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云山问天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惊雷起,闪电划破天穹,混战以两败俱伤结束。清河堂几乎全军覆没,鹰卫受伤的也不少,这一战,可谓是没有赢家。
容铭弋捂着手臂跪倒在容柳卉身边,指尖颤抖着想去抚开那女人脸上的发丝,却又不敢,低低的呜咽自喉间涌出。
他的生命枯燥乏味,能看到的东西少得可怜,在这一方院子里,他能依靠的只有她。
容铭弋抓着容柳卉的手,徒劳无功地想要将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她,仿佛只有这样,就能将人永远留下。
眼看着就要撑过永夜,黎明就要到了。可还没来得及去悬壶济世走江湖,还没来得及去看更广袤的天地,她怎么就扔下他了呢?
容铭弋不知道她与温从戈之间有什么过往,他只知道,她信奉那人,将之比为神明。
只是她的神明无能,没有救她于水火之中。
成肖吩咐手下处理尸体,迎着瓢泼大雨走到容铭弋身边,弯身拎住他的衣领,问道:“那女人把我主子带去哪儿,你知不知道?”
容铭弋眼神涣散,久久才找回聚焦,缓缓开口道:“一栋楼,那栋楼在深山里,我并不知道在哪儿。”
成肖烦躁地骂了一声,气恼得把人一扔。
容铭弋跌坐回雨水中,垂下头扯了扯唇,指尖再度触碰着容柳卉凉透的手,将其抓在手里。天黑雨急,他的手也渐渐凉了下来,而他母亲的手,他再也捂不热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将他整个人淹没,大脑几乎停摆,再也转动不了分毫。
久久,容铭弋才找回嘶哑的声音。他明知不该,却还是冷声道:“是他自己没本事被带走了,你拿我撒什么气?”
成肖被这一句搞得懵了一下,随后气极反笑,吼出了声儿:“我家主子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少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这种风凉话。”
迅鹰卫为首之人穆萨眼看着成肖脾气上来,当即走到成肖身边,摁着其肩膀低声道:“冷静些,你与他置什么气?”
成肖冷觑了一眼容铭弋,压着火气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穆萨叹了口气,说道:“当务之急,先找到主子再说。嗯?”
成肖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可看着容铭弋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没来由火大。他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处理好这里,看好这小子,别让他寻死。黑市那位在程家,我去找他帮忙,多些人总归容易点。”
穆萨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头应道:“鹰卫受伤的人不少,让黑市接手也好,我在这儿等你消息。”
成肖打了声儿马哨,骏马疾驰而至,他转身抓住缰绳翻身上马,鹰卫让了条路出来。
骏马跨过了门槛儿入了长街,往程府方向离开。在他出去之后,鹰卫重新将府门立了回去。
与此同时,羌城郊外。
魏烬拼尽全力,也只能远远吊在蛇女身后。
然而他肩腹都有伤,追踪实在勉强。加之天公不作美,大雨很快冲刷掉了痕迹。很快,他便跟丢了。
传信烟在暴雨之下无法点燃,魏烬只得撕下衣摆作为路引,努力分辨着蛇女等人走过的路。
另一边,被蒙住眼睛的温从戈因沉毒发作,脑袋也昏昏沉沉,在七拐八绕的路途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直到被丢到地上,他才发出了一声闷哼,竭力缓和着身上的痛苦。碧血感知到了危险,藏匿在他后颈的发丝中,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蛇女在温从戈手里栽过跟头,一朝得手,自然小心谨慎,下了一道软筋散,又将他身上的东西搜刮殆尽,远远丢弃在地面。
温从戈察觉出她的意图,低低笑了一声:“这算是被打过一次,长记性了?”
“是啊,奴家长记性了,可你,好像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呢。”
蛇女说话自带着一股柔媚,可这柔媚中带着狠毒。她蹲下身子,扬手甩了一巴掌。
嘴里血腥味蔓延,颊侧火辣辣地疼着。温从戈偏了偏头,遮眼的布缎刮落,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还不太适应,只得眯着眼睛缓和。
视野恢复,他看到蛇女身后的窗口,勉强能判断出这里高度很高。那窗子不大,映出黑压的穹苍如近在咫尺,有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那一小块儿天空。
蛇女揪着温从戈的领子将人拽起,笑吟吟道:“我为你和你的人,备了一份大礼。”
温从戈抬眸看她,勾了勾唇:“是吗?我很期待。”
那笑容太刺眼,蛇女冷嗤了一声:“你还真是不怕死。”
她打了个响指,死士得了命令,走过来拖着温从戈将其绑在一个铁架上。
与其说是绑,不如说是仅靠着双腕吊在那里。他的手腕被上面的铁铐贴腕扣紧,轻轻一挣便磨出了一道红痕。
蛇女抬手接过死士递上的鞭子,抖开长鞭,扬手一鞭落在他胸口,温从戈闷哼一声,微微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鞭上倒刺刮破他的脖颈和衣襟,发丝簌簌铺落,遮挡着他露出的皮肤。
数鞭紧跟着落下,温从戈攥紧掌心死撑,最后一鞭,贴着他脖子打出,鞭痕从颈间斜到喉结之上,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带着疼。
与此同时,机关启动。束缚着温从戈的铁架下沉几分,可仍离地面有三四尺距离。
“温楼主,我在崖底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我还能活着,一定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所以这里,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
温从戈咳了咳,出口的声音嘶哑含血:“能让你费心设计,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不过你落得那个下场,是咎由自取。”
蛇女笑起来,拍了拍手,挑着眉眼说道:“那你落得此番下场,又是不是咎由自取呢?”
