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侠女心思

公孙大娘这番述说让李白和张旭听得大为震动，二人皆默默无言，只听公孙大娘继续说道：

“张师兄，那雷捕头虽得悉爹爹遇害血案之真相，却丝毫不敢声张。尽管这个血案是他在负责调查。

“因为真凶竟然是当朝国舅，而且无凭无据，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师兄，雷捕头也对我说了你几次上书要求追查凶手之事。

“他告诉我杨国忠得悉后便对你动了杀机，雷捕头不忍见你被害便隐晦告诫了你，见你不为所动只好对你避而不见。

“后来你屡遭刺杀，便是杨国忠那贼子派遣杀手所为，幸亏你远走他方，那奸贼方才停止对你追杀。

“雷捕头守口如瓶十二年，直到三年前退职受聘进入岐王府，我觅得机会对他坦言。

“自己乃谏议大夫长孙正直之女，又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雷捕头方将血案真相对我如实相告。”

公孙大娘说到此处，长长吐了一口气，又恨恨说道:

“对师兄实不相瞒，我也是直到三年前才从雷捕头口中得知，杀害我全家的大仇人竟是当朝宰相杨国忠这狗贼！”

听到公孙大娘这番话李白方才知道，原来在她心底竟藏着一段如此惨痛的深仇大恨。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公孙大娘身上煞气那般浓重？原来竟背负着一段父母家人惨遭杀害的血海深仇！

同时也恍然大悟一件事，怪不得那日岐王得知自己震断杨显宗三人手臂时。

曾笑着说算是杨显宗几人幸运，那意思是若自己当时未出手，换了公孙大娘只怕他们几人性命难保。

当时听到岐王之话李白心下还颇感纳闷，如今总算彻底明白，根源在于杨国忠乃公孙大娘不共戴天之仇人。

李白终于亦明白为何今日在后殿，对杨柳青那样一个身无武功的弱女子，公孙大娘亦要痛下杀手。

李白心内也开始踌躇，公孙大娘要杀杨柳青为家人报仇，究竟该是不该？若换了自己处于她这般情形，是否能放过杨柳青？

李白正在暗自忖度，只听公孙大娘恨恨连声:

“杨国忠这狗奸贼，终有一日会撞在我手上，届时必要他血债血偿！”

公孙大娘说此话时显得冰冷无情，面上带着说不出味道的冷酷，李白听在耳中禁不住心中一颤。

心中竟升起一种颇为茫然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缘故，瞬间竟对她萌生出了敬畏之意。

张旭见公孙大娘仇恨之火大炽，担心她年轻气盛，急于报仇而鲁莽行事，遂出言相询：

“师妹，如今仇人已悉，对复仇之事不知你有何筹划？”

张旭自然不知道，公孙大娘虽然年轻，但在岐王调教之下，早已历练成为思维缜密、冷静多谋的老江湖。

公孙大娘听到张旭之话，望着他冷静说道：

“张师兄休要急躁，且不说杨国忠那奸贼本身武功高强，如今又贵为当朝宰相，可谓是位尊权重。

“相府中又豢养着颇多高手卫士，轻举妄动只能功败垂成，故报仇之事只能徐徐图之。

“以小妹之见，眼下当以岐王府联合其他力量，慢慢削弱那奸贼羽翼，然后再伺机一举歼之。”

张旭闻言甚是奇异，继而心中大慰，对公孙大娘亦另眼相看起来，她既出此言，那自是不会鲁莽而行。

想到恩师一家大仇多年未雪，如今终于得知仇人身份，张旭不禁豪气干云，慨然道:

“师妹，我只在报恩寺此间流连，为恩师报仇之事若有差遣，无论刀山火海愚兄皆万死不辞！”

公孙大娘深情道：

“多谢张师兄如此仗义，待时机成熟之时，小妹定派人相请师兄。”

公孙大娘言罢，又转脸对李白道:

“李大哥，你在相府切记多加小心，平时当谨言慎行，有事我自会设法找你相商。

“杨国忠那狗贼老奸巨滑，城府甚深，疑心病又特重，你倘若一个不慎让他察觉出真正身份，那就糟糕得很。”

李白点点头道:

“公孙妹子请放心，我定会小心在意，做任何事都力求谨慎，决不忘记明哲保身。”

张旭心底里原先好生疑惑：何以李白会跟相府大总管毕乘云搅在一起？

此刻听了李白与师妹之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大才子投身相府，竟是委曲求全，身负卧底重任。

张旭又是惊喜又是钦佩，说道:

“李学士，难怪鄙师妹今晚专程到后殿来寻你，原来……”

李白朝张旭微微一笑，沒有言语，张旭望了望公孙大娘，又望了望李白，似是明白了甚么，便没有继续再往下言语。

公孙大娘目视张旭正色说道:

