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席上杂音
所以进入相府后,贺知章便到处寻找李白。
但是今日来相府相贺的宾客实在太多,相府又太大,贺知章寻找多时,也未见到李白身影。
贺知章心忖:“找了这么久都不见李贤弟,他莫不是在相府会客厅?”
如此一忖,他便进了会客厅,果不其然,李白正在厅里陪着杨国忠招呼前来贺喜的宾客。
贺知章当即行上前去,高声叫道:
“李贤弟,恭喜大比高中,金榜题名!”
李白见说话之人竟是贺知章,不禁喜出望外,当即含笑快步向他行去,口中道:“:“兄长你可来了!”
只顷刻,李白已走到贺知章面前,贺知章微笑道:
“贤弟,你可否找一僻静处,让我兄弟俩好好叙话?”
李白含笑点了点头,便携着贺知章向外行去。
走到一边僻静处后两人停下脚步,贺知章问道:
“贤弟,愚兄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李白见贺知章神色凝重,知他乃是未明真相,以致对自己有所误解之故,便道:
“兄长但讲不妨。”
贺知章望着李白诚恳道:
“贤弟你是亲眼所见,岐王礼贤下士、慷慨好义,对胸有大才之人更是礼敬有加。
“那日愚兄带贤弟前往岐王府求助时,岐王爷不但对贤弟一见倾心,相待甚厚,还慷慨赠以美人泪宝剑。
“愚兄实不知道贤弟何以会舍明奔暗,竟投到杨国忠相府门下?”
李白情知此刻不是解释之时,面对贺知章的温情责问,他无法也不能将原因说明,只能硬着心肠说道:
“人各有志,还望兄长体谅。”
贺知章闻言,不禁呆望李白半晌,竟似不认识一般,良久才叹息道:
“愿贤弟好自为之。”
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怅然而去。
望着贺知章远去的身影,李白心中甚是难受,他第一次尝到了有话不能说,有委曲不能辩解,被人误会的苦涩。
而且误会自己的人,还是待他亲如手足的结义兄长贺知章!
前来庆贺的宾客之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当今皇上第一宠臣,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的高力士。
神策军统领、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也来了,一直跟随高力士,就算落座也紧排着高力士。
惟有身为羽林军统领的玄武大将军陈玄礼沒有出现,岐王府也没有人出现。
这高力士面上,居然看不到半点因义子高登第断臂而对李白心存芥蒂之迹象。
高力士笑吟吟的向杨国忠说道:
“恭喜杨大人,府上出了这么一位才貌两全的年轻才俊,一考便高中探花。
“这固然是李探花才学惊人,却也与杨大人慧眼识人不无关系,杨大人真不愧为当今伯乐!”
“高大人过誉了!下官怎敢当伯乐之赞?”
杨国忠听到高力士之话,心里实是乐不可支,一改往日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之样,满面春风地拉过李白说道:
“这便是今科探花李白,望诸位同僚日后多多关照,大力提携!”
众宾客齐道:
“杨大人客气了!”
这杨国忠身为当朝宰相,乃是当今皇上第一宠妃之兄长,早已权倾朝野,若要提携李白又何须假手他人?
众宾客当然明白,杨国忠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故作谦让与客套罢了。
前来贺喜的宾客当中,大多数皆是官场上的老手,有谁会听不出杨国忠话语中的客套之意,有谁那么傻在会此时大言不惭?
众宾客见杨国忠对李白如此亲厚,却又不见杨国忠对李白作何介绍,有人不心中暗忖:
“杨国忠有一子一女,儿子杨显宗固然是个花花太岁,女儿杨柳青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听说诗词画赋样样精通,容貌出尘脫俗,杨国忠对女儿尤其宠爱,且杨柳青年方十八尚未婚配,看此情景,莫非有意招李白为东床快婿?”
