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娜告诉李兆黎休息了一会儿，他们要启程去北极，那里是防护罩的闭合口，在修建的时候留下来些不坚固的地方，说不定在那里可以找到逃出去的出口。李兆黎闭上眼睛，他想起有一个秋天的上午，他和李星海躺在屋里听歌，阳关被窗户铁框切割成六块，倾斜着投射在客厅的地板上，李星海在那些碎块里滚来滚去，他告诉李兆黎那里很暖和。那时候地球上的接驳基地刚好在赶工，碎石机敲打石头的声音，钻井机的钻头和大大的铁臂之间的撞击声，还有搅拌水泥的沙沙声，美好的早晨就像被放在菜市场里的一首轻音乐。但这也不影响李兆黎的心情，还有他迷迷糊糊的睡意，就像此刻。

他在心头盘算着在哪修个小房子，屋前屋后都要有小院子，这样他可以和李星海，或者是和陈司南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聊聊天，亦可以找个晴朗的夜晚观察星星。屋后可以用来种菜，屋前用来种花，特别是早春来之前，就一定要在院子外围种满棋盘花，这种花的枝干可以长的比人还高，花蕾是从下往上次第开放的，李兆黎一直觉得，这种花的下半身是美好，上半身密密麻麻的花蕾像极了确定性的希望。最主要的一点是，棋盘花特别招蜜蜂喜爱，淡黄色的花蕊有厚厚的花粉，李兆黎以前就种过，从早到晚，都有蜜蜂排着队来采摘花粉，它们会把自己的头、爪子和翅膀后面都沾满香甜，然后谨慎地飞回到蜂房去。

“醒醒，爸，醒一醒。”陈司南在轻轻推李兆黎的胳膊。

“怎么了？”李兆黎握着陈司南的手问，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伤口，他明显感觉到疼痛。

“阿黎，我们遇到新麻烦了。”琛娜从驾驶舱跑过来，满脸的担忧。

“怎么了？”

“北艏星的自转速度正在被加大，转速还在不断增加，我们越往两级跑，离心力越大，我们感受到的星球引力就越大。我们内脏会受伤，也没法继续行动。”

是啊，来的时候李兆黎就注意到了，北艏星的行星改造工程很完整，文观夫人给它外面穿了防弹衣，里面装了马达。

“那我们？”

“得回到白先城。”陈司南答道。

“那边不是还在打战吗？”

“暂停了。”琛娜摇摇头，似乎暂停说的不太对，她给李兆黎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池丘打伤了吉文瑟后，所有参元军队便和池丘的军队开战了，加上长生军的反攻效果较好，池丘便组织军队撤离，第九军团和辛条里人分成两拨人，第九军团逃往北极，已经超过琛娜他们的飞艇，快接近北极了。池丘则带着辛条里人往南极逃，但参元人也没打算放过他，比夕指挥所有的参元军队在追赶，但战争没减慢辛条里人逃离的速度，他们已经在南极的宽阔地带和参元军队对峙了。

“文观夫人呢？”

“应该是在白先城养伤，防护罩是她关闭的，让北艏星转的更快也只有她有权限。”

李兆黎感觉伤口像被重新撕开了般疼痛，离心力正在把他们朝着星球边缘甩开，离赤道越远感觉到的引力就会越大，如果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最先耗尽的是人的体能，接着心脏泵血液的能力会下降，加上肺部每次艰难呼吸进来的氧气减少后，人的大脑便会开始瞌睡，眩晕感会在眼前拉上帷幕，宿醉般的瞌睡和基因里求生的本能会在身体里拉扯，直到休克。就在飞艇努力往白先城赶的时候，北艏星南北极的军队正面临着这些问题，大多数受伤的人倒下后便没有起来过。

“爸，你是不是不舒服。”陈司南发现李兆黎呼吸微弱，他摇摇李兆黎的手臂问。

“没。”李兆黎用力吸一口气，这差点把他疼哭了。

“阿黎，你坚持住，我们快到白先城了。”

“我……严重了？”李兆黎咬着牙问。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办法的。”琛娜拉起李兆黎的另一只手放到她的嘴边，边亲吻他的手臂边说，琛娜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后，又给他重新做了处理。

