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寺遇书神
听到李白此话,杨柳青越发显得羞怯,只是用手捻着腰际玉坠,低头轻声道:
“对李大哥实不相瞒,平日里我多是呆在书房,足迹鲜有外出,此处可说是我唯一喜欢逗留的去处,以往十天半月便会来一次。
“但是爹爹说近来府中有贼人出入,叮嘱我不要随意乱走,所以我也说不准下次再来此处时是甚么时候。”
听到杨柳青这话,李白心中不禁掠过一缕淡淡的失望之情。
杨柳青忽地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中充满期盼之情,轻轻说道:
“告诉你一件事李大哥,三日后我将去城外的报恩寺还愿,李大哥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李白惊喜非常,话语冲口而出:
“那真是好极了,我陪你一块去!”
杨柳青见李白言语之时欢愉无比,显出掩饰不住心内的激动之情,心中自也颇为甜蜜,忍不住掩嘴一笑。
杨柳青这一笑有如晨霞普照,清新妩媚,让李白瞬间有种如沐朝霞的感觉,几乎如醉如痴。
三日时间晃眼而过,很快便到了杨柳青前往城外报恩寺还愿之日。
这日一大早,毕乘云与李白骑着骏马,带领二十名卫士护着一乘暖轿,出城向报恩寺缓缓而去。
不言而喻,暖轿里面的人自然便是杨柳青,十名全副武装的相府卫士在前开路。
李白与毕乘云两骑马则行于暖轿前,还有十名卫士则在暖轿后护卫。
杨柳青的两名婢女紫薇、翠竹不能骑马,乘着两匹驴子跟在轿子两边,一路上叽叽喳喳对路边的景色说个不停。
报恩寺距离长安城约有二十来里,毕乘云与李白包括那二十名卫士虽然都骑着马,其实行走得并不快。
因为一行人要护着暖轿,因此只能缓缓而行,从城门出发走了两个时辰后,还只不过行了一小半路程而已。
从长安西城门出来一路都是官道,很是宽阔平坦,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断,颇见太平时节气象。
毕乘云与李白信马由缰缓缓前行,俩人心情甚是开朗,边行边在马背上谈论些江湖轶事。
一路上行得虽慢,却也不觉烦闷,倒有一种别样的闲情逸致。
一行人马护着暖轿正前行间,蓦地发现远处尘土弥漫,毕乘云与李白尚未看清楚是何情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已传入耳中。
看那遮天蔽日的尘土,估计少说也有百多骑人马在赶路,毕乘云心中甚是疑惑。
自出城门行至此刻,距离长安城才不过十多里而已,这一带不可能有响马,这突然出现的百多骑到底是何路数?
毕乘云打量了一眼随行人马,心中暗忖:
“凭自己与李白二人,再加上二十名训练有素的卫士,对眼前这百多骑人马自是无需畏惧。
“但随行当中却有相爷的掌上明珠,岂能容许出丝毫纰漏?这百多骑若是不怀好意之徒,倒不可不早作提防!”
忖至此处毕乘云当即勒住马头,果断下令停止前行,所有卫士下马保护大小姐,并且令轿夫将暧轿抬至路边。
卫士得令后,当即全部下马,人人刀剑出鞘,团团围住暖轿凝神戒备。
毕乘云下罢戒备令不过须臾,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听着那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毕乘云不禁微觉奇怪。
不一会便见六骑人马飞驰而来,顷刻已到眼前,然而竟丝毫沒有慢下来的迹象。
毕乘云心中顿时一宽,显而易见,这些人马并非是冲他们而来,但见六骑马头上都系着红绸。
“原来是宫中内侍外出!”
看清楚马背上之人装束后,毕乘云如释重负,当即回头对着二十位属下道:
“没事了,都收起刀剑罢。”
便在此时,只见一百多骑人马紧随着刚刚过去的那六骑,从官道上旋风般疾驰而来。
毕乘云发现,这一百多骑马的马头上亦无一例外系着红绸,马背上之人衣着装束与最先那六骑完全一样。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一百多骑的马背上多了一只大箱子,这一百多个大箱子被绳索绑得甚是严实,稳稳缚在马鞍之后。
在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中,这一百多骑马携带着尘土雾霾滚滚而来,风驰电掣般从毕乘云一行人身旁一掠而过。
不过顷刻,百多骑人马便已悉数过尽,马背上之人想必只顾策马飞奔,对路边的毕乘云与李白等人看都不看一眼。
随着这百多骑人马远去,那遮天蔽日的尘土雾霾终于渐渐消散,再过得须臾,连马蹄声亦从耳边消失。
直待奔马荡起的尘土完全散尽后,毕乘云才吩咐随行卫士全部上马,护着暖轿继续向报恩寺前行。
李白想起适才那些不速之客出现时,毕乘云神态间的明显变化,不由得暗暗奇怪,遂开口问道:
“毕兄,看样子你似乎识得刚过去那些人马之来历,是也不是?”
