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悬疑 | 夜幕下的地安门 第三十六章 母女相对难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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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王林老爷子的家,顾小玥直接回了宿舍。她比任何时候都忙,对于已经掌握的所有线索,她花了很长的时间进行梳理。在几张白纸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又把写满了字的纸扔进炉子里烧成了灰烬。

对于“油条”提供的消息,顾小玥已经做好了准备。头一天稍晚时,“油条”又发来了一张偷拍的照片,虽然不怎么清晰,但是顾小玥一眼就认出了那从刘志君的小院中走出来的女人,正是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个人。她在蓝山酒吧的出现,直接导致了林大人的遇刺,顾小玥下定决心一定要探查个究竟。在那女人的身后,小院的阴影里,还有一个女人,头发花白,脸孔看不真切。但是,顾小玥心里却被深深地触动了。

得到“油条”的消息,下周一的早晨,刘志君和他夫人会一同出门,是去北京大学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活动,按照计划要到吃过午饭才会回来。顾小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换好了行头,运动衫、运动裤和运动鞋,一件登山外套,戴了个毛线帽子,一个大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孔,她早早地就在辛安里胡同一侧的隐密处做好了准备。

早上八点刚过,一男一女就推开了小院的大门,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顾小玥收到“油条”的确认,等在胡同外面的轿车接上了他们,已经离去。

深吸了一口气的顾小玥,活动了一下有点儿冻僵的手指,她四处打量了一下,早上的胡同里没有什么人路过,这会儿已经过了学生上学、大人上班的时间。

她随意地迈动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刘志君的小院门口。院门是关闭起来的,门上挂着锁。顾小玥随意看了一眼,掏出个卡子,伸进锁眼里扭了几下,挂锁打开了。她得意地一撇嘴,通过耳麦和“油条”说道,“锁已打开,我现在就要进去了。”

后者回道,“我看见了,随时为你盯着。抓紧时间,注意安全!”

顾小玥“嗯”了一声,轻轻地推开小院的大门,走了进去。这是个不大的四合院,四方的青石板路面,四周摆放着不少盆景。院子非常干净整洁,装饰虽然简单,却颇有品味。几间屋子都静悄悄的,除了正屋。那里面正隐隐地放着音乐,不是普通的音乐,而是昆曲,声音不大不小,顾小玥也只能隐隐地听到。

一切都和事先预料的一样,顾小玥提步走到屋前,表情格外的严肃,她抬起手臂,稳稳地敲了几下门。

过了半天,屋子里才有了反应,昆曲的声音停了,有人走动的声音随后响起,“是小君吗?你忘记带什么了吗?”一个老年女人的话音响起,却透着一股温暖。

顾小玥没有说话,又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门背后挂着厚厚的门帘。顾小玥只来得及看到一只苍老消瘦的手,她一个侧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很显然,她的突然出现让那女人吃惊不已,她几乎呆立在原地,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顾小玥赶忙上前,“您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我叫顾小玥,是一名警察!”

那女人早就瞪大了眼睛,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小玥的脸,神情先是震惊,紧接着是激动,看上去好像就要哭了。

顾小玥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眼前的女人和档案中的白婉滢虽然辨若两人,但那不过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面容依然秀美,眼神依然温柔,她就是白婉滢无疑,她就是顾小玥的亲生母亲无疑。

但是顾小玥没有揭开这层面纱,她还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咱们可以坐下来吗?我今天来,只是想和您核实一些情况,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白婉滢这才从一系列的震惊中缓和了下来,她点点头,让顾小玥在桌边落座,“顾警官,对吗?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您要不要喝杯茶?”