琛娜开来的飞艇是门梭联邦的，三角形的造型，特别利于在恶劣的天气环境或者是战斗中飞行，但他们在飞离白先城的途中被第九军团的人击中过，他们快飞到北极圈时，飞艇尾部附近的破洞越来越大了，再顶着强大的离心力往回飞时，琛娜只能选择较低速度避免飞艇解体。当琛娜还在担心会在回来的路上被池丘的军队碰上时，池丘他们已经回到白先城了，不过，回来的只是少部分在攻击机或飞艇上的人，至于那些下到陆地上人，则没有回来。三人到白先城外面时，过大的引力并没有对建筑造成多于的破坏，整座城市没有长生军的身影，倒是城门重新关上了，三人小心翼翼绕过城墙时，并未碰到阻挠，地上躺着死去的士兵，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兵戎相见，死后却安静地躺在一起，多么讽刺啊。

李兆黎感觉好受了些，毕竟白先城是在赤道附近，离地心最近的地方，离心力对这里的影响没那么大。他睁开眼睛时，飞艇已经在文观夫人的宫殿外面停下了，就在财务官打算砍掉他手臂的那个广场上，原本这里的尸体最多，但现在被清理的很干净，广场两边巨大的雕像俯视着这里放生的一切，他们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李兆黎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担架上，陈司南的背影在他眼前起起伏伏，他想伸手去摸摸他，却没有起身的力气。李兆黎向上看时，琛娜正微笑着看他，她眼里的温柔，像一本李兆黎喜欢的书，里面有精彩也有温柔。

“我们去哪？”李兆黎问。

“去找人医好你。”琛娜嘴角向后拉，微笑变得大了些。

“有危险吗？”

“没有。”琛娜摇摇头说的。陈司南转脸看了李兆黎一眼，向他点了点头后，快速朝着大楼走去。

再次见到文观夫人时，她原本编织成很多细条的头发已经完全解开了，发端也没有看起来闪闪发光的萤火虫，一身黑衣让她看起来更有距离感，她在王座椅子上半躺着，两排士兵把她围成半圆形，靠近她的那一排士兵手持能力盾牌，外一层的士兵则持着枪。池丘和比夕分别被几名士兵看着，让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样无法阻止他们口头上的战争，至于文宝大君，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琛娜和陈司南把李兆黎放在地上后，两名医疗官对李兆黎做了检查，把琛娜原本的缝合拆开，涂抹了冰凉的液体后，又用鹅黄色的光在上面来回扫，李兆黎感觉身体的疼痛在逐渐减小，力气也渐渐恢复了起来。

“谢谢夫人。”看见李兆黎能坐起来后，琛娜朝着文观夫人鞠躬并道谢。

文观夫人看了琛娜一眼后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看着池丘。“池丘星主，你还有什么打算？”

“这不关你的事吧。”池丘瞟了文观夫人一眼后，没好气的继续道。“把我的军队还给我。”

“那有点难。”文观夫人摇摇头，朝旁边的士兵看了看，几名士兵朝着池丘走过去，她补充道。“北艏星的自转速度会慢下来的，但要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关闭自转加速了，但，真的要慢下来得靠星系引力系统重新修正，或许永远也不会慢下来。”

“你什么意思？”池丘指着文观夫人，准备冲过去，后面的士兵直接给他一枪托，砸的池丘向前乱跑了几步，他还未站稳，便被几名士兵摁着跪在地上。“你们敢动我试试？”池丘用力挣扎了几次尝试站起来，但都没有成功。

“你可以是个好的领袖，带门梭联邦走向和平和繁荣，你亦可以是个差劲的政治家，让所有人为你那没有价值野心付出代价，现在，我告诉你，不是我不敢动你，门梭联邦不是你说了算，我动了你，我也有能力摆平门梭联邦，但你就不同了，你除了辛条里人和第九军团，没人会站在你这边。”文观夫人转身背对池丘，叹了一口气后继续道。“门梭联邦的老星主，不是因为他有星源而变得被人尊敬，他没有星源的时候，他愿意带领一堆受苦的人抵抗，帮他们争取到一个更公平生活环境。等他有星源后，他没有滥用星图绘制员的能力，他让昂宿联邦掌握了白晶技术，让门梭联邦掌握了星桥技术，这就是你跟他的差距。”

“我都说了，这不关你的事……”池丘提高声音怒吼，他猛地想起身，后面的士兵对着他的背又是一枪托，砸的他开始咳嗽。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文观夫人顿了顿，她把声音放得更低，把手撑在没受伤那边的腰上，想以此来减缓伤口的疼痛，她重新调整站姿后继续道。“你的军队不会再有了，你可以带着剩下的人回去，我放你们走，回去后，你可以考虑如何做个好星主。但是，如果下次你再想开战，那你就不用回去了。现在，你回答我，是回去做个好星主呢？还是想继续和我昂宿联邦为敌？”