毕乘云却并未直接回答,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头望着李白道:
“李兄弟,你倒是猜上一猜,这些人在官道上如此肆无忌惮策马狂奔,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了何事?”
李白笑道:
“毕兄如此问不是为难我么?我要是能够猜得出这些人是何路数,还用得着向你询问么?”
想起马背上骑者的装束,李白又道:
“毕兄,适才所见颇令人不解,这些人看上去非官非民,然而却嚣张跋扈得很。
“此地已然临近长安城,但这些人却照旧在官道上肆无忌惮横冲直撞,不知是甚么来头,难道就不怕误伤官道上行人?”
毕乘云却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又望着李白道:
“李兄弟,那劳烦你再猜一猜,那一百多骑马背上绑着的箱子里面,知不知道装着何物?”
李白沉吟道:
“这还用说么?马背上那些箱子里所装,自然皆是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事。”
李白原以为自己定然一猜便中,怎知他刚一言罢,毕乘云当即朗声而笑,言道:
“呵呵李兄弟,这下你可猜错了!我相信再给你猜多少次,你也猜不到箱中是何物事!”
“哦?”
李白颇为不解,只得问道:
“毕兄,那箱子里究竟装着何物?”
毕乘云淡淡一笑,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李兄弟你决计想象不出,那一个个箱子里所装之物,既非金银珠宝,亦非其他值钱宝贝,只不过是一种能饱口舌之欲的果子罢了!”
李白闻言不免大吃一惊,诧异道:
“毕兄你说甚么?那箱子里所装之物居然是果子?”
毕乘云点头道:
“不错,箱子中所装之物正是果子,而且产自几千里外之地的果子!”
李白更是纳罕不已:
“毕兄你怕是说笑罢?甚么样的果子竟然这等希罕?”
毕乘云呵呵笑道:
“李兄弟有所不知,这些果子若在几千里外的产地,自然是毫不希罕。
“但是从几千里外运到京城之后,却比熊掌燕窝珍贵多了,要知道熊掌燕窝四时可获。
“这果子却只在这一时节才有,而且偏偏还远在几千里之外,你说这果子希不希罕?”
李白沉吟道:
“原来如此,毕兄,你说那箱中之果,竟是从几千里之外运来长安?”
毕乘云点点头道:
“不错,箱中之果正是从几千里外的岭南运来长安,一路上昼夜兼程,马不停蹄。
“但运到京城拿入宫中,却只一、二人有口福享用而已,你该猜出是甚么果子了罢?”
“原来是荔枝!”
听到毕乘云说那箱中之果来自岭南,李白霎时恍然大悟,须知荔枝乃岭南特产,而当下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
毕乘云哈哈一笑道:
“不错李兄弟,那箱子中正是荔枝,先前从咱们身旁过去的那一百多骑人马,正是专替贵妃娘娘釆办奇珍异果的宫中特别内侍。
“你看见系在马头上的那个红绸结子了罢?那正是特别内侍的标志,凭这标志一路上穿州过府便可通行无阻。
“且任何州府地方官员见了这标志,都得尽力为这支人马提供方便,换马加粮,半点耽搁不得!”
李白不禁在马背上叹息起来:
“原来如此,皇上与贵妃娘娘大概不会想到,那送至宫中的荔枝是如何来之不易!
“更不会知道,要把荔枝从岭南运至京城,又是如何劳民伤财!”
毕乘云不以为然道:
“为君者富有四海,怎会考虑到劳民伤财此等问题?李兄弟,你这想法也太可笑。”
李白摇摇头道:
“毕兄此言差矣,须知为君者之喜好事关天下苍生大计,岂能不慎之又慎?
“这支运送荔枝的百骑人马,在岭南至京城几千里路上横冲直撞,不知会毁坏多少庄稼农田,又踏伤了多少行路之人?”