顾小玥心里一凛,她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各式各样与白婉滢相见的场景,却没有想到对方是如此的淡定和和蔼,“不用了,您别客气。我来得唐突,请您见谅。”

白婉滢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了一下,她没有看顾小玥,而是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又从一旁的托盘中取过一只青花瓷双层陶瓷茶具,缓缓地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了顾小玥面前的桌上,“杯子是双层的,不烫。”仍旧是软语软言,不强硬,更不唐突。

顾小玥说了声谢谢,随即问道,“请问您是白婉滢女士对吗?”看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她又继续问道,“根据公安机关的记录,您于1992年失踪,之后再也没有新的记录。请问,您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如今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了北京?回来了多久?”

白婉滢仍旧没有看顾小玥,她侧着头,眼神迷离,但听得非常仔细。她的手一直扶着桌子上自己一侧的茶杯,没有端起来,就是轻轻地扶着,“顾警官,你能先告诉我,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吗?”

“我曾经被人带到一处名叫‘集萃轩’的地方,那是一座非常特别的店铺,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些很离奇的事情。后来,我再找到那座店铺时,里面却空无一物。虽然屋子的主人就是‘集萃轩’的后人,却告诉我,他父亲早在文革期间就自杀了。整件事情诡异莫名,曾一度让我惊魂不定。但是,我这个人不信鬼神,不相信自己的离奇遭遇和什么超自然的力量有关。”

“于是,我研究了整个地安门、鼓楼这一大片的胡同,不光是地图,我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最后,我发现我是被那位装神弄鬼的老人误导了。他一直强调‘出门右拐’,潜意识里,我会觉得这是错的,是故意让我记错。但实际上,就是出门右拐。还有,在那条胡同口,我去的时候有两尊破败的石狮子,这也深刻地成为了我潜意识里的一条线索。而实际上,他把石狮子移走了,所以,我才一直找不到。最后,我把所有这些分析都发给了我的同事,他本人对这里的街巷非常熟悉。很快的,他就发现了被移走了石狮子的胡同,虽然被人用了很细致的手段进行了掩盖。再后来,就没有什么悬念了。找到了‘集萃轩’,又顺势找到了这里。”顾小玥一口气说得清清楚楚,白婉滢边听,边露出赞许的目光。

听完了顾小玥的话,白婉滢清了清嗓子,说道,“是的,我在那时候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曾经数次自杀。多靠了我的师弟,他叫刘志君,后来他送我去了上海,在一家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他和妻子一起去了美国,把我送到了澳门的一家医院养病。至于说失踪,我不清楚。后来的事情,都是小君一手办理的,我也不清楚。”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是前年回来的这里,我得了胃癌,做了手术,自知离死亡不远了,意识却情醒了过来。于是,请小君带我回家,想在死之前再看看我年轻时生活的地方。”

她说得十分缓慢而淡定,顾小玥却听得惊心动魄,“什么?您得了胃癌?那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到底还是年轻,她的心没能忍住,这一堆话问出,想要收回却是来不及了。

白婉滢终于把目光转到了顾小玥的脸上,后者却故意移开了视线,“我没事儿,发现得早,手术也很顺利,只是吃东西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好的胃口了。不过,已经这把年纪,倒也影响不了什么。”

顾小玥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她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控制住,千万不要泄露了秘密。她哪里知道,白婉滢早在一个月前,与她在护城河畔的偶遇,就已经认出了她。

“顾警官,你真是一位善良的警官,我的身体不碍事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看到顾小玥不吭声,白婉滢主动说了下去。

“嗯,抱歉,我有些失态,您一定要注意身体!是这样的,我想和您了解一下快三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有证据显示,如今又有人企图介入其中。”

白婉滢显然知道顾小玥说的是何事,她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惊讶,被顾小玥看了个正着。

“故宫博物院馆藏十二幅珍品被调包的案子,您还记得吧?”顾小玥开门见山,直接抛出了问题。

白婉滢叹了口气,“怎么会不记得,因为那桩案子,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被搅乱了。大师兄惨死在狱中,我也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小梅,唉……”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还有您的爱人,他因此而离家出走,他叫陈屹严,对不对?”顾小玥忍着心里的疼痛,继续追问道。

白婉滢浑身哆嗦了一下,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杯,“那都是我的错,他不肯原谅自己,可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顾小玥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我们找到他了,在他临终之前,终于决定回来,只可惜生病已久,没能成行。”

这一句话显然深深地刺激了白婉滢,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大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但却没有任何哭声,“他已经不在了,对吗?你能和我讲讲他的事情吗?谢谢你!”

