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爆出频频的性侵案件,牵涉颇广,本应是作派体面作风端正的文化人上流人,也都在受害者们的笔伐之下暴露出其恶心下流的禽兽一面。
人们在惊诧悲愤的同时,也不得不再次悲叹人性无法根除的恶与罪,人间无法泯灭的污与秽。
性侵对于加害者来说,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欲望释放,转头便成无关痛痒的旧人往事,而对于受害者来说,则很有可能会成为纠缠折磨其一生的噩梦与魔鬼。
此前的林奕含自杀事件,林奕含因为无法摆脱性侵阴影而最终选择了死亡,十三岁痛苦的记忆让她的往后整个生命都成为不可承受的负担,只能以死求得解脱。
在影视剧中,也不乏以性侵为主题的作品。有的从即时性角度讲述,主要是从被害者承受的生理伤害入手,侧重于温馨的周边环境来使主人公获得希望和治愈,比如韩国电影《素媛》:
有的是从性侵案件发生后人们对于案件本身的态度入手,侧重在周边对受害者或冷漠或同情或指责的众生相上来间接表达性侵以及社会对女性的迫害和漠视,比如电影《嘉年华》:
还有一些影视作品则聚焦于受害者的心理创伤之上,比如讲述受害者因为防护心理而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台湾电影《不能说的夏天》:
在同性性侵案中,也有聚焦在受害者心理创伤所导致其后续命运出现不可预测的变化和转折的影视,如美国电影《神秘肌肤》,就是讲述两个男生在幼时被成年教练性侵之后,留下的不可泯灭的童年记忆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们成长和选择,悲痛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们的人生路途之中,他们的命运轨迹最终殊途而同归:
这些受害者们在遭受性侵之后还是要鼓足勇气继续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与命运,有些人能够在亲人朋友的帮助陪伴下重拾希望直面未来,有些人或许便就此沉沦不复再生,也有些人或许因此而自甘堕落醉生梦死,既不踏入死亡深渊也放弃了生活尊严,从此在被悲哀记忆的支配之下囫囵过活。
英剧《梅尔罗斯》讲述的正是第三种性侵受害者。剧集主人公派特里克·梅尔罗斯出生上流社会,幼时遭受了父亲的性侵,从此这份恐怖而悲痛的回忆几乎成为支配派特里克·梅尔罗斯一生的罗盘,成为他最恐惧最难以启齿的软肋和柔弱。
《梅尔罗斯》首播于5月12日,第一季已经完结,在电影网站上的评分表现良好。其中在豆瓣上获得了9.1分,在IMDb上则是8.4分,在烂番茄上有88%的新鲜度。派特里克·梅尔罗斯由42岁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出演,剧集一共五集,是一部迷你的小众英剧。
该剧由爱德华·圣·奥宾的同名自传小说五部曲改编而成,一本书浓缩为一集,信息量密而不乱。
正因为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来,《梅尔罗斯》在叙事镜头和画面调控上都具有很强的文学气质。在叙述剪辑上,更有一种独特的意识流和情绪流的强烈风格,配上本尼飞速的语音模式,使得人物情绪流变展示得更加淋漓立体。
此外,该剧在色彩、构图、光线上都具有强烈的美学风格,非常明朗精致,贴合剧情和人物情绪,给人很强的审美感和代入感,完全具有电影的质感。
派特里克·梅尔罗斯出生于英国上流贵族,家境优渥地位崇越,但他并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贵族青年,却是一个吸毒成瘾的堕落之徒。
《梅尔罗斯》五集正对应派特里克的几个人生阶段,从22岁的迷乱青年到45岁的中年大叔,几乎将其前半生的脉络轨迹都大致描画出来。而在这条轨迹里,派特里克的童年阴影几乎一直潜伏在他所行所想的每一步里,贯穿和牵制了他的人生道路。
