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仇人之女
公孙大娘抬眼看去,只见一位清丽可人、笑意嫣然的女郎正向自己款款行来。
这说话之人自然便是杨柳青。
杨柳青笑盈盈走上前来,极为礼貌的对着公孙大娘及那位华贵夫人福了一福。
然后面向公孙大娘温言细语道:
“这位姐姐请了,小妹当真是好生抱歉,这两个女娃子皆是小妹的随从。
“她们不慎撞倒姑姑已然有错在先,随后又再对姐姐无理顶撞更属不该。
“都是小妹管教无方,方导致适才之不快发生,小妹在此代她俩人向姑姑及姐姐陪罪,还请姐姐看小妹薄面,原谅她俩这一遭罢。”
杨柳青话罢,躬身对着公孙大娘和那夫人又是盈盈一福。
俗话到底说得好:拳头不打笑脸人,公孙大娘虽然气怒交加,然而面对杨柳青这饱含殷殷诚意之道歉,却也难以再板下脸来发怒了。
只不过公孙大娘心内到底仍是余怒犹存,杨柳青停下话语后,公孙大娘狠狠地瞪了一眼翠竹,这才转头对杨柳青说道:
“你那个丫头实在是也太不知轻重,她若有你十分之一的风度,适才也不致于把人气得心中发毛。”
一旁的翠竹闻言,不由得眉毛一扬,便待出言相驳,然而她尚未及开口。
杨柳青威严的目光已扫了过来,翠竹只得撅起小嘴,不情不愿地悻悻走过一旁。
杨柳青又微笑着对公孙大娘道:
“这女娃子不知礼数,都怪小妹管教无方,让姐姐见笑了,适才翠竹的无礼冲撞之处,还望姐姐多多包涵才是。”
公孙大娘见杨柳青如此谦和礼貌,心中怨气终于缓缓平复,毕竟遇上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笑靥如花的姑娘,想继续发怒也是件难事。
看着杨柳青灿烂无邪的笑容,公孙大娘也不由自主对她生起了亲近之意,当下说道:
“妹妹无须过于客气,说起适才之事,其实我亦有些急躁,若非我情难自禁,适才与你那婢女之争亦不会发生。
“妹妹放心罢,你如此宽宏大量,我若是还再继续计较,岂非显得我气量狭窄了?”
杨柳青见公孙大娘已然转怒为笑,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喜不自禁的笑道:
“小妹只顾跟姐姐说话,竟忘了向姐姐请教芳名了,小妹叫杨柳青,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
公孙大娘见她说话时天真烂漫,显得毫无城府,面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妹妹此名当真好听,姐姐之名可要让人贻笑大方了,姐姐复姓公孙,双名大娘。
“此名老气横秋,叫起来颇不顺口,妹妹若是只听名字,难保不会以为姐姐是个粗手笨脚的乡下姑娘。”
公孙大娘含笑说罢,俏脸上露出一丝自我解嘲之意。
杨柳青微笑道:
“姐姐这名字很好啊,其实说起来,一个人之名乃是父母所定,不过是用来标记一个人的称呼罢了。
“叫作甚么都无所谓,姐姐大可不必为自己之名而自叹,再者一个人之名并不能证明何事。
“若真是人如其名,那叫作‘万金’、‘万财’的乞丐,哪里还需要去沿街乞讨?
“而那些叫作‘平安’‘多福’之人,想必一辈子都会无灾无难、福如东海了。
“至于那叫作‘狗剩’、‘二蛋’之人,真不知道又该当如何埋怨自己父母,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杨柳青说出这番见解,公孙大娘颇有些忍俊不住,望着杨柳青笑道:
“妹妹你这话着实逗人,你就算有心安慰姐姐,也不必让姐姐笑疼肚子啊。”
杨柳青只是抿嘴微笑,待公孙大娘笑停之后,方关切问道:
“姐姐,姑姑的身体不碍事么?方才翠竹那一撞,看起来姑姑似乎受伤不轻?”
听到杨柳青此问,公孙大娘不由自主的又皱起眉头道:
“对妹妹实不相瞒,方才被妹妹之随从那么一撞,竟让我姑姑断了三根肋骨。”
“甚么?”
杨柳青闻言脸色登时大变,吃惊不已的问道:
“姐姐,怎会这样?”