顾小玥没想到白婉滢还可以如此镇定,或许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于她,三十年前陈屹严的离开,便已经注定了结局。于是,顾小玥把韦栋的玉珏案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但对于牵扯其中的“自然堂”、梅倚霜的印章,以及韦栋的被绑架,都刻意略过,没有提及。看得出来,对于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白婉滢完全不知情。顾小玥心里更加踏实了,她希望自己对这位陌生的母亲,出于亲情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给已经过世的王力鹏警官留了一封信,里面提及了您。”顾小玥试探着说道,仍旧盯着白婉滢的一举一动。

很显然,这又一次打动了她,白婉滢稍有犹豫,就鼓起勇气说道,“顾警官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看一下信?”

顾小玥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白婉滢,正是她伪造的那封。

白婉滢伸出手,颤抖着接了过来。她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盯着封面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狐疑。然后,她摸摸索索地掏出信纸,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顾小玥在一旁屏住呼吸,也把目光投向了信纸上。

过了好几分钟,白婉滢放下了信,顺便把老花眼镜也摘了下来。她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顾警官,恕我直言。这封信的语气的确是屹严的,但信不是他写的,虽然字体非常相似。”

顾小玥这下子可是大吃一惊,她实在没想到,白婉滢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已经过了这么久,人是会变的啊,写字也有可能改变吧?”

“是,你说的没错,但是,一个人的笔迹总有他自己的特色,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无论过多久,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顾小玥拿过那封信,她一向对自己的模仿能力颇为自信。这封信当时反反复复写了五遍,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啊!没想到,时隔快三十年,竟然被白婉滢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所以才会如此惊讶。”白婉滢已经平复了情绪,又一次慢慢道来。

“您是一位画家,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顾小玥不知道白婉滢想要说什么,有点儿莫名其妙。

白婉滢苦笑了一下,“画家,我想应该这样理解,虽然我一生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作品。事实上,你应该说,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伪造者。我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伪造了多达八幅古往今来的珍品画作,那些画作被堂而皇之地挂在故宫博物院长达十几年,直到被仔细研究,才终于被识破!”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句都是轻柔地说着,可每一句都好像晴空的炸雷,在顾小玥的耳畔轰鸣,她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看到顾小玥被吓傻了,白婉滢竟然轻笑了几声,“你没想到我会这么容易把实情说出来吧?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这件事已经过了太久,太多人因此而被牵连、被冤枉,甚至送了命,是时候让它了结了!”

顾小玥内心深处那个强行被关闭的闸口突然就被打开了,她喉头一哽,眼圈又红了,“是的,我们的林所长,就因为这个案子,在两周前被杀了。”

这一次,轮到白婉滢目瞪口呆了,她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哪个林所长?你确定是因为这个案子?”她突然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因为屹严的玉珏出现了,天啊!原来觊觎国宝的人一直都在!”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您的面前,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可是很多细节需要更多的证据。”顾小玥收拾起心情,表情严肃地看着白婉滢。

白婉滢点了点头,“故宫博物院一共有十二副画作被伪造品偷梁换柱,其中的八幅出自我的手笔,另外四幅出自我的老师李珏先生。所有的画作都是在七十年代完成的,画作完成后的做旧和纸张的处理,我想一定出自刘宇彬先生之手。他是我族长的世交,我老师的挚友,也是我知道的最渊博、最不同凡响的民间艺术大师。”

