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傅盖臧列传（六）
臧洪答复说：
“阔别多日，非常思念，经常在梦中相见。双方志趣不同，彼此看法不同，我们虽然相距不远，但各人所走的道路不同，哪能用一两句话说得清楚呢！前些日子，承先生不弃，频频来信，叙述祸福得失，其中有公情私谊，感觉非常亲切。凭借先生的才干，非常精通经典，难道会不明白大道，进而了解我的志趣吗？我一直没有回信，就是认为先生能够揣度我的内心，也了解我粗鄙的本性。现在又收到先生来信，虽然不想回复，因为你说得十分恳切，所以不能一直不理。”
“我本来只是一介小人，本来就缺乏大志，偶尔有机会在外服役，又特别蒙受袁公赏识，其恩义非常深分厚，所以才得以窃居大州，有谁愿意这样去接受刀刃杀戮呢？我每当登城临兵，看到现在主人袁公的旗鼓，瞻望原来同僚的帐幄，现在却和老朋友们持剑周旋，控弦持箭，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自认为辅佐了现在的主人袁公，没有什么可悔恨的；袁公对待我，也大大超过了同辈的其他人。我在受任之初，就共同谋划大事，致力于扫清贼寇，共同尊奉王室。没有想到我的州郡受到入侵，郡中遭遇厄运时，请求派兵援助，却遭到袁公拒绝，在辞行时被拘捕，致使我的原主人张超被屠杀。我这么丁点的私心，却没有获得允许，怎么再能保全交友之道，以至于严重有愧于我的忠孝之名呢？所以我才忍着悲痛挥戈自立，收起眼泪和袁公绝交。如果袁公稍微有点古人那样的忠恕之情，来时侧席接待，去时克己自责，那样我就会像当年季札那样选择逃离，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次战斗了。”
“当年张景明登坛歃血为盟，拿着书信来回奔走，最后终于让韩牧让出印绶，袁公这才得到冀州之地。后来张景明只因拜章朝主，赐爵获传的原因，袁公一点也不给悔过自新的机会，使他蒙受夷灭的灾祸。吕奉先讨伐董卓失败来投奔袁公，他请求援兵，袁公不给，他离开又有什么罪过呢？却遭到袁公派兵追杀。刘子璜奉命出使，逾期未归，请求辞掉使命，袁公并不批准。因为畏惧君主，怀念亲人，他只好使用诈谋请求返回，可以称得有志忠孝，并未造成伤害，也仍然被袁公杀害，没有蒙受赦免。希望进官加职的蒙受殊荣，违背袁公意思的被杀戮，这其实只是符合袁公的利益，并非是游士的愿意。所以以前人为借鉴，守死穷困城池，这也是不背志向，不愿意投奔敌国罢了。”
“先生看到城池长久围困无法解除，救兵没有来到，感念与我有婚姻的情义，推及平生交好，认为屈节苟且偷生，胜过守义倾覆。当年晏婴对着白刃不屈志节，南史不为活命曲笔书史，所以他们都身传图像，名垂后世。何况我即使占据金城险固，驱赶士人出力，散尽三年积蓄用在一年之中，匡扶困难，补齐匮乏，是为天下救亡图存之计，怎么会想到谋划家室，一心回家耕种呢？我现在只担心秋风一起，公孙瓒的马首向南，张扬和张飞燕的军旅合力发难，袁公的北方城池将面临倒悬危急，股肱兄弟只能奏报请求救援，袁公会因警惕曹操而撤军还师，为什么还要久负盛怒，长期逞威在我们城池之下呢！”
“先生讥讽我依仗黑山贼寇作为救援，却为什么不去想想黄巾军合纵进攻呢？当年高祖皇帝在巨野收降彭越，光武皇帝在绿林创立基业，他们最后都能龙飞受命，中兴成就帝业。如果能辅佐明主振兴教化，为什么要回避嫌疑呢！何况我曾经亲手捧着玺书，和袁公一起共事过呢！”