李白言罢长长叹息一声,显得怏怏不乐,毕乘云心中颇不以为然,暗笑读书人果然迂腐,与己无干之事又何必长吁短叹?
于是一路无话,护着暖轿行得虽慢,但也只是多花两个时辰便抵达报恩寺。
这报恩寺可谓是长安城外香火最盛的去处,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杨柳青此番前来,是为了给亡母还愿,须做三日三夜法事,故抵达报恩寺后,毕乘云当即去张罗下宿之事。
谁知道毕乘云找到知客僧说明缘由后,知客僧却为杨柳青及两名婢女只安排一间客房,等于说三人须得挤在一间房里。
毕乘云如何肯依,定要知客僧安排两间上好客房,让杨柳青自住一间,两个婢女共住一间。
面对满脸不快的毕乘云,知客显得很是为难,说道:
“施主此提为难小僧了,实不相瞒,的的确确只剩最后一间上等空房了。
“施主有所不知,两日之前来了一位女施主,已全部将上好客房包下,还请施主多多见谅。”
毕乘云一听当即警觉起来,盯着知客僧问道:
“两日前来了一位女施主?那位女施主是个甚么样人?大师知道她是甚么来路么?”
知客僧合什道:
“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乃是汝阳王王妃,亦是来本寺还愿,王妃到此已有两日了。
“因不想被其他俗人干扰,王妃遂将寺中上好客房尽数包下,此间无奈之处尚请施主见谅。”
“汝阳王妃?”
毕乘云不禁一愣,暗自忖道:
“难道是汝阳王李琎之夫人?”
毕乘云当然知道汝阳王李琎,乃长安城里声名显著的贪杯人物,故有“酒王爷”之称。
汝阳王自己好酒,所交之友亦多为好酒之徒,那位人称“酒君子”的崔宗之,便是这汝阳王的酒中知己。
听到知客僧说出汝阳王之名,毕乘云当即想起那次在状元楼,崔宗之被自己三言两语挑动,跟左天王大打出手的情形来。
毕乘云暗自心忖:
“这汝阳王妃既来报恩寺还愿,不知汝阳王是否跟来?原来是汝阳王妃包下寺中客房,这却有些麻烦。”
毕乘云谅想知客僧不会打诳语骗人,他既如此说,寺内当是已沒有上等客房。
当下只得作罢,遂让紫薇、翠竹二位婢女跟杨柳青共居一室,而自己与李白住在距杨柳青不远的普通客房。
那二十名相府卫士则住在周围团团护卫,一行人当晚遂在报恩寺住下。
到了次日,李白早早起床后出了客房,便信步向后殿走去,怎料刚进后殿,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李白心中大奇:
“这报恩寺乃是和尚清修之地?何来酒香?难道这报恩寺竟允许和尚饮酒?”
好奇难禁之下,李白遂大步进入后殿,循着酒香一路寻去。
行至后殿禅房,在一间开着门的禅房内,李白终于看见了喝酒之人。
然而这人却不是和尚,竟是个儒生打扮的文士,且禅房内也只有这文士一人。
但见他背对着门蹲在地上,左手持杯,右手提笔,正怡然自得的信笔涂鸦。
李白转眼看那地上,竟然摆着一地写满字的上等宣纸,令人吃惊的是,那纸上之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翩若惊鸿,写的竟然是草书。
李白凝目看去,但见那纸上写着: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凭良心讲,李白的书法造诣本不弱,且能双手齐书,堪称可入方家法眼。
但李白一见地上之字 ,竟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寻思自己书法跟这文士比起来,便如小儿学步一般。
李白不免暗自吃惊,想不到这报恩寺里,居然隐匿着这样一位书法高手。
便在此时,忽见那中年文士停止挥毫,掷笔于地开言道:
“请问是何方雅士至此?造访山野闲人有何指教?”
李白当即趋前几步,朗声说道:
“在下李白,冒味打扰阁下清兴,还望宽恕擅闯之罪。”
那文士听到“李白”二字,当即放下手中酒杯转身站了起来,神色间不乏讶异。
李白这才看清文士容貌,但见他年纪在四十上下,三绺长须隐隐有出尘之态。
中年文士亦上下打量着李白,俄而开口问道:
“阁下是否便是今科探花,又在金銮殿上三题臣服可利国使者,并被当今天子誉为谪仙下凡的李白李学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