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收拾,可看着眼前丁零当啷一堆的东西,淑姜却不知从何下手。
“无妨,你对这些还不熟,我来吧。”见淑姜窘迫,姬旦将她拦到了一边。
淑姜很是尴尬地站在边上看着,绞着衣摆,心下十分不安。
姬旦利落地收拾完后,起身道,“怕菀姐姐训你?”
淑姜实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发觉好像不太对,一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姬旦笑道,“别紧张,所谓尊卑,是对公事份位而言的,行公事需要明份位,别尊卑,这样做事才不会失序,但这并不表示人与人之间就有尊卑之别,因此,私下里,不必如此拘束。”
“可我……也应该做些事,不好总在一边看着的。”除了怕菀风责罚,淑姜也知道吃白食是不对的。
“不会总让你一边看着的,下次你来生灶火,事情总要一点一点学的,我们回去吧。”
淑姜点点头,姬旦的话语徐徐如风,将她心中的不安吹得烟消云散。
只是与姬旦共乘一匹马时,淑姜又未免不自在起来,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走回去。
出了桃林后,淑姜终是忍不住道,“四公子,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能回去。”
察觉到了淑姜的不自在,姬旦也不勉强,只体贴道,“好,下了坡,我就放你下来。”
下坡时,淑姜远远看到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那马车到了山坡下,便停住了,似在等姬旦和淑姜。
很快,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菀风,另一个淑姜叫不上名姓却觉眼熟。
“四公子。”
“梓墨见过四公子。”
让淑姜眼熟之人,原来叫梓墨,淑姜想起曾在青帐中见过她,是若风身边的侍女,梓墨厚重的额发,当时就给淑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密密额发,几乎遮去了梓墨的双眉,她又总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再加之她的眼睛总往上看,不免令人产生一种错觉,感觉那双眼睛正掩在黑暗之中窥视。
淑姜此刻就有一种被窥视感。
表面上,梓墨正恭恭敬敬向姬旦行礼,可淑姜总觉着,梓墨的目光,正穿过额发,暗暗打量着自己,这感觉令她很不舒服,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蛇,躲在草木间窥视猎物的蛇。
“菀姐姐这是要上哪去?”姬旦扶淑姜下马后,亲切地同菀风打着招呼。
“灵女召见,我需尽快赶往镐邑。”菀风说罢,转向淑姜吩咐道,“淑姜,你这几日就守在舍内,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明白吗?”
“是,邑宗大人。”淑姜这么回答着,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也不知是什么事,让菀风必须立时赶去,若自己再晚些回来,怕是连菀风的面也见不着了。
姬旦看了看淑姜,有些不放心道,“听起来菀姐姐要离开好几天,要不,让阿淑来学宫住几日。”
菀风淡淡应道,“谢四公子好意,只是,淑姜是我的巫僮,不是别家托付给我的孩子,她应学着替我打理才是。”
“菀姐姐说得是,是我唐突了,那就不耽搁两位了。”
菀风行了礼,又看了眼淑姜,淑姜立时反应过来,行礼告退,转身自己往回走了去。
一路上,淑姜忍着回头的冲动,心绪不停地翻腾着,自己今日才梦到若风,若风就来了,会不会是乔姒要她对自己做什么?
此外,自己醒来时,似乎有听到尖锐鸟鸣,是相弘鸟吗?南宫括随后离去,和它有关吗?
回小舍后,淑姜收整打理了一番,用着还不太熟练的偃术做着暮食,只因惦念着镐邑那边,难免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光烧了水,没把饼放进去蒸,只好饿着肚子重新蒸过。
就这样,挨过了失魂落魄的一夜,次日清早,淑姜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似乎是忘了自己会偃术,只不时地看着被阿申啃坏的墙发呆。
淑姜期盼着南宫括会带消息来,可等了一上午,也不见有人,忐忑的心情变成了郁郁,淑姜环着扫帚坐到了檐廊上,兀自发起了呆。
这一坐,不觉坐到日头偏西,淑姜忽觉身后有动静,她回头看去,却不见人,正奇怪着,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淑姜吓得一哆嗦,待看清楚是南宫括后,她终是忍无可忍,举起怀里的扫帚追打起南宫括来。
南宫括也不甘示弱,见桶里有水,闪到井台边,不断捞水还击,闹了一阵,淑姜想起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主动罢了战,“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南宫括则叉着腰,粗着嗓子道,“大胆淑姜,竟敢打南宫少主,不怕阿菀大人治你罪吗?”
这样的威胁,自是起不了作用,经过方才的打闹,淑姜已然消除了最后一点“尊卑之别”,她抬手操控着扫帚,冲着南宫括高高扬起。
南宫括摆了个应战的架势道,“哟,我们的小淑姜会偃术了?”