“我没有和昂宿联邦为敌，我要的是……”

“那个？”文观夫人打断他的话，指着李兆黎手臂上的星源问道。

池丘没有搭话。

“那个要是到你手里，那还不如一把火把猎户臂烧干净算了，你别想了，开战前我能答应给你，现在，不会到你手里了。”

“他拿了也没用啊。”池丘辩解道。

“这不用你操心，你攻打破坏昂宿联邦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得告诉我，舜天号被你藏在哪里了？”

“不是我藏的。”池丘充满怨气，他快速扫了文宝大君一眼。

“我相信你。”文观夫人抬手示意士兵松开池丘，池丘完全站直后她继续说道。“现在走还来得及，记住我说的话。”

“等等。”文观夫人刚说完，比夕高声喊道。“他打伤我大哥的事情怎么算？就这么放他走了？”

“那你想怎么办？”文观夫人看着比夕问道，她的声音更小了，但足以让挨得近的人听到，她朝着比夕的方向走去。

“那你说怎么办？”比夕反问道。

“你们要毁掉白晶，现在做到了，你们要发展科技去探索宇宙，昂宿联邦可以给你们提供技术上的支持。”

“但你已经毁掉了密云星，所有的科技都被你毁掉了，技术上怎么支持？”

“这你不用担心，我大可以告诉你，我昂宿联邦这几千年没有闲着，我们在遥远的星系里建了很多像密云星的基地。”

“那你还有更多白晶？”比夕惊讶地看着文观夫人问。

文观夫人摇摇头，顿了一下答道。“白晶不是我发明的，发明它的人已经不在了，而那个人把白晶技术一直藏在密云星，他把那颗星球当做他的保险箱。”文观夫人看了一眼文宝大君。

“那就好，夫人，参元联邦想要极速宇宙飞船，仅此而已。”

“昂宿联邦的宇航技术图书馆，你们随时可以来浏览，飞船，参元联邦亦可以和我们昂宿联邦共建。”

“嗯……”比夕没想到文观夫人是这样的提议，他咽了咽口水，嘴巴张得越来越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把嘴巴合上后，也没说出什么来，他摇了摇头后，对着文观夫人深深鞠躬。

“比夕王子，你们的人可以离开了。”

“谢谢夫人，那防护罩呢？”比夕欠身问道。

“我现在打开吧，你们最好先在白先城集结，然后一并出发，这里离心力小一些。”

比夕把大厅里的人扫视一圈后，瞪了池丘一眼，便转身走出了大厅。

看着比夕王子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后，文观夫人走回到池丘附近问道。“你还不想走？”

“好吧。”池丘顿了顿，盯着李兆黎看了一会，他朝着李兆黎走了过去，琛娜和陈司南见他走过来，便赶紧挡在李兆黎面前。

“你要干什么？”琛娜厉声问。

“哎，请把我送他的星桥启动器还给我。”池丘指着李兆黎胸口的口袋说。

“阿黎，拿给他。”琛娜说话的时候，视线没离开过池丘，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兆黎把启动器拿了出来，陈司南弯腰从他的手里接过来递给池丘，池丘拿到后直接摔在了地上，踩了几脚，又把已经变形的启动器踢得很远。他做完这一切后伸长脖子，绕过琛娜和陈司南的身体看了看李兆黎，和李兆黎四目相对时，他看了看地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后，便转身快步朝着大厅外面走去。

“你有什么打算呢？”文观夫人走到文宝大君身边，看着窗外问道。

“我能有打算吗？”文宝大君冷笑道。

“除了刺杀自己的母亲外，你有的是打算。”

“我就一个打算，管理昂宿联邦，可你给我机会了吗？”

“你试问下自己，你目前有那个能力吗？”

“我没有能力，都是你逼的，整个昂宿联邦，整个猎户臂，都在你白晶的操控下，谁能听我的？”

“所以你串通外人来抢夺白晶？”

“随你怎么说好了，你不也是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占有了昂宿联邦吗？”

“败类……”文观夫人边说边朝着文宝大君踢过去。

“我说的不对吗？”被踢倒的文宝大君重新坐起来，嘲讽道。

“你别忘了，他当时要杀掉你，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你而已。”

