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第一天,本应是中国北方最冷时节的开始。这个冬天确实到现在还不算太冷。蓝天没有一丝云,就是晚上的温度也不过零下四五度的样子。我走在住处附近的公园里,月夜之下,是我喜欢的遒劲的落叶乔木的枝杈影子。
相比炎夏,我是喜欢寒冷的冬季的。而回到母亲一辈人的年轻时代的冬季,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冬季之寒冷远非近二十年可比。
而就在45年前的今天,1970年的1月9日,中国近代以来最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含恨而逝。那又是怎样一个可怖的冬夜呢。
时间可以抹去一切!?
我一直在怀疑这个说法。45年后的我们可能无法回到当时,但或许我们可以因为距离产生对很多事物的客观思考。距离可以产生美,是因为可以看的更全面、更细腻、更理智。
这是个好时代,也是个坏时代。梁公的人生是波澜的。姑且不去说梁林佳话了吧。那都是小情怀的范围。在小情怀之外,让人震惊的是空前的人物悲剧。说是悲剧,就在于人的晚年和之前的人生对比,深深的陷落了。那是没有了尽头的黑暗,万念俱灰。
哀莫大于心死。梁公没有看到永定门城楼的复建。林先生的预言其实没过多久就应验了,真是莫大的讽刺。帝都的今天早非他们所能想象了。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一代才子佳人都灰飞烟灭了。我们这个时代也如是。人早晚是要被洗脑的。时间先后而已。如果能自己主动洗脑,或顿悟,我想这是快乐的。于是,我们发现了人生的意义,知道短暂不满百的人生的拥有者其实都是世界的过客。但我们依然心存善意,知道人类的良知尚存。
每个人都是一部史书,让自己去书写。走在逐渐清晰的路上,人生的旅行更加真实起来。
公园里的树木没超过45年的吧。公园的仿古建筑也是20年来新建的。如果梁公的计划能10%实现,帝都乃至中国大陆的文明遗产又该幸存下来多少?我还需要不断的去山西寻访吗?
北京没有了,幸好还有山西。
上世纪80年代初,曾经有人写文章,标题大体记得是“为什么人生的路越走越窄”,遭到所谓主流舆论的批判。其实,人生的路越来越窄是合理的。人的一生可以有多个选择,但一旦确定了,就只能在一条路上走下去,这无疑就是窄的,无可厚非。
人在路上的时间多了,开拓视野、丰富阅历是基本,在经过一定的量变以后,就会出现质变,旅行让人的精神气质、对世界的看法,都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升华。我想这是旅行的基本意义。
旅行的意义是个哲学话题,旅行的意义绝不是可以量化的,和旅行的过程一样,这是感受,是人的精神世界的复杂变化所产生的复杂情感。在某时你大悟,在某地你释然。
对我来说,这条路逐渐清晰起来,如命中注定一般,指向山西。
我在这个没有被多少人关注的地方,不断游走,发现在土的掉渣的这里,蕴含着中国传统文明的遗迹,这样的旅行,注定是一条小路,注定没多少人喝彩。但当眼前看到祖先辉煌文明的仅存硕果,即使奔波劳顿、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那时的兴奋和感动又怎是一番苦尽甘来。
这样的故事在山西大地上随时可以出现,我仿佛能理解当初梁公在山西看到一座保存完好的大庙时的惊喜与激动。
这样的文明探索、人文旅行,在山西,我们本来有太多,但我们又所知太少:
中国已知旧石器遗址总数的50%以上,
已公布的7批4000多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的10%以上,全国第一,
不可移动文物35000处以上,全国第一,
各类古建筑18000多座,全国第一,
其中有全国公认仅存的4座唐代木构建筑,是现存木建筑中最早的,
其中元代和元代以前的木建筑400处以上、占全国总数80%以上,全国第一,
寺院壁画和出土墓葬壁画25000平米以上,全国第一,
还有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遍布山西各地,
如此等等。
不必烂熟于胸,只是在看到那些精湛花纹、瑰丽形象的时候,产生一份民族归属感,为血脉中那无法沫去的本源而自豪,就已足够。
黄河岸边,太行山上,长城残墙,千年古寺,深宅大院,无法复制的地上地下文物,让天地时空间独行的我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时时有穿越千年的感动。
所以我选择去山西,去寻找那些过往的精神和物质碎片。
作为现代社会的中国人,我们非常有必要感知我们原生态的文化遗产,这些遗产在山西还保存着遗世独立的美。这是创造了无数世界奇迹的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这是中华文明的血脉,让我们珍惜、传承,这是义务更是责任。
我在黑夜的寒意中默默为梁公祈祷。我在疾行之后,为人类的良知祈祷。我不知道是否能够实现,但我依然清醒,尽自己之能力去做点什么,做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走在山西,本无所求,后来发现已经不能自已,只无愧于心的去做。这也是对梁公最好的纪念吧。
刘勇:《漫游家》特聘主编,资深旅游媒体人,人文旅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