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同天倾塌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同天楼十层,毒蛇爬上灯架,将灯拱翻在地,蛇尾一卷灯托,蛇身悬吊,凭借着重量将其向下拉动了一段距离。
随后,铁墙尚还关闭的部分,缓缓开出了一道缝隙,一只乌鸦从中展翅飞起,于窗口掠出,发出几声阵阵啼鸣。
像是信号一般,山中人影攒动起来,留守于较远距离的死士,纷纷拉上面巾出动。
因着同天楼没有发现人,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若是来人,必然会从外围抵达,定要经过千酩卫的防守。
于是在飞峦第一时间发现有人靠近时,当即抬手比了个手势,带着人动身前往应对。却殊不知此时外守被引开,正给了潜藏对手行动的机会。
同天楼中,魏烬将外袍罩在温从戈身上,温从戈注意到他肩腹的伤,摁着他包扎了一下。
至于温从戈,由于伤口太多,没办法儿在这儿处理,只能尽快赶回去。千酩卫当即整队,温从戈看着那群年轻的面容,微微垂下了眼,任由魏烬搀扶着。
此时不似刚才急赶,没有危险的情况下,魏烬属实连其他地方碰都不敢碰一下。
就这般,一行人顺着楼梯陆陆续续离开了第五层。刚下到第三层,便响起了一声轰然巨响,整栋同天楼发出了剧烈晃动。
那声响动,赫然来自于第一层。
温从戈用气声儿开口:“快离开这儿。”
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然而刚到第二层,底层又传来一声巨响,第二层中央塌陷下了一块儿地面,地砖上的裂痕,瞬间如蛛丝一般蔓延开来。
抵达底层的楼梯已经断裂,魏烬果断揽着人直接轻功跳了下去,千酩卫紧随其后。
脚下触到地面站稳,温从戈抬眼扫了一眼,入目所见的第一层满是狼藉,已然起了火势。
一队死士不知从哪儿冲出,拦住了出路。尚还年轻的千酩卫持刃上前,呈保护姿态将两人护在身后。
他们本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虽从小收编在飞峦麾下,可他们心里清楚,给他们衣食住处,三餐温饱的,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公子。
其中一人微微回头,低声道:“魏老大,你带主子先走,我们拦住他们。”
魏烬迟疑了一下,便带着温从戈往门口冲去,而千酩卫也与死士交上了手。
死士分出了两人,直向温从戈而去,魏烬不得不抽剑而出,反身应对。这一动之下,肩膀的伤口再度挣开,血液浸过纱布,渗透而出。
他的剑锋凌厉潇洒,翩若游龙惊鸿,公子论剑,当是天下一流。可偏偏身上带伤,那剑招后力不足,分明也在死撑。
然而已至穷途末路之时,魏烬还是死死抓着温从戈的手。
那两个死士意图明显,一招一式,都在试图破开两人相牵的手,目标明确地指向了被魏烬护在身后的温从戈。
死士出手,与目标不死不休。
温从戈心里清楚,蛇女口中的“烟花”已经开始,只是将将盛开,这般激战下去,身在同天楼的人都得给他陪葬。
没有上上策,下下策便是此时的上策。
温从戈突然莽着力气,拽着魏烬的手,用力甩向了门口,在擦身而过时,还顺势拍了一把魏烬的肩膀。
魏烬着急应对死士,哪里想过温从戈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他的身子倒退,踉跄了几步,已然退出了同天楼范围,又因贯力直接半跪在地。
这一跪,便再没了起身的力气。
他堪堪抬头看去,恰逢一把刀锋趁机贯进温从戈腹部,再度抽出,血雾飞洒中,千酩卫急忙分出人来,将攻击温从戈的人彻底挡开。
魏烬难免心中慌乱,想要喊温从戈出来,可无论如何,喉间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同于悲到极致发不出声音的感觉,这一刻全身的酸麻,真真切切地告诉他,此番如此,是被封了穴道。
念及刚才肩膀上细微的疼痛,动手的人,不言而喻。
魏烬试图冲破穴道的禁锢,可温从戈动手封的穴,哪有那么好冲?他只得一边尝试,一边用目光死死盯着门中的人。
那视线太过强烈,加身便如影随形,温从戈似有所察,回眸望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恬淡地笑。
那是魏烬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
不同于以往的张扬,那笑真诚又磊落,如春风一般和煦。他笑进了眼里,也笑红了眼眶。
剧痛之下,温从戈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弯身将腿上的短剑扯下,掷向了门外的人。
短剑旋落在地上,簪进泥土中斜立。
那帮年轻人拦着死士不靠近,他高高扬起手,打了个手势。有千酩卫接受到他的信令,死命想要靠近带他离去,却又因死士不要命的攻击不得不止步,甚至被逼到了夹角。
在魏烬抗拒哀求的目光中,对战局尚有算计的温从戈,毅然决然地收回了视线,撑着身体,转身走到墙边——这是以他目前的体力,能抵达的最近位置。
若要一人舍身才能换人好好活下去,他只希望那一个人能活着;若这荒唐人世有人能给他勇气直面死亡,唯有也只有那一个人能相与。
