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十三日,观龙门、壶口,走河津,谒文清祠。
十五日,过荣河之赵村三十里,沿大河而行,无饭店,馁甚。遇卖杂货者,赠红柿四个。予取梨酬之,不受。是日,宿夹马,目望见华山。
十六日,过蒲州,望雷首山,瞻仰夷、齐之高风,不禁为之兴起。
十七日,过黄河,过潼关。
十八日,过华阴,将游华山,风霜逼人,于是戒仆夫曰:“已而已而,吾与汝游吾性之西岳。”而遂走华州。
谓仆夫曰:“顺治十六年己亥十一月,予奉老祖灵枢过此,今不觉三十七年矣。昔在霜雪风泪中,神陨心碎,见闻恍惚,意以为华山在平地突起三峰,二十年前且志之以《山水说》。今重经山下,大相天渊,始知夙夕之信以为平地三峰者,皆妄想凝结而成也。嗟乎!一切境界,以妄想凝结而成者,岂特错认一华山哉?反身密验,勿为妄幻所迷,庶不负今日印证华山之意也。”
二十一日,过新丰灞桥,宿十里铺,与仆长寿话至三更,曰:“你勿谓此行不获钱财,便懊恼。”寿曰:“小人不懊恼。今与主人一路受苦,见了这道理,眼明脚轻,行李不觉重,风霜不觉寒,肚里不觉饿,筋骨不觉劳,心中有无边宽广。那财帛小人也不贪他,这就是小人身内千百年用不尽的宝帛。”予曰:“好个‘身内千百年用不尽的宝帛’!古之圣贤至富至贵,都是这物事。你好好保守,失落便无处寻。”
又谓长寿曰:“凡人走京一遭,要淘些见识,学些伶俐,长些机智,广些眼界,这都是自家弄坏了自家。你切不可如此,才是你本分见识、本分伶俐、本分智慧、本分眼界。”
又尝教长寿与崔奇似莫说妄话、莫动妄念。一日过邯郸野店,买饼,无菜,走里许,遇卖粗豆腐者。予曰:“早间有此便好。”寿曰:“这就是妄念了。”予揖而谢之,曰:“此言直我之师。我能实实体此,不愁德不进。”
予寤寐间密密自验,只妄念一起,坏我之德。至神至微,说出来,行出来,犹其粗焉者也。
又曰:“说出来,行出来,尚可把持。惟有妄念发于隐微,不可把持。”
乙亥三月十九日,至邢台,遣崔奇似南归。二十六日,至京。日,长寿曰:“主人尝戒小人与崔奇似莫说妄语、莫动妄念,崔奇似在背地大笑曰:‘主人话是听不得底。他教我们莫动妄念,他老巴巴到京应考中书,这不是妄念?’”予曰:“你怎不早向我说?”寿曰:“恐怕主人怒。”予曰:“我不怒,说着我痛处。虽然我却不为考中书来也,然奇似之言,实有以针我矣。”(崔奇似,荆门崔二甥仆人)
乙亥四月,予往拜行人西溪罗子。阍者询来历,予曰:“射洪明经以部文考取中书故至京,久慕乃主道风,特来亲炙。”明日会,.见如故。是时罗子乞假,未获罄就正之意,然承罗子不弃即示以少海任子著作,且得闻洪洞范子鄗鼎之为人焉。
九月二十二日,宿大王店。是日,入一堡,问曰:“这到邸店有多少远?”堡人曰:“这就是邸店。”予瞿然曰:“守着邸店问邸店,放着圣人寻圣人,此人之通感也。”
更余,至大王店,人与驴、骡杂遝一处。是夜雨,行李半湿,披衣坐候,鸡鸣而行,走四十里,宿终南镇。终南在望,雪岭排空,丰镐古道中不禁今昔仰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