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童年经历对于一个人的性格的定型是密切相关的,就像水泥塑形,一旦干化就再也难以改变其上的痕迹和斑点。
而一个人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又往往决定了其命运。派特里克·梅尔罗斯的命运走向,正是在其童年经历隐隐现现的支配下进行反抗式的自我救赎历程。
该剧的第一、第二集叙事中心放在派特里克的吸毒情节与其童年回忆上。
第一集“Bad news”讲述派特里克为取父亲骨灰而在纽约逗留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他不断地戒毒又不断地吸毒,全集都靠本尼神化的演技表现出一个瘾君子在毒物作用下癫狂扭曲的状态。而他吸毒的原因,则是为了摆脱幼时被父亲性侵的痛苦回忆。
只有在毒品带来的迷幻和快感之中,派特里克才能在密不透风的记忆牢笼里得到一丝丝呼吸的通畅。
对派特里克来说,毒品不是为了寻求快感,而是为了摆脱足以吞噬生命的痛感。而只能依靠毒品来获取平静,无疑是饮鸩止渴,派特里克的挥霍着金钱,也挥霍着他的生命,无所事事又迷糊混沌地孤独度日。
而在派特里克日常中,又时时闪回他过往记忆的可怕片段,那些片段就像时时刻刻乱入的鬼魂一样总是令派特里克惊恐不已。
同时大量使用意象画面来反复塑造一种恐惧和迷幻之感,比如派特里克总能在墙壁上看到一只壁虎(那是派特里克父亲在惩罚他时他看到的),比如派特里克总是听见父亲的声音,总是看见父亲垂下的双腿,这些意象都代表着派特里克深沉的恐惧和挣扎。
不得不提的是本尼迪克特的爆裂演技几乎再现了一个吸毒之人的非理性狂热状态。
无论是公子哥的放荡,毒瘾发作的狂乱,吸毒之时的兴奋抽搐,回忆往事的惊恐悲痛,还是出现幻觉时可怜可悲的精神分裂,不知人生下一步该怎么办的绝望痛哭,本尼迪克特每一个面部表情和每一种肢体语言都是精准的,并同时配上他拿手的旁白,飞快地展示着派特里克的脑洞意识。
加上剧集独特的快速跳接和剪辑方式,在癫狂之外又产生一种幽默的欢脱之感。
第二集“Never mind”则主要是回忆派特里克的童年一天。在那个决定派特里克命运的一天里,他的父母设宴款待友人,而年幼的他则躲在楼梯的暗处独自承受着恐慌和痛苦。在这一集中,派特里克宽裕又诡异的家庭环境得以展现在观众面前。
这个看似和美幸福的一家三口,实际上都处在来自父亲绝对权威的高压强权统治之下。母亲害怕着父亲,明明是一个富裕的女继承人,却战战兢兢地活在父亲的威目严令之下,因为这种害怕,她甚至远离自己的儿子。
为了应对这种恐惧,母亲选择了酒精作为她的迷幻药。这与成年后的派特里克选择用药物来逃避如出一辙。
在面对强大到自己无法抵抗的困境之时,便选择迷糊自己来忽视现状。
派特里克害怕父亲,年幼的他无人可以依靠和倾诉,只能赤裸裸暴露在更深的恐惧之中。
派特里克的父亲扮演者是漫威的“红骷髅”雨果·维文,他在剧中不怒而威的凌厉形象不动声色就足以使人不寒而栗,母亲扮演者则是在《湮灭》中表现出色的詹妮弗·杰森·李,两位老戏骨成功塑造出一对貌合神离关系诡异的夫妻。
父亲给自己的绝对权威加了一个奇怪的科学解释,他认为小孩不应该得到太多的关爱或者照顾,而应该冷淡对之,只有在经历过惨烈的痛苦,以后才会更加无坚不摧。
他的恐怖在于,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得无条件服从于他,以他为唯一权力中心。就算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能有任何忤逆之意。
母亲的懦弱让她只能依靠酒精来麻醉自己,她的不作为令自己的孩子蒙受了巨大的痛苦,包括后来她抛下派特里克独自一人远走,更令人感到寒心的是在她即将去世之际,却剥夺了派特里克的继承权,而选择将财产全部捐献。
对于派特里克来说,父母似乎从未爱过他,他从父母处得到的温暖,实在少之又少。
如果说第一第二集主要是铺垫派特里克阴郁黑暗的耻辱往事,那么在第三集,则显示出一种转折的迹象,正如集名“Some hope”。
第三集的线索是派特里克去参加布芮格特的盛大派对。此时派特里克30岁,他已经戒了毒,但依旧还未放下对父亲的怨怼和愤恨。但在第三集里,明显可以看到派特里克在暴戾刻薄之外温和善良的一面。