“永别了孔璋先生！先生只是追逐小利于境外，臧洪我却是投命于君亲；先生把自身托身给当年的盟主袁公，臧洪我只求策名于长安。先生说我会身死名灭，我却笑先生死后默默无闻。咱们本末倒置，各自奋起努力吧，不用再费这么多话了！”
袁绍看到臧洪的书信，知道他没有归降的意思，就增兵加紧进攻。城中粮食吃尽，外面也没有援救，臧洪知道不能幸免于难，就招集吏士们说：“袁绍无道，图谋不轨，他不会放过臧洪和郡中将士。臧洪我出于大义，不得不死，只是考虑大家都没有关系，却空遭受此祸。大家可以在城池没有攻破以前，领着妻子儿女出城。”
臧洪手下的将士军吏都流泪说道：“明府对于袁氏，本来没有怨恨矛盾，现在因为郡中大家的缘故，把自己弄到危险的境地，我们怎么能忍心离开明府而去呢？”
他们开始还能挖掘地鼠，煮牛筋牛角充饥，后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主簿打可内厨，这时还有三斗米，请求熬成粥饭给臧洪。臧洪说道：“我怎么能独自享用呢？”他命人熬成稀粥，分给全体部众。臧洪又杀掉自己的爱妾，分给兵将食用。兵将全都流泪，无人敢仰视臧洪。最后男女七八十人互相枕藉而死，没有一人叛离。
城池陷落后，袁军生擒了臧洪。袁绍以胜利者的姿态摆下大排场，召集全部将领来见臧洪。他对臧洪喝道：“臧洪为什么要背叛我呢？现在服气了没有？”
臧洪坐在地上，瞪圆眼睛厉声喝道：“袁氏侍奉汉朝，四世五公，可以说是蒙受皇恩。现在王室衰弱，你一点也没有扶持的意思，却想趁着风云际会，图谋非分之念，杀害很多忠良，想凭此树立奸威。臧洪我亲眼见你称呼陈留太守张邈为兄，那么臧洪我的原来府君张超，你也应当称呼为弟，却不能同心戮力为国除害，只是坐拥兵众，眼瞅着张超被曹操屠灭。可惜臧洪我势单力薄，不能手持兵刃为天下人报仇，你怎么还问我服与不服呢？”
袁绍本来很爱惜臧洪，想要让其屈服后再赦免他，看到他义正辞严，知道再也不会为自己所用，就命令推出斩首。
臧洪的老乡叫做陈容，他年少时是儒生，因为亲近仰慕臧洪，跟随他担任东郡丞。在城池没有攻破前，臧洪派他归附袁绍。陈容这时也在坐，看到臧洪必死无疑，就起身对袁绍说：“将军举兵图谋大事，是想为天下除掉残暴的，却先诛杀忠义之士，难道这符合天意吗？臧洪拒绝投降，也是为了张超的郡将，为什么要杀掉他呢？”
袁绍听了后感觉很惭愧，派人把陈容牵出，对他说道：“你又不是臧洪的同党，替他说话干什么呢？”陈容回头说道：“践行仁义没有固定模式，履行大道就是君子，背弃大道就是小人。现在我只希望和臧洪将军同日而死，不希望和袁公同日而生！”
于是陈容和臧洪同时被杀。在坐的无不叹息。他们私下里相互议论说：“怎么能一天杀戮两位烈士呢！”
先前，臧洪派遣两名司马出城，向吕布搬请救兵。在他们返回时，城池已经陷落，两人都冲向敌营战死。
论曰：在雍丘之围中，臧洪悲愤到了极点！想当初他光脚号哭，整顿军兵请求袁公发救兵，确实非常值得钦佩。英雄豪杰在取舍之间，其坚守大义的想法都各不相同吗？缔结盟约组织连衡，却又心怀诡诈相互算计，这只能算作唯利是图。又何况是偏僻的城池已经非常危急，曹操和袁绍又结为同盟，臧洪仍然希望与外敌联合，以解除倒悬危局。他为了个人怨恨，率领愤怒之师对抗强敌，这本来是兵家所忌讳的。臧洪怀有哭秦的节操，却没能实现存楚的结局。
赞曰：先零扰疆，邓、崔弃凉。诩、燮令图，再全金方。盖勋抗董，终然允刚。洪怀偏节，力屈志扬。
黄其军
作于2023年3月5日（古历癸卯年二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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