公孙大娘脸上笼罩上一层忧郁之色,望着杨柳青幽幽说道:
“对妹妹实不相瞒,我姑姑得了一种怪病已有十多年了,大夫说这种病会让姑姑全身骨骼异常老化,而且没有任何药石可以医治。
“如今我姑姑才不过四十岁,然而身上骨骼老化之情形,却已与八、九十岁的老人无异。
“平时姑姑只要稍不注意,便会引起骨折,莫说先前被撞了一下,就算是行路摔倒,都会造成难以预测之后果……”
话至此处公孙大娘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杨柳青歉然道:
“姐姐休要难受,这都是小妹的婢女之错,只怪小妹平日疏于管教,以至婢女们轻狂好动,才惹出今日祸事。
“不但害得姑姑饱尝骨折之痛,还害得姐姐为姑姑担惊受怕,小妹心里当真是万分愧疚,都不知如何致歉才好……”
公孙大娘见她一脸愧疚之色,当即打断道:
“妹妹也不必再内疚了,事情既已发生,任何追悔都已于事无补,妹妹你说是么?”
杨柳青心内却依旧是羞愧难免,低头轻声说道:
“姐姐说得是。”
公孙大娘轻轻叹息道:
“有句话叫作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姑姑染上如此怪病,那也是命数使然,这是没法子的事。
“只能说姑姑命里该有此劫,此病既然无治,唯能希望姑姑日日开怀,尽量少受些病痛折磨罢了。”
杨柳青见公孙大娘不但言语伤感,神色间还不乏哀戚之意,当即劝慰道:
“姐姐勿需太难过,姑姑之病未必无治,天下之大岂能无圣手良医?只要用心寻访,姑姑之病定然有治愈希望。”
公孙大娘苦笑道:
“多谢妹妹一腔好意,虽然世上或不缺医中圣手,但又岂能轻易遇到?我姑父身为王爷千岁,寻医访药不谓不勤。
“然而寻访近二十年来,也未能遇到一个真正的神医国手,这二十年来姑姑吃的药,堆起来少说也有一屋子,要想治姑姑之病,除非华佗再世!”
本已缓缓走过一旁的翠竹,此时忽然扭头望着杨柳青说道:
“大小姐,医中圣手有那么难找么?咱们府里的孙大夫,不就是常被相爷称为华佗再世的医中圣手么?”
杨柳青闻言微微一笑,刚欲开口答话,然而未想到翠竹话语刚落,刚刚还与杨柳青相谈甚欢的公孙大娘,脸色竟为之一变。
瞬间公孙大娘已变得面罩寒霜,只见她目光如芒,直直逼视着翠儿厉声问道:
“你方才说甚么相爷来着?谁说孙大夫是府里的医中圣手?”
翠竹虽不明所以,却仍被公孙大娘声色俱厉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委屈地把嘴一撇,望着杨柳青说道:
“又不是我自己乱说,确实是相爷亲口所言嘛,那次孙大夫给公子爷医治断臂时,我亲耳听到相爷在客厅上说的!”
虽然翠竹之话透露的信息并不算多,但公孙大娘从这寥寥数语,却已悟到了杨柳青之真正身份。
公孙大娘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可怕的光芒,她先是望了望翠竹和紫薇,随即目光一转盯着杨柳青,冷冷说道:
“想不到你竟是相府的大小姐?你既然姓杨,当朝宰相杨国忠与你是何关系?”
望着此刻面罩寒霜、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公孙大娘,杨柳青不禁诧异非常,已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头。
杨柳青尚未忖度好该当如何回答,那快嘴的翠竹却已不无得意的抢着叫道:
“你想不到罢?我们小姐就是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当朝宰相杨大人正是我们小姐的父亲大人!”
翠竹不说犹可,她一说出此话,场中气氛顿时立马为之一变,听到翠竹之话,非但公孙大娘脸色大变。
便连那被两个随从搀扶的贵妇人都面露痛苦之色,闭上双眼低声喃喃道:
“老天爷,当真是冤孽啊。”
但见公孙大娘一双杏眼已变红,伸出纤纤素手戟指杨柳青,颤声道:
“你……你当真是杨国忠那奸贼的女儿?”
杨柳青心内好生诧异:
“公孙大娘为何会如此怨恨自己父亲?”
