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倒下去时,全无抵抗。
南宫括收了手,终是察觉到不太对劲。
狱卒则吓得面如土色,但看姬发面色,再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立时大感不妙,上前探过姬发鼻息后,颤声道,“公……公子……没呼吸了!”
淑姜停了抽泣,晃晃悠悠站起身,只见姬发面色紫黑,这显然不是因为南宫括的拳头。
“毒……”一边,狱卒又抬起了姬发的手,姬发手背上赫然一道发黑的齿痕。
岐山神女带人赶来之际,圄所又是一阵骚动。
梓墨一眼扫到南宫括身边的淑姜,更是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南宫括伸手护住淑姜,淑姜则偷眼打量乔姒。
这是淑姜第一次近距离看乔姒,如若风一般,乔姒亦轻纱蒙面露出半张脸。
只是乔姒凤目凌厉锐气,鼻梁高挺,朱唇丹红,轮廓分明,便是隔着轻纱也能将她脸看得个八九分清,这纱蒙地实在有些多余。
进到圄所的堂屋后,乔姒也没多言,直接运转灵力替姬发疗伤。
叮叮当当,淑姜耳边响起了只有巫者才能听到的铃声。
这铃声又急又密,撞得人耳中嗡响,凭添烦躁。
再往后,菀风和若风也跟了进来,淑姜对上菀风的视线,心中一阵发虚,垂了头,只盼着菀风没看到她。
“淑姜,过来。”
然而,菀风又怎会没看到她?
淑姜刚要过去,被南宫括一把拉住,“阿菀,这件事,阿淑没错。”
“没错?”梓墨跳了起来,“诅咒公子,这也叫没错?你们丰邑巫者到是能耐的很啊!”
“安静!”乔姒怒喝一声,额上浮起了细细青筋。
菀风不再说话,只严厉地看着淑姜。
淑姜挣开南宫括的手,走到了菀风身边,若风则上前一步问,“神女大人,可需要帮忙?”
乔姒不言,淑姜只听得耳畔铃声更乱,声声催魂。
良久,姬发忽而嘴一张,吐出口黑气,面色迅速转白,却没醒来的迹象。
乔姒愤而转身,若风闪退一步,那刀一般的目光顿时劈在了淑姜身上。
梓墨见状,上前便要拉淑姜,却被菀风抬手架住。
“菀邑宗这是何意?难不成仗着丰邑是你们华胥风姓的地盘,就要翻天不成?”
菀风面若寒霜,眉头微拧,“梓墨姑娘言重了,丰邑是周国的丰邑。至于我的巫僮做错了事,我有责任查清,请神女大人应允菀风。”
乔姒深吸口气,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诺!”
菀风又看了看周围,乔姒微抬下颌,示意众人退下,南宫括却是不走,菀风见状斥道,“巫方之事,南宫少主也要干涉吗?”
南宫括看看淑姜,又看看菀风和若风,最终铁着脸走了出去。
待屋里不相干的人走尽后,菀风才对淑姜道,“跪下。”
淑姜乖乖跪下,菀风又道,“说吧,怎么回事?”
淑姜断断续续将自己被关进牢房后的事,大约讲了一遍,讲到男子暴毙时,她知道绕不过去,只好说是有一只黄雀飞进来,突然啄了那男子的眼睛。
梓墨在旁冷笑道,“什么黄雀,分明就是妖物!神女大人,此事定有蹊跷,之前丰邑便有相弘鸟为祸,这几日这妖物突然不见了,眼下又莫名出现黄雀,我怀疑是有人私下与妖结契!”
“巫正与妖结契也不是不可以,半个月内报备就是。”若风忍不住在旁插嘴道。
淑姜心里一跳,知道若风是在暗示菀风替自己揽下此事。
谁知菀风却冷然道,“我没有与相弘鸟结契,灵女大人有吗?”
若风一愣,随即否认道,“自然没有。”
梓墨又是冷笑一声,看向淑姜,“你主子不想包庇你,还不承认?”
淑姜慌了,她不明白菀风为何不替自己周旋,正六神无主之际,忽听菀风道,“结契需歃血为盟,如此,淑姜的体内应有妖血才是,梓墨姑娘既是认定我的巫僮与妖结契,不妨探一探她体内有没有妖血。”
见菀风泰然自若,神色笃定,梓墨抿了下唇,向乔姒行礼,“请神女大人定夺。”
“她体内没有妖血。”乔姒冷冷道,“但这并不代表黄雀就与她无关。”
“神女大人说得是,只是此事可以稍后再查,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二公子,需尽快寻回他的生魂。”
“你们还有脸说这事!”梓墨又是一阵暴躁,伸手指着淑姜,“既是她下的诅咒,杀了她便是。”
诅咒?
淑姜茫然失措,不知从何辩解,自己什么时候对姬发下诅咒了?
“梓墨姑娘,神女面前还请自重,你说我巫僮因蛇血成了咒物,对二公子下咒我认,但她也不过是咒物罢了,敢问,真正在背后催动诅咒的人又是谁?”