有一个情节是在坐满显贵达人的宴席上,布芮格特的小女儿偷偷站在门口张望,派特里克看到之后,马上离开宴席俯身对小女孩说话。这个画面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童年时期的派特里克独自坐在楼梯上的情节,正因为派特里克感受过这种无助的孤独,才使得他更能理解和更愿意施以无助的弱者更多帮助和关心。
正像电影《芳华》里所说:“最不被善待过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
在这一集里,派特里克也终于向最好的朋友倾诉了自己埋藏在内心的那个苦痛秘密。倾诉是直面的第一步,当派特里克终于能够亲口说出那个几乎要将他毁灭的创伤时,他的治愈和救赎之程也就开始了。
第四第五集则主要讲述40岁的派特里克面临的中年危机,同时派特里克年迈的母亲去世。戒除毒瘾的派特里克又沉浸在酒精之中,与妻子的感情日渐冷淡,与孩子的交流日渐稀少,还有对母亲的极度失望。
对于派特里克来说,他认为他一生最大的败笔在于父母对他的恶劣,所以他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父爱母爱。
但遗憾的是,派特里克恐怕失败了,他的酗酒和粗鲁显然让儿子困扰不已。至少在当下,他未能给儿子一个完全幸福的童年。
对于派特里克来说,他缺乏爱只有痛楚的童年记忆使他在成人之后极度地渴望爱和被爱,极度渴望温馨陪伴和亲密关系。
也就是说,就算派特里克如今已能够坦然面对过往的黑暗记忆,但那份记忆铭刻在派特里克骨髓和血液里的东西恐怕是派特里克永远无法摆脱的。
比如他对空虚落寞的恐惧,他对安全感的极度需求,他对自己情绪的难以把控,他总是任性而为的幼稚,他时时能感受到的生命虚无之痛。这种持久性的后遗症,才是长在派特里克灵魂深处的毒瘤。
所以在经历过短暂的充实之后,派特里克再一次陷入生命困境里,他就像一个表面强硬但实则相当脆弱无助的孩子,在张望和希求着陪伴和理解,却因总是得不到满足而痛苦沉沦。
这一次,他选择了用酒精麻醉自己。这就像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派特里克的内心一直还住着那个无助坐在阴影里的小男孩,无人倾诉无人依靠,只能颤栗地恐惧。
但此剧编剧依旧给观众留下了一个充满希望和光明的结尾。派特里克在想象中让童年的自己对父亲说出了那句他一直想说的话:“那是错的。你是错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对其他人做这种事情。”
派特里克的父母都已经死去,原谅不原谅都已经无意义了,派特里克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单向的释放。有些问题注定是无解的,再多费精力去寻找也是虚妄的。
剧的结尾,派特里克打开大门,走向光线明亮的所在,去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
派特里克整个自我救赎过程就像是一场逆流而上的行舟之旅,在这趟艰难孤独的旅途中,他不进则退。
为了摆脱对生命的痛楚,他到处寻求安慰和依托,不顾一切地想要忘记和沉醉。于是他求助毒品,求助家庭的温暖,求助酒精,但最后似乎都没有得到满足。
童年的风暴时时在他的现实生活里出现,并总是颠覆原本井然有序的现状。对于派特里克来说,漫长的时间似乎没能让那看似遥远的伤痛减轻分毫,反而愈加清晰和深刻。
就像潮水不断冲刷海滩,父母划在派特里克内心的伤痕也恐怕难以消弭。这也许是注定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去反复寻找和努力的。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是派特里克在剧中喜欢念叨的一句诗。
有些伤痛时间可以治愈,有一些,是注定只能尝试和解,而无法根本治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