“那是你以为的，父亲告诉我的可不是这样的。”

“是你父亲，让昂宿联邦失去了它本有的辉煌的，他沉迷声色，不顾昂宿联邦人民的安危，眼睁睁看着弱小的星球被官僚侵占，默许领主之间的战争，即使有领主威胁他要重新选择昂宿联邦的皇帝，他也觉得提议不错。如果昂宿联邦真的重新选择了皇帝，你觉得你我能活下来吗？”文观夫人厉声问道。

“那是你的一面之词，是你沉迷于权利，父亲想要的只是个温暖的家庭，但在你的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你的责任而已。”

“沉迷权利？你要搞清楚了，昂宿联邦的皇帝不沉迷权利，怎么保护好家人？那时候，已经有半数的领主达成结盟了，你不知道吗？”

“随你怎么说，反正，父亲的朋友们都成了你的刀下鬼。”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想夺取昂宿联邦的权利。”

“那是你给他们定的罪，就因为你，昂宿联邦才会有刑束安这个政治团体的存在，被刑束安关在朔业星的人，真的有多少人是有罪的呢？你用恐怖的刑法手段来镇压不认同你的人，他们的家人也会被牵连到，如果是父亲在，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懦弱的父亲只会让昂宿联邦变的更乱，我统治昂宿联邦有什么不可？你扪心问问，昂宿联邦在我的治理下，有发生惨绝人寰的星际战争吗？星域里有哪些星球出现大面积饥饿吗？你扪心问问好了。”

“这些，不是你镇压出来的结果吗？”

“镇压？你不知道为了避免战争，我能牺牲掉稻旗，为了避免战争，我能把白晶技术和整个星球都炸掉，你倒好，口口声声说我镇压，你不帮忙避免战争就算了，还去撺掇别人来攻打昂宿联邦，你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吗？”

文观夫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捂住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几步。昂宿联邦的历史是李兆黎有耳闻，琛娜和琛娜的父亲给他讲过，他们最早掌握了先进的宇航技术，开着充满骄傲的飞船在猎户臂上四处贸易，帮低级文明的星球建设城市，发展农业。这些都是有偿的，但被帮助的文明需要付出的补偿很少，那时候的昂宿人，像极了猎户臂上一个充满正义感的智者，在猎户臂上流浪，帮助他遇见的所有人，昂宿人成了宇航时代的布道者和统治者，但生意的原罪就出来了，那些受惠的人发展的更好后，觉得猎户臂赚的钱都是通过剥削他们得来的，星际战争便开始演化出来。最先和昂宿人决裂的是参元人，昂宿人在镇压无效后，便陆续往昂宿联邦深处撤离，在撤退过程中，昂宿人摧毁了他们在现在参元联邦星域内的所有文明设施，烧掉技术类的文献，这就导致了参元人科技发展缓慢。而后来，辛条里人开始提出分而治之的政策倾向，也就是文观夫人说的要重新选皇帝的事情，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辛条里人这边，辛条里人是现在门梭联邦的老星主带领的军队，他们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最开始，便是通过杀戮和征服周边的星球，就用这个策略向更远处的星域扩张，直到他们能够和昂宿联邦的整个军队抗衡时，全面战争爆发了，在猎户臂快被战争磨灭掉的时候，银族人出现了，这也是三个联邦的正式形成的开端。

“昂宿联邦给你，你怎么保证自己管得好？”文观夫人问道。

“干嘛要管？把朔业星的监狱取消了，刑束安解散了，所有人发展城市建设和种植农作物，把权利还给民众，昂宿联邦给他们提供科技建设不就行了吗？”

“无知。”文观夫人冷笑着摇摇头，她转身看着文宝大君继续说道。“舜天号交出来吧，我保你性命。”

“我没有舜天号。再说了，你怎么保我性命？昂宿联邦上的人迟早会知道我刺杀过你，你的那些白晶信徒，说不定随时也会弄死我。”

“怕死？那你动手之前怎么不想好呢？”

“行啦，母亲，要杀就杀吧。”

“告诉我……”文观夫人没有继续说杀文宝大君的事儿，她走到他更近的地方说道。“舜天号在哪里，我会安排你离开昂宿联邦，人马臂上有个昂宿联邦的旧殖民地，你去管理那里吧。”