“当时完成的这些画作,包括了从唐朝一直到清末的各个时期,是中国国画最具时代特色和历史演变的画作,是绝对的无价珍宝!我当时并不知道老师的这些计划,直到我在被关押期间再次看到那些画作。当时,我的内心除了震惊和慌乱,已经不能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了!”白婉滢眯着眼睛,她的神情恍惚,仿佛已经飘飞到三十年前。

“我几乎就要承认一切了,但是我很怕,我不知道一旦承认,我会不会坐牢,甚至会受到更严重的刑罚。那个时候,我的女儿才不到一岁,我收养的儿子也才五个月,我的丈夫还是人民警察,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顾小玥有一时间的冲动,想要抱住眼前这位瘦削的女人,她握了握拳头,忍住了没有动弹。

白婉滢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抬起头来,“所以我当时忍住了,想等等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在被关了一个星期左右吧,我被带去见大师兄。我的大师兄名叫李飞蕴,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顾小玥点了点头,“您继续说,”她示意白婉滢,并起身帮她续了一些茶水。

“谢谢你,顾警官。在大师兄被抓之前,他已经告诉了我深圳那个走私的案子,当时我抱养的男孩,就是那件案子里被判死刑的李海的儿子。我只是没想到大师兄会被牵扯进去,也不知道那件案子,如何又牵扯到故宫博物院的事情上,直到我见了大师兄。”

白婉滢喝了几口茶,想了一会儿才说,“大师兄见我,到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答应了要交代所有的‘罪行’,只可惜我哪里明白这许多。见了面,他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我也才知道他的公司被查抄了。我们相互看着对方,还没有说话,彼此已经明白,那些画作出自我和老师之手。大师兄说了几句话,句句都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辈子都没有忘记过。”

顾小玥看着白婉滢的眼睛,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很显然,那一段回忆对于她而言,既是印象深刻的,也是痛苦不堪的。如今,顾小玥有些许的错愕,因为明摆着,白婉滢打算把一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顾小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如此这般地信任一个初次见面的小警察,多少都令人费解。

但是,顾小玥来不及深挖这个问题,因为白婉滢已经开始了叙述,“那天,大师兄只说了下面的话,‘滢滢,记得要相信我,我会妥善处理一切,小峰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善待他的。还有,不要责怪小梅,我想她也是出于无奈。连累到你们,我很抱歉!’他只用了两分钟,然后转身就走,留下我呆立在屋子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婉滢说了这许多,眼角又泛出泪花,她也没有避讳,轻轻地用手指抹去,“然后,当天下午,我就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去。一出看守所的大门,就见到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屹严。他的眼窝深陷,整个人竟然在几天之内,瘦了一圈,当时的我有多么的内疚,你可明白?”

顾小玥点了点头,不知道能说什么,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恐怕对所有人而言,除了惶恐不安,就是焦急难耐。她站起身来,再次端起茶壶,里面的茶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去添些热水?”她轻声地问道。

“不用了,医生不让我喝太多茶,实际上,喝几口就堵得慌。你坐吧,我们继续说。”白婉滢拉过顾小玥的手,让她坐下。一瞬间,一双枯瘦的冰凉的手握到了一双光滑的温暖的手,两个人的心脏都快速地跳动了起来,没有任何更多的交流,但却好像有千言万语碰撞着彼此的内心。

“当时的我,内心还处在无比的混乱中,我以为老师做的这件事,大师兄是知情的,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些真正的珍品藏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刚回了家,小梅居然也来了,一来就哭着求我救救大师兄。我一下子就混乱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婉滢终于松开了顾小玥的手,“抱歉啊,顾警官,我的身体弱,总是觉得冷,这屋子里的暖气已经开得很大,我的手还是凉,让你不舒服了吧?”

“不碍事的,真的!”顾小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白婉滢的手背,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好,我继续说。小梅来找我,是因为她也看懂了那些赝品,看懂了是我画的。她也承认了自己是深圳走私案里制作假画之人,当然了,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她犯的罪不严重,严重的是我和老师犯的罪。”

“深圳案里的假画,居然出自梅倚霜之手!”顾小玥再次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她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韦栋的玉珏案会把她牵扯进去?

