勃为了撇清与汉朝的关系，改姓为赫连，意为与天相连，受命于天。

统万城的修建过程极为严苛残酷，为了保障建筑质量，在御史大夫叱干阿利的压迫下，无数的筑城工匠埋骨其中。据《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记载，“阿利性尤工巧，然残忍刻暴，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叱干阿利虽然心性机巧，但是性情残暴，为了让城墙兼顾，在墙筑好后让人用锥子往城墙上面刺，如果能刺入城墙一寸，就把筑城工匠杀了填埋到城墙里，和城墙筑到一起。这样严苛到毫无人性的要求终使统万城坚固异常。

北城墙及西北角楼

统万城的营建历时六年，建成之后，时任大夏国秘书监胡义周执笔作赞文一篇，赞文中说统万城“高隅隐曰，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绵千里”，城中则是“华林灵沼，重台秘室，通房连阁，驰道苑园”。 这一时期的统万城无论在规模、布局及建造方法上，均体现出统万城在地理位置及战略地位上的重要性，匈奴也不仅仅是游牧民族，而转而进入到农耕文明时代。

西南角楼内侧

统万城由内城和外郭城组成，外郭城总面积很大但现存遗迹较少。内城则由一道南北向的城墙分隔为东城和西城，城外有护城壕。西城保存较好，属于当时的内城，为赫连勃勃所建，东城则可能是唐末五代时期的党项人（西夏前身）所建。西城的西南墩台高三十余米，应为西南角楼，是现在统万城的标志性景观。

西城俯瞰图

如果从绝对方位而言，统万城并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面南背北，反而是对角线更偏向于正南和正北。统万城是用“三合土”蒸土筑城（蒸土即熟土，防止土里有草籽发芽破坏墙基），三合土即砂、粘土矿物、熟石灰三种成分按照一定比例相结合而成，三者结合之后为白色，这也是当地人把统万城遗址叫做“白城子”的原因。

西北角楼的夯土及土坯建筑（土坯疑为党项时期增筑）

但即使这样无比坚固的城池，在强大的北魏鲜卑拓跋氏政权面前也如鲁缟一般弱不禁风。统万城竣工不到十年，即公元427年，赫连勃勃去世两年后，统万城即被北魏拓跋焘所攻破，四年后，失去统万城庇佑的大夏国终被北魏所灭，匈奴完成了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最后一场演出，之后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北魏灭夏后，将统万城由城变更为统万镇，后改为夏州。唐朝时党项族在此聚居，唐末农民起义时，聚居于此的党项部首领拓跋思恭因协助平定黄巢起义有功，被唐僖宗封夏国公，赐姓李，拜夏州节度使，这部分党项部武装也被称为“定难军”，从此拓跋思恭及其李姓后代成为当地的割据势力。唐王朝将银州（陕西米脂县）、夏州（陕西横山县）、绥州（陕西绥德县）、宥州（陕西靖边县）与静州（陕西米脂县西）等五州之地归其管理。更姓后的李思恭是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先祖李思忠的从兄，也是西夏王朝最早的奠基者之一，西夏王朝的名称即来源于夏州，所以说统万城也是西夏王朝的龙兴之地。

城内的佛塔（推测为党项时期所筑）

北宋初年，党项族领袖李继迁（李元昊的祖父）以统万城(当时称夏州)为根据地，长期与北宋对抗。公元994年，宋军攻破夏州。为防止党项人再次以统万城为据点对抗宋廷，宋太宗赵光义下发《废夏州旧城诏》，将统万城内居民全部迁到周边其他州县，之后便将统万城焚毁，因东城为党项人所建，因此东城被损毁得尤其严重，几乎荡然无存。

东城

但遗留下来的内城（西城）的残垣断壁依然坚固无比。西城北侧的城墙下面有一部分甚至还曾经被当地人做成了院子，里面遗留着一些不知何年何月的生活物件。城墙的西北角楼是目前遗留下来最完整的遗迹之一，黄沙也几乎淹没到了城墙的半腰，最高处有几只乌黑的鸟在上面盘旋，可能已经在上面筑了巢。风很大，把北面大漠的黄沙往城墙上堆积，城墙之外就是无垠的戈壁。

西北角楼上的乌鸦

从西北角楼沿着西城墙往南走，快到著名的白城子景点（西南角楼）的地方，有一个类似于瓮城的建筑，外围已经没黄沙掩埋，看不出城门在何处。但这并不是瓮城，对外也没有城门，而是统万城最具特色的建筑之一——空心马面。

空心马面（开口在内侧）

这个马面长约19米，宽约16米，现存高度约14米。空心马面中应建有仓库，通过梯子与城墙连接。赫连勃勃的刻石中有“崇台秘室”之词，可能是指这种建筑，所以对外并没有门。空心马面是一个融作战、军需、军械库为一体的多用途堡垒，在世界筑城史上未见有先例。一直到11世纪，波罗的海的罗斯城才有类似的建筑。

北城墙下的民居

除了空心马面之外，还建设有大量的常规的马面，这些马面间距50-100米，分布在城墙四周，南城墙尤其如此。北宋科学家沈括在考察统万城后说：“其城（墙）不甚厚，但马面既长且密。……若马面长则可反射城下攻者，兼密则矢石相及，敌人至城下，则四面临之。”

南城墙的马面

从统万城遗址出来，一下坡就会经过一条小河，河道不宽，河水在桥下静静地流淌着，河道两侧绿树成荫，远处则是蓝天白云，岁月静好。这条碧水流淌的小河，就是无定河，这条小河里不仅流淌着中原子弟的血泪，也同样流淌着匈奴自己民族无尽的血泪……

无定河畔

下期我们将进入到甘肃河西走廊东侧，去看一座整体形制比较特殊，存在了四百余年但至今仍鲜活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