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朔二日，南旋。李子寄宝鸡门人李汝钦书曰：“别近一年，闻问不通，悠悠我思，彼此同然。未知近功若何？吾则兀兀苟延而已。今西蜀杨愧庵先生远来赐顾，喜出望外，切砥累日，受益实宏。世儒之学，由口耳闻见而入，支离葛藤，求诸外。先生之学，由性灵神化而入，直捷简易，得诸中者也。兹由贵邑进栈，机不可失，吾汝钦当竭诚请益。昔人谓：‘逢君一夜语，胜读十年书。’快何如也！此复。”
是日，宿横渠镇，谒横渠祠。
朔五日，鸡初鸣，行二十里方曙。过封县堡，堡在高岩，驴忽立耳侧视，岩间隐有一人，盖驴先觉也。过邸店，风霾，宿宝鸡。
朔六日，至红岩堡，访李汝钦，话至午夜。举丽虚夫子亡书，汝钦无疑。又述周三为悟“格物”，汝钦曰：“全得先生教他！”不肖曰：“鄙人不过是提他一着，得力全在他。如今有许多人，教他莫要那样，他又那样。自家立意，也要不那样，默默底似有个密制其命者，又由不得不那样，念头乱起，真是无可奈何。三为听了，就能一下斩住，非大勇不能。只此一着，真可学圣。我于此处做三十年，不得常常彻底应手，不过瞬息如是，难难难！”
汝钦为我道平凉单好问之向道，予甚思其人。
朔八日，别汝钦，入益门。
朔九日，雨雪，逾煎茶岭，云雾滃涌。仆长寿叹曰：“今日如在太虚中行。”予曰：“那日不在太虚中？但为人尘境牢笼不觉。”是日，宿长潭。
朔十日，鸡初鸣而行，远远驴、骡铃声相应，四面阴黑，溪水潺湲。予与仆牵驴，敛足循途，步步矩矱。乃信神之所烛，真“不见是图”。是时，驴亦进退缓急，缰绳如濡，不费人力。“易以知险，简以知阻”，谁谓物不然哉？渐渐东方辨色，甚觉心旷神怡。呼仆夫，告之曰：“此事不分昼夜，要息息小心，黑地就是白日，白日就是黑地。心无二心，所以境无二境。”长寿曰：“小人见得黑暗也害怕，提心吊胆惟恐跌倒，一心一意只管走路，那害怕的就不见了。”予曰：“好个一心一意只管走路’。此时兢兢业业，惟恐跌倒，那里还有闲心思盘算别底害怕他。今人学道无成，只为心不专，所以被一切境界夺了。若为自己性命，一心一意向道，要息息如此，如黑夜走路，只怕跌倒，何患乎道之不成！”
寿又曰：“驴子也通人性。当黑夜时，他也不裂决、不乱走。”予曰：“都是此理，但他蔽于形气，发现得不完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