“是的,因为她的母亲得了肾病,需要很多钱治疗。我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这里面的曲直,也非常生气,虽然我可以理解她为了救自己母亲的心情。当时,我就想去自首,可是小梅又问了一句话,却让我呆住了。她问我那些珍品在哪里?我说不知道。可她却根本不相信。”

白婉滢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的神情里没有怨恨,只有遗憾,“她那天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说是我要害大师兄,说我恶毒,说我为了洗清自己的出身,甩了一直爱着我的大师兄,选择嫁给一名警察。那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国家已经走上改革开放的正轨,她那样歇斯底里,让我凉透了心!”

“是不是梅倚霜一直暗恋着大师兄?”顾小玥趁着白婉滢停下话语的空档问了句话。

“是的,我其实早就察觉了。小梅从小看似温婉,但骨子里是个非常好胜之人。她的家世和我们其他三人相比起来,没有任何优势。而她的画也一直受到老师的批评,就连名号也与我们不完全一样。所有的这一切,应该都影响到了她的性格。不过,我真的是没有想到,她竟然那么记恨我,却忘记了她自己才是真正的伪造假画、谋取暴利之人!”

“那您没有检举她吗?”顾小玥继续问道。

白婉滢摇了摇头,“记得大师兄说的话吗?他让我不要责怪小梅,我本是个没什么个性的女子,我唯有听从大师兄的指示。所以,我赶走了小梅,也对屹严的询问,缄口沉默。”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陈警官就对您有了意见吧?”顾小玥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从白婉滢的回避中,清晰地看到了他们感情中的裂痕。

“顾警官,请问你有男朋友吗?”白婉滢突然发问,让顾小玥有些手足无措。

“嗯,我刚刚交往了一位,还不知道会怎样?”她一下子想起了李峰,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疼得抽搐起来。

不过,白婉滢并没有注意到顾小玥的异样,她早就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屹严在和我的关系上,始终都不自信,他觉得能够和我在一起,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确会画画,也算是师出名门,还有那所谓的贵族血统。但是,这些又能怎么样?我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我爱我的丈夫,爱我的孩子,爱这个家。可是,我也背负着老师留下的谜团,背负着大师兄托付给我的责任!顾警官,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顾小玥终于听明白了白婉滢的心声,她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位陈屹严警官,还是没有真正地相信自己的妻子。她伸手到口袋里,又拿出了另外一封信,这次是真的信。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递给了白婉滢。

这一次,白婉滢明显地紧张了起来,她接过信,忙不迭地打开。一边抓过老花眼镜戴上,一边认真地看着。良久,她才终于放下,再抬眼时,已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她索性低声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叹息道,“屹严终于肯原谅我了,他终于肯相信我的话了。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顾小玥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她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对的。

“对不起,让您难过了!”顾小玥拿过桌上的纸巾,递给了白婉滢,“陈警官的分析是对的,是这样吗?您的老师把那些珍品画作藏匿了起来,又分别给自己的弟子一条线索,只有把所有的线索全部串起来,才能找到答案!”

“是,应该是这样的。你知道玉珏有一对吗?一块是屹严拿着的雄玦,你们已经找到。另外一块雌珏,在我的女儿晓晓身上,只可惜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白婉滢看着顾小玥,她的态度有明显的暗示,顾小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的耳麦突然响了,“小玥,你已经呆了一个小时,请注意时间!”那正是一直在外面监视的“油条”给出的警告。

顾小玥一个激灵,时间竟然走得这么快,她决定要尽快离开,以免发生意外,“我们会想办法寻找。我还有几个问题,可否请您一并回答?”