虽然从见面至现在,杨柳青心里对公孙大娘极有好感,公孙大娘那特点鲜明之性格实在令她心仪。
然而此刻听到公孙大娘出言辱及父亲,杨柳青顿时激动起来,女儿对父亲那种神圣的父女情怀,使她立刻有了一种受辱之感。
只是作为相府大小姐,杨柳青自幼便接受良好教育与熏陶,她知书达理,平日里待人谦和贤让。
可说连吵架也不会,如今见父亲受辱自是激动难抑,虽有心要替父亲讨回公道。
只可惜杨柳青从无向人责诘之经验,此刻面对公孙大娘以言语辱及父亲。
她竟不知该如何启口反击才好,急难之下禁不住眼睛一红,竟自己流下泪来。
公孙大娘原本已是杏眼血红,一副咄咄逼人之态,此刻见杨柳青居然流下泪来,一时间又是惊诧又感意外。
女孩家心性到底心慈,公孙大娘亦不例外,见杨柳青流泪之样令人垂怜,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不忍。
然而一念及惨死之家人,以及姑姑先前被撞倒在地痛苦呻吟之状,她心中怒火禁不住又再度燃起。
公孙大娘一双杏眼射出锋刃般寒芒,咬牙切齿对杨柳青又问了一句:
“你果真是杨国忠那奸贼的女儿?”
听到公孙大娘又对父亲恶言相辱,杨柳青心中难受之极,然而却又不会反唇相讥,只能悲声问道:
“我父亲与姐姐素不相识,姐姐怎能一再对他恶语相向?”
“谁是你姐姐?”
公孙大娘两眼中射出了仇恨之火,怒声道:
“杨国忠那奸贼与我乃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不但杀害我父母、兄长,连我三岁的弟弟都不放过!
“十多年来我做梦都想手刃杨国忠那奸贼!你既然是他女儿,那便休怪我剑下无情,要怨就怨你投生选错了人家,拿命来罢!”
公孙大娘话语一落,当即伸手在腰间剑鞘一搭,手上内力到处,宝剑顿时如青龙冲天般脱鞘而出。
公孙大娘足下一点,俏丽身形已腾空而起,她身在半空伸手只一抄,早将激射而出的宝剑抄在手里。
公孙大娘不再多言,身在半空居高临下,对着杨柳青迎头就是一剑。
杨柳青只是睁大双眼呆呆站立,整个人犹如泥塑一般,似已惊得懵了,对公孙大娘向自己当头刺来的长剑不闪不避。
莫说杨柳青是个身无武功、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就算她身有武功,又怎能躲得开公孙大娘这怀着满腔仇恨、势在必杀的一剑?
一旁的紫薇和翠竹两人,根本未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局面,眼见杨柳青避无可避,便要丧生在公孙大娘凌空下击,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这一剑之下。
紫薇与翠竹顿时骇得魂飞魄散,两人张嘴欲叫,然而过度紧张之下,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这声大喝传来之时,早有一件不知名的物事,犹如流星赶月般飞袭而来。
这件物事不偏不倚,恰恰击中公孙大娘凌空下击的长剑上,公孙大娘但觉手中长剑一震。
竟被一股不知名的大力撞得向旁一歪,本来刺向杨柳青的长剑顿时刺了个空。
当真好险!这一剑堪堪从杨柳青耳边刺过,虽然长剑并未刺中杨柳青,但是一股迅猛无比的剑气,却还是让她耳朵一痛。
公孙大娘一剑刺空,心中实是又惊又怒,当即抬眼四下看去,便在此时一个人影已如疾风般飞驰而至。
这人抱着杨柳青迅速无比的向后一纵,至少纵有有七、八尺之远,脱离了长剑的伤害范围。
看清抱着杨柳青纵身后退之人后,公孙大娘不由得既伤心、又愤怒,更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原来抱着杨柳青纵身后退之人,居然是李白!
再看地上,先前那飞袭而来在自己长剑上一撞之物,居然是一支毫笔,已经被一分为二。
这支毫笔之所以一分为二,乃是适才在长剑上一撞之际,被长剑削成了两段。
公孙大娘心中正在悲苦莫名之际,一位中年文士施施然走了过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两截毫笔。
这中年文士望着公孙大娘说道:
“我一直以为笔只能用来写字,今日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救人,只可惜我好好的一支笔却被姑娘削成了两截!”
这位弯腰捡起两截毫笔的中年文士,自然便是“酒书神”张旭。
公孙大娘这才知道,原来方才飞袭而来将自己长剑撞歪的毫笔,竟是眼前这位中年文士所发。
若非是这中年文士出手多管闲事,杨柳青此刻必已鲜血飞溅,横尸地上了。
公孙大娘见李白兀自抱着杨柳青并未放下,心内不由得泛起一缕莫名酸涩。
她咬了咬牙,将目光一转瞪着张旭,怒火万丈的喝道:
“你是何人?居然敢来多管本姑娘的闲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