说话间,死士将他身上缠满了铁链,那锁链死死勒着他的身体与脖颈,将他禁锢在铁架之上动弹不得。
离铁架不远,缓缓升起一个半人高的铁墙,将这整个室间一分为二。
死士退后到蛇女身后,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杰作,将鞭子敛起,展开手臂,笑吟吟道:“需要我介绍一下这里吗?毕竟我可花了好多心思呢。”
温从戈艰难地看了那疯女人一眼,因身上的铁链勒得太紧,别说说话,就是呼吸都有些困难。
相较于他的窘境与痛苦,蛇女是很愉悦的。
“如你所见,这铁墙里,是一群宝贝。”
她口中的宝贝,无疑是蛇。
“我知道你的人很有本事,他们会很快找到这里。从正门被打开,他们踏入这片区域开始,机关也会随之开启。”
“想想进来的人每上一层,铁墙便会打开一道暗门,里面的蛇便会爬出来好生招待你——那感觉,你可要好生体会。”
温从戈无声轻嗤,抬眼看着蛇女,蛇女掩唇露出一个浮夸至极的表情,痴痴笑起来。
“啊,我好像不小心在蛇群里藏了一只毒蛇,不知道你有没有避开它的好运气。在你被毒蛇咬中之前,你能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蛇群咬死呢?”
“虽然很期待那个画面,不过我并不打算看下去。毕竟——我还为你,和你的人,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火,这么好的地方作为你的埋骨地,你应该也很开心吧~”
温从戈收回目光,垂眸看向那道蛇墙,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应对方式。
他必须在黎明之前离开这里,不然陈尚英的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死士跟着蛇女走到入口位置,蛇女转过头,并指唇畔,冲温从戈挑衅飞吻。
“再见了,温从戈。”
温从戈抬起头,冲她露出个笑,眼底杀意尽露,唇畔无声启合。他说的是——
“我会杀了你。”
蛇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不觉得温从戈在这般精密的设计中,还有命能逃出去。
随着入口门关上落锁,整个空间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赤玉一般的小蛇爬到温从戈耳朵上,探着身子吐了吐蛇信,有些无措地用尾部勾着他耳朵上的耳饰。
这里的蛇并不算蛊,碧血无法将之喝退,可以说,完全无用武之地。
温从戈挣了挣手腕,铁沿很快便磨损了皮肉,那伤口蔓延开腐蚀的痕迹,刺痛入骨。
他不得不暂时停止动作,仰着头靠在铁架上,望着窗外等待着力气的恢复。
此时云山脚下,魏烬找到这里,线索便出现了断层,在寻找过程中浪费的时间,让他很快被大部队赶上。
为首之人除了飞峦和莫易清,跟来的还有姜植与韩苏木。
魏烬心烦意乱,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韩苏木也在了。他捏了捏眉心,拉住莫易清说道:“可能需要你回去一趟。”
莫易清愣了愣,随即道:“你开什么玩笑?小芽儿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离开?”
事情复杂,魏烬只得尽量简洁地说道:“阿眇和我查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具体的要等一切结束后才能同你细说。”
莫易清问道:“让我离开,需要我去做什么?”
“明日下午,你带鹰卫到铃鹿街最后一户人家,和一个名叫陈尚英的人汇合,务必保证他的安全,若是能活捉去找他的人,那再好不过。”魏烬说完,又补上了一句,“这是阿眇想做的事。”
显然,这最后一句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
莫易清蹙了蹙眉,应道:“好,我马上返回。”
他言出必行,当即勒马回头,带着人折返。韩苏木看了魏烬一眼,没有犹豫,也驱马跟着一同回程。
至于他回去的目的是什么,其他人也无心探究。
时间紧迫,姜植立刻开口便道:“成肖在单征的儿子嘴里得知,温哥很可能被带去了深山的一栋楼里。我在羌城长大,听父亲提过,深山楼只有一个,正处于云山之中。”
魏烬翻身上马,说道:“边走边说。”
路上,姜植简单地说明了云山深处那栋楼的来历——
那是一个名为同天楼的六角楼,建立在山坳之上,修建它的人已经因时间太久而无从追溯。
楼高百尺,可摘星辰,同天之名,名副其实。
同天楼曾是羌城祈天的祭天之地,可很久之前,前往同天楼的路段山体滑坡,前往祭天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山中雨季有意外,实属正常。
于是第二支祭天队伍在七日后再次出发。可不知为何,这第二支队伍中的伙夫,在食物中下了毒,毒死了一整个队伍后,上吊自尽。
挨过了雨季,第三支祭天队伍再度启程。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出了意外。
这支队伍迷失在了深山里,最后腐烂的尸体飘到了山下的河岸边。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进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法与猜测众说纷纭,可天不庇苍生入山,相当于神不允人入殿,祈天之事便就此废除。云山再没人敢入,屹立于云山深处的问天楼自然也再无人问津。
随着时间推移,迭代更替,羌城中尚还记得同天楼的人少之又少,便是记得,也大多含糊其辞,可有个规矩却流传至今——
仙鬼宿云山,山中不请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