“张师兄，李大哥卧底相府之事甚是隐密，目前知情者仅寥寥几人而已，张师兄切记对此事保密。”

张旭见公孙大娘说得凝重，当即点头道:

“师妹请放心好了，我决不会将此事泄露分毫与任何人。”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转脸望着李白道:

“李大哥，今晚我进报恩寺之时，发现在一间厢房之屋顶、四周，有好些卫士在值岗，我便猜测那定是杨柳青居住之处。

“但是却唯独不见你与毕乘云，便径自向后殿寻来，没想到却遇上了张师兄。

“张师兄叫住我，并对我说出了往昔旧事，这一番互诉，我师兄妹方得以相认。

“说来令人唏嘘，我师兄妹一别十五载，今日相见真犹似梦中一般。师兄妹相认之后，我便叫张师兄差僧人请你过来。”

李白听到此处方才明白，暗自心道:

“我说公孙妹子怎么会在张兄此处？原来她师兄妹是这般巧遇。”

只听公孙大娘和声道:

“李大哥，小妹今晚重返报恩寺，除了特地回来问你几句话外，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李白不免有些好奇，当即问道：

“不知公孙妹子欲告诉我何话？”

公孙大娘凝视李白道：

“李大哥，小妹全家人之血海深仇，今后便着落在奸相一人身上，决计不会再找杨柳青麻烦，这下你总可放心了罢？”

李白听到公孙大娘此话，虽然心里大感安慰，但面上却不免浮起一丝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公孙大娘却莞尔一笑，望着他和张旭道:

“李大哥，小妹此行心愿已达，这便返回岐王府了，张师兄，你我暂且别过，后会有期。”

公孙大娘言罢，也不等二人回话，径自出了禅房悄然而去。

张旭望着公孙大娘离去之影，望着李白笑道:

“李学士，在下看得出来，我这师妹对你似是颇为别样。”

李白怎会不明白张旭话中之意？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热，讪笑道:

“张兄说笑了，公孙妹子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对在下又怎会别样？”

张旭却呵呵一笑，望着李白道:

“就是因为她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所以对你才会显得别样。”

张旭这句话似通又似不通，让李白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竟有些发窘，脸上一阵发热。

张旭早将李白窘态看在眼中，禁不住哈哈大笑，李白见张旭笑得大有深意，更是窘得手足无措。

幸而便在此时，房外忽地传来毕乘云之声：

“李兄弟，你说了甚么好笑之事，竟引得这位高人如此开怀？”

毕乘云此时之出现，实在是再也恰当不过，李白不由暗叫一声“谢天谢地”，简直如释重负。

毕乘云话声一落，人已笑嘻嘻走入房里，张旭脸上当即换上一副淡淡之情。

李白却唯恐毕乘云起疑，快步向毕乘云迎了过去，笑着说道:

“毕兄你来得正是时候，方才我对张兄说起，几日前咱们在来报恩寺路上遇到上百骑人马。

“我告诉张兄那是从几千里外的岭南而来，日夜兼程只为运送马背上那一箱子荔枝进宮。

“张兄一听当即放声大笑，意似不信在下之言，毕兄此来正可替我作证，让张兄知道我所言非虚。”

张旭听着李白之话，不由得在心里暗赞：

“怪不得在金銮殿上，这李学士能让可利国使者拱手臣服，原来他不但思维敏捷，还反应奇快。”

听到李白之话，毕乘云却瞥了张旭一眼，怪声怪气的对李白道:

“李兄弟你太也见识浅陋了，你哪里知道高人其实不是不信，而是在暗笑你少见多怪。”

毕乘云此话表面上看起来是明着在说李白，但实际却是在暗暗讥讽张旭见识浅陋，少见多怪。

李白心里明白，毕乘云之所以如此，定是因为日间在张旭面前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中不忿之故。

所以此刻便借向自己回话之机，暗下里讥讽张旭，以泄他日间碰了软钉子之忿。

张旭当然听得出毕乘云话语中暗怀讥讽，但他却神色依旧，竟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

“夜已颇深，在下意欲这就歇息，还请二位见谅。”

张旭这话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见毕乘云冷笑不语，李白便朝张旭拱手道:

“如此不阻张兄歇息，我二人告辞了。”

张旭并不言语，只淡淡向他点了点头，李白与毕乘云遂出了禅房。

一出禅房，毕乘云便冷笑道:

“此等人故作高雅，其状甚是可憎。”

李白劝解道:

“毕兄，他既救了大小姐，无异于我二人有恩，又何必在意他这些古怪行径？”

毕乘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我便是看不惯他那副装模作样，见人爱理不理之样。”

李白轻轻一笑，说道:

“毕兄，咱们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今后也不见得还有见面机会，何必将这些琐碎之事放在心上，败坏自己兴致？”

“这也说得是，今天也幸亏他出手救了大小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毕乘云情绪好转，望着李白笑道：

