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也会有掉馅饼的时候,刘家掌柜正在为郭乡约近来处处压他一头生猛的势头发愁,他的兄弟刘老四来告诉他一个大好消息:郭家的工头李德茂被郭乡约给开了,真是天赐良机,这不是老天爷送给他治头痛的药吗,我正等着这个能人呢。
要说这刘家的家庭关系有点绕,要从老掌柜薛光第说起,当年刚满十七岁的薛家老大,沿袭世辈闯西口的传统,从大槐树下跟着老掌柜出来,到敦煌开“奎记”的分号,经营百货、布匹、茶叶、铁器,三年学徒,三年小工,六年才回过一次老家,给父母磕了一次头,熬到第七年总算出了师,不仅有了工钱,每干一年还分一股的红利。山西商人(晋商)带本埠子弟出来,客兵他乡,分工合作,结成一条垄断购入,组织运输,终端分销,钱庄资本加驰的内部产业链条,外地人容不进去,再加山西人吃苦耐劳,低调内敛,勤俭积赞,在大河两岸,大漠南北广袤地域,晋商一枝独秀,遍开山西会馆,有时也联合陕西,加入敢打敢冲的陕西冷娃,组成山峡会馆,控制一方商业经营。
薛光第在敦煌磨练了十个年头,老掌柜更老人,他的股已占了两成,人也更加老成稳重,骨头硬了。老掌柜看火候已到,便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了薛光第,“奎记”分号也送给了女儿女婿,自己则叶老归根带着全家和积蓄回了山西老家,修宅子享清福去了。
这薛光第娶了媳妇有了店,如虎添翼,大展拳脚,买卖做的是风生水起,赚得半条街都姓薛,可年过半百,偏偏膝下无子,孤零零一个闺女,又成了当年的老东家,把闺女捧在手心里,睁大了他那双一眼能看穿三尺地深的慧眼,找下一个“薛光第”好接他这片大好河山的衣钵,当然还有一个解不开的心节,传种接代。
打开大王旗,自有吃粮的兵。清早腊八粥刚喝了半碗,县衙里当师爷的洪五爷就领着一个后生,来拜小年,小伙了二十三四,长得周正,衣服显得有些破旧,洗刷得倒干净整齐,一口地道的五台口音,自报姓刘,名敦安。薛掌柜有点好奇问:“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在家将就着,咋来这偏远的地方闯荡。”
真是人人有一本难念的经,刘敦安看了一眼洪五爷,洪五爷点了一下头说,都是山西乡当,自家人,没啥丢人的但说不仿,刘敦安咽了口唾沫说:“叔,你们知道,从大清末年,官府就盯上了咱们山西财东的银子,年年分摊名目繁多的绢税,有钱有势的怎么会自掏腰包,只能是构结官府,压榨百姓,里正保甲乘机搜刮乡里,土匪四处抢掠,老实人没有活过去的路,我家兄弟老四,自小健壮,不愿受人欺负,便拜师习武,平日里好报打不平,没少惹麻烦,父母管不住,今年春天为了浇水,与村里夏大户儿子领的庄丁起了冲突,打瘸了人家的腿,保甲早就看他不顺眼,告了官,县令责他恃强好斗,恣扰本地治安,便充发到西北边地敦煌。老四听不进父母的话,还免强能听进我的话,我父母怕他再惹是非,便让我一路跟了来,如今兄弟入了监,我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天上的鸟(qiao)娃子,地上的小娃(儿)子,可怜了天下父母心。薛光第听了刘敦安的陈说,心想这后生倒也忠厚,便笑着说:“你这名子不就是要在敦煌安顿下来的吗?”
想这刘敦安遵父母之命,能千是送弟,是个孝义之人。便答应了洪师爷,给小伙子找碗饭吃的托付,把刘敦安留在商号里收了徒,让他先从打杂开始学徒。
刘敦安为人忠厚老实,可不缺心眼,又读过几年书,收货出货,记账收款,样样一学就会,没过半年就把铺面打理得顺顺当当。于是又是三年学徒,三年小工,六年出了师,第七年上选了个六月初八热火日子,薛光第把刘敦安招入门里。自己住上房,女婿闺女住东厢,事先说好生出的孙子第一胎要姓薛。薛掌柜从此退入幕后,成天泡在戏园子里,看个《杨家将》,《赵氏孤儿》,《过五关斩六将》几本写他山西人忠勇为国的戏,倒也逍遥自在。
刘敦安接了“奎记”的掌柜,生意也是一样的红火,可三五年过去了,媳妇的肚子一直秕秕的,没个动静,找遍了远近的郎中,拜遍了各处的观音,也没有灵验。这年正月十五夫妻两人到敦煌城西三里半的板桥金花娘娘庙里求子,抽了一签,算了一卦说:“永居金珪之地,银钱多,生气少,须移居西南方,有泉涌巨水之地,源头活水可育子孙。”
再请道长明指确切地点,道长则捋须不语,说天机不可明语,只能自悟。
睌上山西会馆唱戏聚会,刘敦安与马长寿,柳玉嫣夫妇邻座,无意聊到南湖的大瓜籽行情,马长寿说起南湖南滩要拿西头沟的水垦荒,正在筹股。刘敦安突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这南湖不正在敦煌城的西南面,有大泉源头吗?又正在开垦之时,不正是养育后人之地吗?
刘敦安惊喜之后,以他生意人的精明,先要了解一番,带着兄弟刘老四亲自去了趟南湖,看到这里泉水涌涌,流水淙淙,树木茂胜,水草丰美,天朗地阔果然是一方宝地。
南湖的张东是他们山西乡当,还是“奎记”的股东,熟悉多年,今天特意带了两瓶山西杏花村汾酒,一截东洋毛泥子,前去营盘登门拜访。张东见了老乡刘掌柜,喜出望外,请来了南湖的头面人物,摆了一大桌海菜席,南湖的事情说了个明白,刘掌柜算是把西头沟拿水的事弄了个清清楚楚。南湖的土乡伸们,有了城里来的大名鼎鼎的刘掌柜的财力,南滩取水的大事又向前进了一步。
有钱就是草头王,刘掌柜拿出十二个银元宝,自然成了西头沟取水的会长,修的坝大家说拦得是洪水,就叫洪全坝吧,寄托洪水安全完满之意。
西头沟的水拿成以后,出钱最多的会长刘掌柜自然有优先选择土地的权力,他选了上游一方平整的芦草滩,开出了三百多亩青土地,上接孙家,下邻郭家平坦肥沃,丰水宝地一片。
开了新田,打了新庄,夫妻二人住了一年,果然太太肚皮渐隆,十月怀胎,诞下一子起名薛生阳,一听就是生在阳关的少爷。
可说来也怪,生下头胎后,掌柜家的肚子就摆工了,再也没有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