如此一忖,众宾客自以为已看穿杨国忠之意图,当下莫不对李白大加称赞。
须知李白在春闱场内参加会试时,接连三场皆时未过半便第一个交卷出场之事,早已在京城传遍。
所以此时此刻,众宾客为了讨好杨国忠,对李白的赞美简直无以复加,几乎把李白的才学夸上天去。
那曹子健才高八斗,七步成诗,似乎李白比曹子健还多两斗,五步便可成文。
听众人对李白如此赞誉,杨国忠心里自是开怀异常。
而李白可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场合,那些官场上的客套和繁礼褥节,实在是让他不厌其烦,但是又不得不虚以委蛇。
来贺喜的宾客络驿不绝,除了份属同僚的朝庭大员,亲朋故友杨国忠一概交由他人接待。
饶是如此,这日还是把李白折腾得头上冒烟。
作为相府总管的毕乘云,今日忙得几乎脚不点地,为防岐王府有异常动作,毕乘云早已暗暗增加岗哨,并下令一有可疑人物出现便立刻当场拿下。
这一日前来贺喜之宾客竟有数百桌之多,杨国忠大摆筵席招待众宾客。
筵席上众人高声谈笑,你敬我让,人人开怀畅饮,整个相府一片欢腾,喧闹非常。
作为主人的杨国忠,与李白、高力士、程伯献同在一席,同席者还有礼部尚书沈既济,吏部尚书段取义,户部尚书孔鲁邑,工部尚书赵不群,再一位则是杨国忠之二弟,神策军副统领杨国志。
酒过几旬后,高力士笑着说道:
“李探花三场考试皆时未过半便交卷,如此惊才绝艳乃前所未有!今日诸位既为李探花高中之喜而来,岂可未有所闻而返?
“下官拟请李探花作一新词,以飨在座诸宾,未知各位之意如何?”
除了杨国忠、杨国志兄弟,余人俱都轰然叫好,户部尚书孔鲁邑多喝了几杯,乘着酒兴说道:
“新科探花才高八斗,必然出口成章,我等洗耳以聆佳作,望李探花勿要推辞!”
李白一向好酒,今日又逢结义兄长误解自己,心中有些不快,故一入席便频频举杯,杯杯到口而干。
如今听得众人有意考较自己,便乘着酒兴站起身来张口吟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白吟罢端杯一饮而尽,放杯坐下之际,席上已有人击节,一时间釆声不绝。
高力士更是拊掌赞道:
“好一阕《忆秦娥》,李探花才学果然不凡,不但张口便成,且文采斐然,纵令曹子健再世,我看也得甘拜下风!
“曹子健成诗尚需七步,李探花信口成词,比之曹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白所作之长短句,词牌名正是《忆秦娥》,双调四十六字,上下片都叠一韵。
这首词虽是李白于瞬间信口而作,却词句精炼,意蕴深厚,且极富乐感。
席中人除高力士、程伯献、杨国忠兄弟俩外,余皆进士出身,如此佳词岂有识别不出?
纵令是高力士,也因玄宗皇帝好风雅而饱读诗书,对诗词佳作浸淫己久,可说颇有造诣,故一听便知是词中极品。
沈既济、段取义、赵不群、孔鲁邑皆进士及第,于诗词一道比高力士更为精研,造诣只有更高。
故而不但深知这一阕《忆秦娥》实乃上乘佳作,更听识出词意非只游子思归、佳人怀远而已,其中还深寓人生哀怨。
只不过那“西风残照,汉家陵阕”二句,却有无限兴亡之感,与今日之喜庆气氛实在大不相合。
不过席上诸人深知杨国忠喜怒无常,最是翻脸无情,席间之人有谁是傻子?
怎会在这喜庆之日自讨沒趣,贸然去指出词中意思有不谐之处,徒自惹祸上身?