“李兄弟，你看公孙大娘会不会去而复返？”

李白不禁心中暗笑：

“公孙妹子早已去而复返了！”

但面上却一本正经说道：

“这却难说，咱们须得小心提防，尽快返回长安城方可安心。”

毕乘云点点头道:

“李兄弟说得很是，那小妮子易容术神乎其神，神出鬼没的，多在此地呆一天便得多担心一天，咱们还是尽快返回为妙。”

李白心中暗道:

“公孙妹子怎么还会来报恩寺？”

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说道:

“毕兄所言极是。”

却说公孙大娘从报恩寺返回岐王府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显得心情不畅。

那天在报恩寺后殿，陈柳青靠在李白身上之情形，总是难以从她脑中消除。 

男女之间有时就是如此，如果一个女性对一个男性心存好感，那么下意识中总会有点把他当作自己私有物的奇怪念头。

一旦发现“私有物”与别的女性在一起，难受与哀怨便会不由自主在心里滋生。

不但会滋生，还会象催过肥的韭菜一般疯长，令人烦恼莫名。

公孙大娘虽然是豪迈奔放的江湖女侠，毕竟正值怀春年纪，初涉情爱之事不免颇为投入。

本来刚领略了一点朦朦胧胧的异样甜蜜，未想竟见到别的佳丽，靠在自己牵怀之人身上。

虽然当时事出有因，但总之是在心里留下疙瘩了，更别说那位佳丽还是自己大仇人之女。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不啻一根无形之棒在她心头重重一击，令她心里阵痛，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苦楚。

当初制定这个卧底计划时，公孙大娘可没想到这一层，竟会冒出杨柳青这个青春佳丽。

李大哥如今在相府与杨柳青朝夕相处，如果日久生情，那岂不是一件麻烦事？

女孩子心思细腻，总爱想些自寻烦恼之事，公孙大娘也不例外，所以不断在心里思量，该如何解决这个烦恼。

难道能叫李白不跟杨柳青接触？这种话她怎能出口？这种儿女私情方面之事，公孙大娘自也不能向岐王提及。

说实在话，公孙大娘对杨柳青倒无多大仇恨，那天在报恩寺之所以会对她拔剑相向。

是在得知她是杨国忠之女后，想到父母家人全都被杨国忠所害，仇恨之火一时笼罩心头，这才对她陡生杀机。

好在张师兄以毫笔震偏自己那凌空一剑，但若非李大哥及时赶到抱着杨柳青纵身后退，她也难逃自己那一剑杀着。

如今公孙大娘心内挥之不去的烦恼便是，李大哥为何要从自己剑下救走杨柳青？

是否果真如李大哥所说，完全是因为他身负护卫杨柳青之责？是否还另有别情？

自报恩寺返回岐王府后，李白抱着杨柳青纵身避开自己长剑那一幕，便一直在公孙大娘脑中萦绕，让她心中苦涩难言。

虽说后来去而复返报恩寺，从李白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公孙大娘心里，却到底总是放不下此事。

好在她二赴报恩寺没有白行，不但听李白亲口确认，他救下杨柳青只为职责所在，还与失散了多年的师兄张旭相逢。

想到这位失散多年的师兄，公孙大娘心内百感交集，在她印象当中，张旭是爹爹的唯一弟子。

这位张旭师兄生性善良，正义、耿直，对爹爹可谓是满腔忠诚，深得爹爹器重与信任。

投身爹爹门下的张旭在长安城无家无居，又没亲友可投，所以一直住在公孙大娘家里。

虽然他年纪大过公孙大娘兄妹三人不少，但与她兄妹三人相处得却极是融洽。

张旭还特别喜欢幼年时期的公孙大娘，夸她眉间的美人痣长得好看，常给这个小师妹讲叙一些有趣故事。

公孙大娘也很喜欢这位大自己近二十岁的师兄，除了听他讲故事外，还常缠着他教自己读书、练字。

时至今日，除了身为汝南王妃的姑姑之外，公孙大娘已再无一个亲人，这次意外邂逅张旭，对她而言慰籍不小。

因为这位张师兄不但是她亡父爱徒，更是她幼年时的大玩伴，张旭给她带来的那种亲切感，着实令她激动难言。

可以说跟这位失散十五年之久的师兄相认那刻，公孙大娘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乍逢亲人的激动之情。

固然因为张旭乃爹爹心爱之弟子，又在她幼年时期曾朝夕相处，最重要的是，今后对付杨国忠这个大仇人时，她将多一个最可靠的帮手。

却说公孙大娘正在为李白与杨柳青之事胡思乱想，岐王不知何时已行至她身后，她居然没有觉察。

望着俏脸上隐现忧色的公孙大娘，岐王自是颇觉奇怪，当即关切问道：

“大娘，你近来好似心事重重，是不是你姑姑病情又加重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