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写一本书来悼念他的妻子、他的父亲和他的国王。
事情在半夜进行。连乌鸦都闭嘴了,只剩下吱吱吱的虫鸣。没有夜莺。好久都没有夜莺了,它们飞向了西边,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点起蜡烛,颤抖的手晃了好几次才点着。羽毛笔在墨水里转了个圈,又点了点,就跟在进行最后的谢幕的菲莉娜·菲尔兹一样。那之后房子塌了,她被压死在那盏她一直渴望着的吊灯下,而他的羽毛笔则把墨水晕开在纸上,留下一滩黑色呕吐物般的痕迹。他这才想起来,拿衣摆搓掉了手指上的蜡油,扔掉那张不能用了的纸,重新摆上了张半新不旧、但还是能用的。
他写道:仅此献给我的国王......
这一次,尽管他的手没有抖,却还是出了差错。他神差鬼使地写啊写啊,直到把整张纸都写满了才反应过来,吓得把笔丢到了桌下。
他是这样写的:仅此献给我的国王,我的神和未来的审判者,因是我让他再也看不到他钟爱的百合,去不了他热爱的花园,摸不到他的猎犬,听不到乌鸫的歌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是我让他成为了他不应成为的人。我有罪。我有罪。是我。只有我。对不起。......
他的眼泪和墨水融在了一起。三十年的日日夜夜全都化在了纸上。当他推开椅子低头捡笔时,他的眼泪又从纸上滑到了地上,然后砸在羽毛笔上。他捡了两次,第一次没握紧,第二次才紧紧地攒住,指甲深深地咬进掌心里,就像在他小时候快要落水时,他父亲用力抓着他那样。他起来时撞到了头,坐下时差点没扶稳,而当他看到纸上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字时,他又开始颤抖。
于是他伏在手心里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哭泣。但的确,夜莺不再回来,纸被浪费了一张又一张,一棵棵的树为此被砍倒,而他已经五十岁了,尽管看上去和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现在却哭得像个五岁的孩子。他干枯的手捂着他干枯的脸,干枯的腿缩在椅子下面。他干枯的眼睛流出干枯的泪水,而他清楚,如果三十年前他选择的是另一个人,这一切都只会是一场梦。
在那个恶心的梦里,他的国王掉进地狱的坑洞里,竹竿嗞啦地叫嚣着划开袍子、皮肤、肌肉、血管和骨头,金发不再耀眼,眼睛不再明亮,最终让一切都染成噩梦般的红色,直直地钻进他的心脏里。只有那双嘴唇是苍白的。
但的确,他的国王早已不在了。他的国王因他而离开。所以他在三十年后为此哭泣不停。他哭到咳嗽,身子一颤一颤的,肺和胃都快要给呕出来。而在隐约间,在他陷入一种失去自己的恍惚时,他总会听到一个声音。
“你去吧,弗尔扎特,太阳总会再升起的。”他的国王说。
可他的太阳再没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