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前脚刚到办公室, 李权后脚就跟来了。 在李昂看来, 自己刚刚宣布了禁令, 李权就来跑关系,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的权威, 是藐视自己吗? !于是, 李昂连夜再次把所有的考生集合起来, 然后派人把李权带到大家面前,指着李权大声对考生们说: “这个叫李权的考生竟然违反我的禁令, 到我办公室去请求我关照, 真是岂有此理、 胆大包天。”
然后, 李昂又十分郑重地对大家说:“观众君子之文, 信美矣。 然古人有言,瑜不掩瑕,忠也。 其有词或不安, 将与众详之, 若何?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昂说, 他这些天读了各位考生写的一些诗歌、 文章, 他觉得都写得不错, 水平还相当高。 但是, 古人说, 瑜不掩瑕, 文章写得再好, 也还有可以再提高、改进的地方, 他觉得古人说得没错, 考生的文章也应该还有不少需要进一步修改的地方。 过几天, 找个时间, 各位把文章都拿过来, 我们一起来交流一下,各位觉得可以吗?
听到这些话, 李权马上意识到, 李昂这么说, 是有用意的, 针对他的意味很浓, 李昂过几天肯定要通过评价他的文章, 来贬低他, 羞辱他, 让所有的考生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 只会走后门、 跑关系的小人, 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提高李昂自己的地位。
被李昂当众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以后, 李权回到自己的住所以后, 立即吩咐自己的书童把李昂的所有作品找来, 然后把他的每篇文章、 每一首诗都认认真真地读了很多遍,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当然不是为了欣赏李昂的作品,他是要挑他作品中的刺, 发现他作品中存在的瑕疵, 希望到李昂可能羞辱自己的时候, 能够给予有力地回击。 那么, 李权找到李昂作品中的“刺” 了吗?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李昂亲自主持这次作品交流会。 果然不出李权所料,李昂当众说李权的文章文理不通、 词句粗浅, 并且当面嘲笑他说, 你这样的水平还想来考进士,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时, 李权站了出来, 他要干什么呢?
他对李昂拱手作揖后说: “有句古话, 我记得很明白: ‘礼尚往来, 来而不往, 非礼也。’ 正因为我写文章的水平很差, 我自己有自知之明, 确实需要加强学习。 我就从您的大作学习起, 这些天一直在读主考官大人您的大作, 也稍微有点心得, 我今天想当着大家的面, 斗胆谈谈我读您大作的一点心得, 不知道大人您是不是同意呢? ”
李昂用蔑视的眼光瞄了李权一眼, 然后冷笑着说: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很高兴你能发表高见, 我洗耳恭听!”
“ 谢谢李大人!” 李权走到李昂的前面, 又对他作了一个揖说: “ 请问‘ 耳临清渭洗, 心向白云闲’ 是您的诗句吗? ”
“是啊! 是我写的啊。 ” 李昂马上答话。
李权接着说: “我想请教您的是, 这两句诗是不是出自一个典故呢? ”
李昂说:“是用典啊, 这有什么不妥吗? ” 他并不知道李权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权说: “大家都知道, 这个典故是说, 上古时期, 三皇五帝中的尧年龄大了, 身体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去统治天下了, 他想把自己的位子禅让给别人。
尧通过全面、 细致的考察, 发现许由不但道德修养非常高, 而且治国理政的能力也非常强, 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德才兼备, 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接班人。 于是,尧就想把他的位子禅让给许由。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 看到有人把皇帝或者说部落联盟首领的位子主动让给自己, 会高兴得不得了, 求之不得。但是, 许由不是普通人, 他是高人, 让尧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 他压根儿就不领情, 不想接这个位子, 压根儿就不想成为尧的接班人, 他甚至都不想听到尧要禅让给自己的话, 他觉得尧说要把位子让给自己的话都弄脏了耳朵, 就跑到渭水边去洗耳朵。 这就是‘ 耳临清渭洗’ 的来历。 您的诗句是用的典故是这个意思吧, 我没有说没错吧。 ”
“ 当然没错, 这个典故很平常, 大家都知道啊, 难道用这个典故这有什么问题吗? !”
李昂都听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不知道李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权接着说: “我就想请教一下李大人您, 当今天子正是年富力强,离年老体衰还有万万年吧。 更重要的是, 当今皇上既没有, 也不会有要把皇位让位给您的念头吧。 您写‘耳临清渭洗’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您洗耳朵干什么呢? ”
听到这些话之后, 李昂脸色刷地就变白了, 浑身直冒冷汗, 他惶恐万分!之前的那种目空一切、 盛气凌人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呆呆地坐在那里。 李权这句话对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震动呢?
因为, 按照李权的说法, 你李昂写“ 耳临清渭洗” 的诗句, 就意味着有篡夺皇位的野心。 在封建社会, 篡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不但自己要被处以极刑,而且还要株连九族, 李昂能不害怕吗? !
实事求是地说, 李权这样评价李昂的诗句, 确实是牵强附会, 甚至有栽赃陷害李昂的嫌疑, 有点像清代搞文字狱, 抓住文章中的某一句话, 加以联想和附会, 作为打击对方的罪证。 也有点像红卫兵贴大字报, 扣高帽子。 面对李权的攻击报复, 李昂毫无还手之力。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李昂只好把这件事的原委、 来龙去脉都如实地向宰相进行了汇报, 宰相下令把李权抓了起来。 那么朝廷到底会怎么处理李权呢?
刑部有关官员调查了这件事以后, 认为李权只是在言语上攻击了主考官,是对主考官的不尊重。 但是, 当时科举考试的相关规定并没有说这是犯罪, 也好怎么追究他的罪责, 就把他无罪释放了。 这就是中国科举上有名的“二李纷争” 事件的整个经过。
本来这只是主考官与考生互相冲突的普通事件, 并没有产生太恶劣的影响,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但是, 这件事对李昂的打击很大, 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之前表示要禁止推荐、 公正选才的那种壮志雄心丧失殆尽了, 在接下来的考试中, 只要有人推荐, 他都接受, 一点原则都没有了。
这次科举考试结束以后, 唐玄宗组织有关大臣对这次事件进行了“会议”,“会” 是集中的意思, “议” 是讨论的意思, 因此这里的“会议” 就是集中讨论的意思。 他们讨论的结果是用吏部考功员外郎来主持全国性的科举考试, 很难掌控全局, 也无法威慑考生。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认识, 唐玄宗在开元二十四年(736) 三月下诏, 决定将科举管理权改由礼部侍郎负责, 礼部侍郎是礼部的副部长, 他的级别是正四品下, 是一个副部级官员, 他的地位、 官职级别明显提高, 以适应科举地位逐渐提高的需要。“二李纷争案” 这样一个不大的科场纷争便引发了一场重大的科举改革, 从这一年开始, 科举考试从由吏部主管改为礼部, 组织科举考试成为礼部的主要工作之一, 此后一千多年间都没有改变, 礼部主管科举也成为“永制”。 应该说,这是“二李纷争” 在中国科举史上的影响的直接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