于是所有人俱都附和着高力士,一迭声“好词”、“佳句”,尽皆赞不绝口。
李白似乎觉得心里好受不少,心情一宽松顿觉灵感忽来,乘着酒意李白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一时间诗词之兴大发。
当下一手执杯一手执筷,牙筷在杯上敲一下,嘴里便吟一句,牙筷在杯上敲到二十四下时,一首《侠客行》已告作成: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坎,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夙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煊赫大粱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侠客行》所用乃是战国时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战国时期赵国都城邯郸被秦国大军围攻,赵国便向魏国求救。
秦王知道魏国出兵救赵后便威胁魏王,如果魏国敢派兵援救赵国,则秦国必将攻打魏国。
魏王害怕了,忙下令带着十万兵前往救赵的大将军晋鄙按兵不动。
赵王之弟即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赵胜,当即写信与自己的小舅子,同为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无忌,在信中责备他说:
“我之所以与公子家结为姻亲,是由于我认为公子节义高尚,能够急人之难!如今邯郸城危在旦夕,而魏国的救兵却迟迟未见。就算公子可以将我赵胜抛弃,可你能忍心对你的姐姐置之不理么?”
信陵君无忌接到信后很是焦急,多次请求魏王下令,让按兵不动的大将军晋鄙出兵解救赵国。
可魏王由于害怕秦国,始终不肯答应信陵君的请求。
信陵君知道难以说服魏王出兵,无奈之下听取了门客侯赢之计,借魏王宠姬如姬之手,窃得调动军队的兵符,并带上手下门客朱亥前往按兵不动的魏国大将晋鄙处。
见到晋鄙后信陵君出示兵符,意图取代晋鄙带领军队出发救赵。
但大将军晋鄙却置疑信陵君命令的真实性拒不奉命,正当信陵君不知如何是好时。
朱亥突地从袖中拿出四十斤重的铁椎一举击杀晋鄙,随即由信陵君掌握军队出发救赵。
最后信陵君率军击退秦军,解了赵国邯郸之围。
以上便是李白在《侠客行》中所用之故事,李白吟罢最后一句“白首太玄经”时,当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牙筷缓缓坐下。
席上诸人大多知道《信陵君窃符救赵》这个典故,对李白在诗中如此巧妙用事莫不由衷佩服。
户部尚书孔鲁邑更是惊叹连连:
“当真是后生可畏!此诗一气呵成,气势磅礴,直似一件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之神器,不带半丝刀削斧凿之迹,只应上界文曲所造,岂是世间凡人所能作出?”
吏部尚书段取义当即接口道:
“李探花如此文采,简直匪夷所思,下官不禁疑心李探花竟非我辈凡人,实乃上界文曲星下凡,不然何以具此通天才学?”
工部尚书赵不群也道:
“段大人此论实不为过,杨大人府上有此人才,实乃当今社稷之滔天洪福。”
礼部尚书沈既济也不甘落后,赵不群话语一落他便跟着说道:
“以下官所观,李探花之诗实已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地步,下官以为对李探花即便以诗仙谓之亦毫不为过!”
高力士见几个尚书对杨国忠你一言我一语,尽出阿谀奉承之言,虽明着捧李白,实则却是为了讨好杨国忠,当即忍不住笑道:
“下官听几位大人所言,似乎李探花乃上界文典星被贬落凡尘,那么该当是谪仙了!”
礼部尚书沈既济当即击节赞道:
“高大人明察秋毫,所论真乃画龙点睛!”
却说坐在高力士身旁的玄武大将军程伯献,自毕乘云与李白到府上“拜访”过自己后便一直耿耿于心。
此刻见席上诸官对李白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纷纷出语奉承,不免心中悻悻。
其实今日程伯献本不想来,奈何高力士一再相邀,程伯献只得勉强应承。
此刻见李白金榜题名后意气风发,在席上填词赋诗潇洒自如,而同席诸官又争相附和、奉迎拍马,他心内自然颇不是味道。
入席迄今程伯献还未曾发过一言,在席上自顾饮酒,此刻听到结义兄长高力士对李白竟冠以“谪仙”美称,忍不住趁着酒意说道:
“信陵君身为魏王之弟,却不尊君令,挟恩图谋,指使如姬偷窃虎符,对统兵大将晋鄙假传军令。
“在晋鄙置疑军令时又纵容手下门客朱亥将晋鄙椎杀,最后竟私留异国。
“此人身为王亲国戚,却居心叵测谋盗兵符,擅杀统兵大将后又滞留异国,
“不折不扣是犯上作乱的伪臣贼子!岂值我辈瞻仰?又何必为其赞颂?”(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