“人马臂？”文宝大君惊讶地看了一眼窗外，他转脸回来看着文观夫人继续问道。“不是说，猎户臂的宇航技术跨越不过悬臂之间的荒芜区吗？”

“那是你以为的，行了，说吧。”

“舜天号在北极，现在好了，谁都拿不到了。”

“这不需要你操心。”文观夫人说完后，抬手示意一个士兵上前，把手里的星图递给文宝大君，他在上面标记出他藏舜天号的位置，到此，李兆黎理解为什么池丘会帮助文宝大君了，池丘的计划里是杀掉李兆黎拿到星源，然后帮文宝大君夺取昂宿联邦的政权，交换条件是文宝大君把舜天号给池丘。士兵拿过星图后，在大厅里挑选了十几名士兵，便急冲冲走出了大厅。

“好了。”文观夫人走到李兆黎身边，他指着李兆黎手臂上的星源继续道。“池丘算是及时悔悟了吧，限制你使用星源能力的设备他踩碎了。”文观夫人转身指了指池丘踢远了的那个星桥启动器，转脸回来对着李兆黎继续说道。“我把舜天号给你，你去执行星图绘制员的任务吧。”

李兆黎这时发现，手臂上的星源在微微泛着光，他看了一眼那个设备后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抑制我能力的呢？”

“这些笨拙的手法，我见得多了，你自己不觉得，自从拿到池丘的设备后，身体上有轻微的变化吗？”

“那倒没有，但夫人，我一定要去做星图绘制员的事情吗？我是想……”他从地上站起来，在琛娜和陈司南之间来回看一眼后继续道。“做一个普通人，就这样。”

“你是想，和你的孩子，还有琛娜生活吧。”

“是……”李兆黎支吾了一下。

“星图绘制员的任务是必须要做的，虽然，历史上没有银族人惩罚过不履行星图绘制员任务的人，但你知道的，他们会回收星源，这可能让你丧命，而且，你做的事情可以让你关心的人更安全的生活。更何况，猎户臂上疯狂的人多的是，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有履行星图绘制员的职责，讲不好回去攻打太阳系来惩罚你。”

“但，我若成为星图绘制员，我就没法和我关心的人生活了。人一辈子很短的……”李兆黎指着陈司南继续说着。“他刚出生时，我是他的全世界，他三岁有朋友时，我是他的白天和黑夜。等他上了学的时候，我仅仅是他的周末，后来，我频繁去月球基地工作，我仅仅是他的某个下午而已，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我想的……”李兆黎哽咽了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陈司南对他来讲很重要，他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陈司南的肩膀，又握紧琛娜的手。

“爸，你怎么了？”陈司南听不懂李兆黎说的语言，但他感觉得到，李兆黎讲的事情和他有关。

“你爸爸……”看见李兆黎泪流满面，琛娜看着陈司南说。“他不想做星图绘制员，他想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明白了。”陈司南握紧李兆黎的手，拍拍他的手臂说道。“爸，你一直都向往星辰大海，所以你给我起名‘李星海’，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我是你的牵挂，但我不是你的牵绊。我以前不懂你，但我有江南了以后，我才明白男人在父亲和自己想成为的人之间是多么的矛盾的，你若向往星辰大海，那就带上琛娜，去做星图绘制员吧。”

“可我才把你找回来，我不想就这么离开。”李兆黎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会和江南在太阳系等你回来的，说不定，爸爸在工作的同时，能发现新的行星呢，适合太阳系人生存的那种，那你记得回来告诉我们，我们就搬到那里去生活。”

陈司南说的也对，他只要不成为纯能量体，用现在的过度状态继续生活的话，和普通人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他可以继续和琛娜一起生活，再说了，也没有人说星图绘制员必须是孤身一人的。琛娜也鼓励李兆黎，她要和他去更远的星系看看，一直以来，她虽然能在昂宿联邦和门梭联邦之间来回穿梭，但每次的路线都是一样的，她就像银河里一粒孤独的信号，不能和其他的信号联系，也不能更换路线。最终，李兆黎选择履行星图绘制员的责任。