他有不甘心,不甘于计划临到最后就此止步;他也在恐惧,恐惧着即将发生的致命危险。
温从戈深吸口气,眸光一扫,抖腕,扇落掌间,他强打精神,在无人注意时,撑着最后的力气,径自甩出了折扇,扇子掠向了一个灯架,将油灯击落在地。
墙角堆延的引线瞬间点燃,蹿出一道火花。
随后,他因力气告罄,背靠着墙面滑坐在地,举起手轻轻敲了敲墙体,目光关注着战局。
千酩卫缠斗起来虽也不是省油的灯,可到底年轻,比起不要命的死士,到底还是差了点儿——那帮富有经验的死士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死士分出几个人去,举着兵刃走向了温从戈,剩下的人则卯着劲儿将千酩卫逼退到了各处。
生死关头,温从戈微微抬头,眼中映着火光,露出了一个笑,无声比了个口型。死士看懂了那口型,察觉不对时已然来不及了。
一声儿巨响,有两侧墙面因引线烧尽,点燃了火药使其猛然炸开,冲击之下,碎石瞬间四散飞溅。
层顶最先受不住压力,倾塌而下,温从戈面前的死士,还来不及跑,就被砸死当场压成了肉饼。
血溅到脸上,温从戈无暇顾及,面无表情地侧过头,蜷缩起身子,用手臂护住了脑袋。
巨响轰鸣声儿不绝入耳,热浪翻涌,整个同天楼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层层崩塌下来。
魏烬眼看着同天楼倾塌,瞳孔一缩,浩荡内力猛然冲破了穴道,肩膀上的银针也随之挤出,坠落在泥地之中失去了痕迹。
“阿眇!!”
逃出来的千酩卫狼狈不堪,急忙捡起地上的短剑,使了力气死命拖着魏烬后退,生怕他想不开冲进去送死。
这不同于雷声的声响,自然也传入了外围山林交手之人的耳朵里。
为数不多还活着的死士心知任务完成,借着树木遮掩,撤退得尤为迅速。
飞峦心生不妙,杀掉了一个倒地不起的死士,又抬起手,阻住了还想要追击的手下。
“不必追,回去。”
身处不远的姜植抖掉短刃上的血,一行人快速向着同天楼奔去。
临到近前,烟尘四散,入目所及,是一片废墟。同天楼空有其名,并都没能做到与天同寿。
魏烬挣脱束缚,冲到了废墟上,徒手挖掘着上面的瓦砾。泪水和着雨水滑落,被他随手擦去。惊天雷鸣,暴雨倾盆,外界一切都在此刻与他无关,他只知道,他的意中人还在下面。
那人怕黑怕雷,此时该有多害怕啊?
姜植愣愣地看着那片废墟,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虽然与温从戈还不太熟,但他怎么也不信,那个人会选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退场。
飞峦看着魏烬那样子,不用人说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连忙招了身后的人上前。
“立马回去,再带些人进山帮忙。切记,不要走漏风声。”
这要是让旭暗楼的知道温从戈生死未卜,恐怕得反了天了。
传信的年轻人深知其意,果断应声:“是!”
姜植回过神,立马道:“我也走一趟,把我的人都带过来,两队人马救援会比较快一点。”
飞峦顾不得其他,忙点了点头,招呼着没有受伤的人上前帮忙,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姜植深深看了一眼,和千酩卫的传信人一同离开了此地。
千酩卫连成了一队,将碎石与横木小心翼翼挪动走,再递给身后的人传递,用以节省时间。
幸好同天楼周围是一片空地,搬走的东西不怕没有地方陈放。
魏烬的指尖已然磨损,蛮力之下,伤口也跟着崩开,血顺着他的手腕落进石缝之中。他因失血眼前发黑,却偏死死咬着牙不肯倒下。
——这废墟之下,有个人还在等他。
雷雨中,不知是谁绷不住,发出了一声崩溃低泣。然而落泪归落泪,谁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狭窄昏暗的空间里,雨水滴进泥土之中发出的脆响格外清晰。
温从戈很幸运,除了手背被碎石划伤,几乎没有再填伤口。他处于承重墙的墙角位置,这里与坍塌下来的碎石,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空间。
在绝对黑暗安静的情况下,心脏擂鼓一般跳动着,外面的雷电声在他耳中,无端被放大了几分,平添了几分烦躁。
雷雨天,他最讨厌的天气。
碧血从怀里爬下去,视野不清,温从戈不知它去了哪里,倒也不在意那小家伙的离去。
——趋利避害向来是动物的本能,包括人也如此。
温从戈竭尽全力忽视掉喉咙的痛楚,以此将呼吸调匀。毕竟他被困在这儿,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保持平稳的心态。
他摸了摸身边,将能挪动的东西堆放到坍塌物下作为支撑,又把魏烬的外袍拉到身上拢紧,蜷着身子依靠着墙面,合起双眼闭目养神。
这种被困住的情况,他自长姐失踪后,就再没遇到过。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后来的他学会了无数不惜代价脱困的方法,没人能再将他困住。
而现在被困在黑暗的废墟中,双目无法查看周围环境的情况下,除了等待救援,他没有一点办法。
长夜漫漫,也不知天亮时,能不能稍微看清些东西。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