菀风不卑不亢,从容道来,将梓墨说得哑口无言。
淑姜也才明白,难怪梓墨一进来就冲着她各种发脾气,更恨不得当场置她于死地,看来在背后催动她心血翻腾,暴怒伤人的,正是梓墨。
只是梓墨千算万算,却万万没算到,淑姜伤的人竟会是姬发。
屋内一时沉默,良久,若风柔声劝道,“还是先想办法救回二公子吧。”
乔姒抬眼扫向若风,若风立时低了头,随即乔姒又看向菀风,菀风坦然接下这视线,眸中一片沉着。
良久,乔姒终是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姬发,沉声道,“还请菀邑宗看好自家的巫僮。”
“唯神女令,请神女大人容菀风先行告退,处置巫僮。”
乔姒挥了下手,眉宇间起了几分疲惫,容颜刹那间憔悴起来。
带着淑姜走出屋子,外头的南宫括立时迎上,关切道,“阿菀,如何?她们是否要为难阿淑?”
“南宫括。”菀风立定,拧眉看着他,“希望你明白,她是我的巫僮,不是你们南宫家的孩子,她,也成不了你们南宫家的孩子。”
南宫括愣在当场,神情看着叫人颇为不忍,菀风却没再多言,径直往牢房走去,淑姜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再度进牢房,这一次,牢房就只是牢房,经过先前的风波,已没人敢再乱来。
陪着淑姜进了牢房,菀风随手落下禁制隔绝内外视听,然后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菀风面前,淑姜不敢撒谎,将夕墨之事细细禀来。
菀风听罢后,又道,“不是问你这些,我是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我不该和墨夫人结契。”
“事情紧迫,我并非不通情理,你错,是因为你确实被这妖物牵着走了。”
听到菀风并不责怪她结契,淑姜实感意外,看来眼前的这位邑宗大人,虽然严厉,却不古板。
“南宫括虽有许多不靠谱的地方,但论起对妖物的认识,他可比你清醒地多,夕墨既借你之力化黄雀,你便该差她来向我报信,而不是放任她胡来,还没发现吗?这件事,是她故意闹大的。”
话到后来,菀风的口气不免多了几分严厉。
淑姜低头,心里却还有几分不服,若无夕墨,她怕早就受辱了,这一来一回报信,哪里还来得及。
“我问你,自你受蛇血起,到那人进来,中间隔了多久?”
听到这句,淑姜身子一震,想起夕墨在牢中的喃喃自语,开始动摇。
“再者,南宫括赶来也并非偶然,她借口梓墨来时飞出去,应该就已经去找过南宫括了,她的速度可要比你想像得快,记住,她是妖,不是真的黄雀。”
字字句句叩击心门,淑姜终是信服了,她伏地流涕道,“邑宗大人,是淑姜错了。”
菀风轻轻叹气,“我并不是要让你向我认错,正因处境艰难,所以选择才至关重要。”
“可我……可我有时不知要怎么选。”
“你是知道的,夕墨要你走的时候,你不是选了吗?所以,那以后,她便不再问你……,要想不被牵着走,就要学会主动察知问题,做出选择。”
“邑宗大人,可是……如果……选错了怎么办?”
“没有人是可以次次选对的。”
菀风的话,令淑姜不觉脚下一空,她似乎才走上了坚实的大地,便又陷入了泥潭中。
看着少女惴惴不安的样子,菀风不禁踌躇,这些话,现在说是不是早了些?
沉默片刻,菀风再度起了话头,“淑姜,从前在家,你有背地里摔破过东西吗?”
“有的,邑宗大人。”
“你会隐瞒,还是坦诚?”
“我会坦诚。”
“你父兄会因此重责你吗?”
“不会的,邑宗大人。”
“这就是了,进退两难时,关键不在对错,而在错误的代价,以及这个代价值不值得,这个并没那么难想清楚,你随夕墨逃去是错的,回丰邑其实也算不上对,但你选择了不连累我,不是吗?”
少女的眉头终于松开,心也落了下来,她不仅是明白了道理,更感动于菀风知道她为何回来。
“好了,打起精神来,时间不多了,我接下来的话,你须好好记着。”
淑姜抹了把脸,正襟危坐,她知道,菀风是要教她东西。
“巫方大体可分三类,一者祭祀,祭祀的作用是通灵、招灵,察常人之所不能察者,沟通常人之所不能沟通者,使用常人之所不能使用者,这个你应有体会,巫者常用的占卜便是祭祀的一种。”
淑姜点头,身为侍神者,她天生便可通灵、招灵,并不特别需要借助祭祀。
“二者祝祷,祝祷是向天地万灵祈求给予馈赠,能给予是因自身足够强大;而要接受这种馈赠,则必须有诚,强大与有诚,两者不可缺一,否则祝祷便无效。”
这个听起来到是新鲜,淑姜不由被吸引住,只盼着菀风能再多说些。
然则菀风却将话题转了过去,“三者阴阳,涵盖万事万象,简单来说,祭祀、祝祷以外的巫方都可算在阴阳巫方中。偃术是,咒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