三人在聊天的时候，文观夫人派人把文宝大君送走了，去人马臂这事情，说简单也是简单的，人马臂和猎户臂是临近的，把星图缩小时，它们离得如此的近。但实际情况上，两条悬臂之间的距离超乎想象的远，刚开始登上远征飞船时，生命体可能会想象这是一场新鲜的旅程，心底会产生某种对甜食入口前的期待。当飞船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来到两条悬臂的中间时，宇航员们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忘记了美食或者是肉欲，那些过往和未来，仅仅是在他们的海马回里的两个词汇，两个定义某种事情的词汇，而未来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或者说是感觉不到。有人会发疯，后来稻旗解释过这些现象，即使，远征飞船有先进的冷藏设备，生命体可以被冻结很长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容颜没有老去，身体依然见状，可是，心呢，可能已经死去过上千回。

“是时候告别了。”文观夫人打断了三人说道。

文观夫人安排了星桥，派了一艘飞船送陈司南回太阳系，她似乎今天的感情起伏特别大，她跟陈司南和李兆黎郑重地说，她从未想过要毁掉地球，也从未想过要去毁灭什么文明，李兆黎和琛娜陪着陈司南走到飞船边，他和他抱了抱，还是那样，李星海喜欢用下巴在李兆黎的肩窝里捣鼓，他们都笑了，也都哭了，看着飞船消失在视野里，李兆黎的心，有一半也跟随着陈司南远去了。随后，来报的士兵告诉文观夫人舜天号已被他们拖到了白先城外面，文观夫人安排了些士兵送两人去登船，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李兆黎心里还是怨恨文观夫人的，但他也不想对她做什么。

“对了。”两人刚走几步时，文观夫人在身后喊道，见两人回头后，文观夫人补充道。“你们最好先去卯梯星打个招呼。”

“打招呼？”琛娜疑惑地问。

“嗯，你哥哥，还有你的家人我都安排去那颗星球了，你最好去给他们报个平安。”文观夫人说完便转身朝着宫殿走去，她把琛娜感动的泪水，留在了身后。

舜天号运作正常，李兆黎还担心自己不会驾驶它，幸好他有琛娜在，舜天号的运作正如文观夫人说的那样，随着李兆黎和琛娜的登陆，沉睡的舜天号便被唤醒起来，琛娜是一位优秀的飞行员，不仅仅提现在技术上她的优秀，她把里面的驾驶方式教会了李兆黎，去绘制星图的车票已经拿到了。但他现在有个担忧，余生想和琛娜度过，可他和琛娜生命体之间的差异，是否会在未来产生更多的问题呢？两人驾驶飞船穿行在猎户臂星域里，从头顶的舷窗看出去，气体在压力下聚焦成新新的恒星，灼烧发出的猩红色光把周围照亮，从飞船尾部的舷窗向外看时，远离的星云就像咖啡里冲入白色牛奶时，涌动着向四边扩散，李兆黎知道，这是飞船的速度过快造成视觉上的补偿现象，而那些星云，已经在那里悬浮着几亿年了，它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过位置。

“谢谢你陪着我。”飞船定速飞稳后，李兆黎搂着琛娜的肩膀说。

“也谢谢你，让我感觉这猎户臂还有温暖在。”琛娜抬头亲了亲李兆黎的脖子说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打算砍我的手臂时，我整个人感觉到的不是害怕，是遗憾，遗憾没能和你举行婚礼。”

“那现在高兴吗？”琛娜捏了捏李兆黎的腰，笑盈盈看着他问。

“高兴。”李兆黎亲了她额头一下后，长叹一口气，看着眼前闪烁的星图，扫了一圈后定睛看着太阳穴。

“别担心啦。”琛娜看了一眼星图后，摇着李兆黎的手臂说道。

“是啊，我没想到……”李兆黎快速擦了擦眼睛，搂紧琛娜的肩膀继续道。“生命也好，说是命运也好，真的猜不透后面的逻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李星海了，但见到后，我又高兴吧，又难过。”

“怎么了呢？”

“高兴的是，他还好好活着，有了自己的家庭。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我记忆里的小男子汉了，现在的他是陈司南，他的做事风格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政治家了。我第一次出现在太阳系，他没有来找我，再后来，用冷冻的克隆体来面对我……怎么说呢？”李兆黎顿了顿，他想说的感受，语言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挤出来。

“你应该高兴，他已经是个成熟睿智的人，不管你走多远，你都不需要担心他是否能保护好自己了。而且你得承认，他成了人类的领袖，他的管理下，太阳穴那么荒芜的地方都能让人类存活下来，他啊，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星辰大海了，而是很多很多人的星辰大海。再说了……”琛娜边把李兆黎往驾驶室外推，边补充说道。“太阳系的政治那么复杂，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听说你还在，便毫不犹豫的拉上自己的亲信士兵来了，只不过是，太阳系的人心比这几大联邦的人心复杂的多，他不得不小心行事，这点啊，我更看重的是他顾全大局的能力，你不觉得吗？”