“我早会了。”淑姜说着,突然觉得无聊,于是挥了挥手,让扫帚回到了角落,转而问道,“你来干吗?”
“来修墙啊。”来人大言不惭。
淑姜左看右看,南宫括孑然一身,哪像是来修墙的?
未了,南宫括更是厚颜无耻道,“阿淑,快去煮食,吃饱了才好干活。”
想起是该准备暮食了,淑姜冲着南宫括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厨房,她急于想知道镐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不喂饱这位少主,只怕扯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来。
食香四溢的檐廊上,淑姜放下食案道,“喏,吃吧。补墙的事怎么说?”
心里虽是着急另一件事,但淑姜还是耐下性子,先提了修墙之事,菀风不在,她愈发觉得自己有责任打理好这间小舍。
南宫括看了眼墙道,“没事,明天有村民来修。”
“村民?”
“是啊,难道还我修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无耻之徒?淑姜恨不得现在就把食案搬走。
见淑姜生气,南宫括笑嘻嘻地解释道,“阿淑,先别生气,术业有专攻嘛,打架我是擅长的,这个修墙……还是得让村里的匠人来,你不知道吧,你的邑宗大人除了偃术,祝由也好得很,经常下村给人治病,给她干活,大家都是抢着来的,你非要我修……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不要你修。”淑姜连忙打断南宫括,这位少主不拆墙就已经很好了,也乘着气焰正盛,淑姜索性一鼓作气问道,“括哥哥,昨天你突然离开是为什么?”
提到昨日之事,南宫括神情一肃,坐姿也端正了不少,他加快了吃饭速度,含糊道,“来就为和你说这事。”
待伺候过这位少主吃饱喝足后,这位少主却又踌躇起来,只见他眼珠子来来回回扫了两三遍,也不知在纠结什么。
淑姜已是等得肚肠痒,干脆直接了当地问道,“括哥哥,灵女大人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宫括眼神终是定了下来,不再卖关子,叹气道,“来祈雨。”
“祈雨?”淑姜抬头望去,万里无云,正在下沉的金乌依旧亮地扎眼,天晴得分外诡异,已是足足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祈雨……为何要来镐邑?”
南宫括不答反问,“我听阿旦说,昨天梓墨来过了?”
淑姜点头,并有些疑惑,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提起了梓墨?
“呵呵。”南宫括冷笑了两声,才同淑姜解释道,“阿淑,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乔姒但凡做坏事,都会派若风来,那个梓墨,就是乔姒的人,是乔姒派来监视若风的。”
淑姜闻言恍然,原来昨日的感受不是错觉,这个梓墨还真有问题,那这一次,若风又要来做什么“坏事”?
想起南宫括上次说的那对母子,淑姜心突突跳了起来,喉咙也瞬间干涩起来,“这次……这次……难道也要杀人活祭?”
“你猜对了,那你不妨再猜猜,这一次要拿谁活祭?”
淑姜脑袋轰然一下炸开,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只是稍稍平静下来后,她又觉不对,若是拿自己活祭,自己怕是早就被关起来了,菀风也不会让自己守在家里。
莫非……莫非……,想着想着,淑姜的声音抖了起来,“是……是颠老?”
“是,焚身祈雨,乔姒要烧了颠老。”
淑姜快速跳动的心,骤然停了一下,随即跳地更快了,“邑宗大人……邑宗大人也要这么做吗?”
在淑姜心里,乔姒是残忍的,若风是懦弱的,可她不太能接受菀风也成为帮凶。
“你的邑宗大人,也是要听命于神女的,只是两邑毕竟还有召叔母在,若平时,她们绝不会坐视这等事情发生。”
“那眼下呢?眼下……就不能阻止了吗?”
“这就是乔姒贱人可恨的地方了,她想必早就知道活祭宁雨的代价,却一直瞒着,岐周四野多山,听说那边的旱情远比丰邑严重,宗庙之树更是岌岌可危,事情被她拖到不得不尽快解决的地步……,所以……,这次召叔母怕也说不上话。”
淑姜心头一凛,宗庙之树出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关乎国祚命脉,谁敢在这样的事上讨价还价?只是这样一来,召叔母确实没了插手的余地。
绝望之际,淑姜想起了百羽,“商羊鸟,我们只要尽快找到大哥哥,就能下雨了。”
南宫括赞同道,“我来找你就为这个,你有多大把握找到商羊,让它降雨?”
“我……”淑姜愣了,她虽见过百羽,却全然不知要怎么找到百羽,“我不知道,我们还是把这件事告诉邑宗大人吧?”
“不行!绝对不行!”南宫括断然否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