白婉滢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点了点头,把那封信重新折好,递给了顾小玥。

“我先理个头绪,您看我分析的对不对?在您被释放回家后,梅倚霜来访,恳请您说出伪造故宫珍品画作的事实,却被您拒绝。几天之后,大师兄李飞蕴突然自杀,死前只承认所有画作都是他伪造的,却没有交代藏匿在何处。因此,您和梅倚霜再度被捕,再度被审。而一直在外面,处于两难境地的陈屹严陈警官因情绪失控,而导致工作中出现差错。”

白婉滢点了点头,“屹严出差错的时候,我和小梅都已经再次出狱,已经是第二年马上要到春节的时候了。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终于决定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而他,也告诉了我老师临终前对他的嘱托,那就是要照顾好我。”

“然后,陈警官还是决定应该把所有事情交代给警方,但是,他其实也很担心您会受到牵连。所以,他私下里约了负责案件的刑警队长王力鹏,也是他的老领导。可是,王力鹏却在前去与他会面的路上,被汽车撞死。虽然无法定性为故意杀害,但却让陈警官大为震惊。他认定了您是这起案件的策划者,因此,情绪上完全失控,于是辞去了工作。我这样分析,您看对不对?”

白婉滢一边叹气,一边点头,“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吓坏了。可屹严一直认为是我干的,他开始怀疑,我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的真相!”

“当时他与王队长的相约,除了您,还有谁可能知道?”顾小玥抓住了关键点,追问道。

“没有别人了啊!”白婉滢紧皱眉头,很显然即便时隔多年,她仍然想不通这一层原因。

“你们说话的时候,孩子们在不在身边?”顾小玥继续问道。

“在,我们家当时只有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一张大床占了绝大的地方。当时,晓晓一岁,小峰才几个月大,他们怎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呢?”白婉滢对顾小玥的提问表示出很大的怀疑,但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一抖,表情也突然错愕起来。

“那天婉清在,对,她在!没错!我和屹严说话说到一半,她就来了。然后带着晓晓出去,到胡同口看走街串巷的人做爆米花。我和屹严才终于说完之后的决定!”白婉滢的声音大了起来,很显然她的这个发现,让她自己也极其震惊!

“您说的是白婉清?刘志君的妻子,也就是这个小院的主人,对吗?她是您的妹妹吗?”

“堂妹,是小君的妻子,也是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和小峰的人。”

“她的国籍为什么是美国?”顾小玥乘胜追击,很明显,她基本上可以肯定,白婉清就是那位多次假扮白婉滢,不断出现在顾小玥视线中的白衣女子。她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必定是扮演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我们家原本是个大家族,解放后分了家,一部分人去了东北和内蒙古,还有的出了国。婉清就属于其中的一位。她应该是九十年代初和小君一起去的美国,小峰也随他们一起去了。后来,他们又一起去了澳门,把我也接了出去。不过,十几年前,他们就回了国,反倒是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在澳门。”

“所以,‘小板凳’其实是他们养大的!”顾小玥叹息道。

白婉滢一愣,“你说‘小板凳’?”她盯着顾小玥的眼睛,又一次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企图掩盖的东西。

没想到顾小玥一笑,“哦,这个名字是吕海铭吕教授说的,因为很特别,我就记住了。”她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还有,为什么刘志君称呼您为师姐,您的老师不是一共收了四个徒弟吗?”

“事实上,老师一共有五个徒弟。但是,小君有些特别,他不是跟着师傅学画,因为雕刻才是他的领域。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民俗大家刘宇彬先生,是我父辈的挚友。我和小君算是一起长大的,刘伯父不让我老师授画,只是交给他构思,他实际上是跟我学习的。也因此,其他的同门并不知道他也是老师的弟子。”

顾小玥恍然大悟,没想到旧时的拜师学艺,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和避讳。这个时候,顾小玥的耳麦再次响起,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顾小玥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走之前,我想要您告诉我最后一个答案,梅倚霜有个女儿,她的父亲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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