“我是不是有点小孩子气了？”听琛娜说完，李兆黎觉得自己不那么难过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啊，你是一个充满了爱的父亲，还想着他没长大呢，实际呢，他比我们优秀太多了。”

“真的？”

“什么真的？”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心里充满爱？”

“难道不是吗？”琛娜使劲掐了李兆黎的腰一下，两人推搡着走进休息室。

李兆黎和琛娜终于完成了那一步，看着琛娜熟睡的样子，幸福感在他的心坎上长成热带雨林，李兆黎把毯子向上拉了拉，盖住琛娜露在外面的肩膀，他凑近了些，在她的头发上闻了闻，他想起了雨后的竹林，空气清新，菌菇们从土地里兴高采烈地向外生长。李兆黎没什么睡意，他受伤的时候，琛娜从头到尾都在照看他，她此时应该是累坏了吧，李兆黎又把毯子在她的身下掖紧，他起身，简单穿了些衣服后便在飞船里闲逛起来。他回到飞船前身驾驶室，舷窗外的星云层层叠叠，有一朵蘑菇形状的星云在屏幕上被标记了出来，那里是李兆黎星图绘制员的第一站，他需要去那里标记出新生的恒星。这也很神奇啊，如果这颗恒星不被炸毁，它也会捕获自己的行星，给它们光照，接着有简单的生命体出现，比如地球上最早出现的单细胞体，或许，它们能感觉到太阳的温暖，也能感觉到冰雪的寒冷，虽然这个时候它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复杂些的生命形态是人类，在星图绘制员的手册里，如果恒星周围的行星里已经有类人的生命形态，那这个行星是不能被炸毁的，这倒是简单了些。李兆黎继续复习功课，在星图绘制员手册里，如果新生恒星系统了出现了单细胞体生物，那此类恒星需要绘制员继续观察，在一千年里如果进化不出更高级的生命，星图绘制员就有权利标记这个恒星是可以被炸毁的。这倒是个难题，这意味着李兆黎如果碰到这类恒星，便需要花更多时间停留在恒星附近，不定期去巡视它的行星，记录上面生命的演化进度。

李兆黎进入到蘑菇星云，他把目光能触及的地方在星图上标记了出来，给飞船设定好飞行任务，便从最近的地方开始考察恒星，飞到第一颗恒星附近时，数据显示这里的引力异常强大，李兆黎算了算，这颗恒星的体积差不多是太阳的一千倍。新生的恒星像个贪婪的孩子，不停地吸食着身边的星云气体，恒星的上方比较暗，下方则向烧着了的柴火，快速自旋甩出的气体在它周围形成了两条光带，由于它上面的气体密度不均匀，远处的星光遇见这颗恒星时，被折射的角度也不同，在李兆黎眼里，这是一颗泛着渐变蓝的高温陶瓷球。

李兆黎围着恒星绕了几圈，没有发现它捕获的行星，赤道平面附近漂浮着大量的陨石体，炽热，并坚硬得像老人的心，这里不可能有生命体出现，哪怕是像地球上的耐热细菌，在这里也会被引力撕碎。李兆黎在这颗恒星的背后停留了一会儿，并不是有什么新发现，只不过是他发现了一道美丽的风景，这颗恒星右上角看过去，星云里还有不少恒星挂在那里，在艳丽的雾气里时明时暗，讲不出的宁静。李兆黎打开星图的全息影像，给这颗恒星拍了一副照片，照片里有二百多组数据，光是恒星的物理数据就有几十组，常见的有直径大小、密度、自旋速度、气体构成成分等等，最重要的它没有行星围绕，也没有任何已经形成的生命。

李兆黎检查了要投放爆炸物的设备，了解运作原理后，他打算按下投放按钮，他不清楚炸毁这么大一颗恒星需要多少爆炸物，更不清楚，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按下发射，他的手停在空中很久了，他能感觉右臂开始酸痛，肌肉像被粗鲁地扭在一起的毛巾般难受。李兆黎深吸一口气，向前挪了半步，他准备好了，而这时，眼前的消息频道里收到一句音频信息，自动播放的内容只有七个字——“你好，星图绘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