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回忆板桥之行
夜里,玉梅心里的苦水、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完……
被窝里彻骨寒冷,翻来覆去,始终合不拢眼,心里七七八八的糟心事,一波接一波在昏沉沉的脑袋里穿梭。
记得去年过完年,爸爸带她去贵州温水山区,一个远房堂姐家借包谷。
第二天,借到30斤包谷籽,爸爸背起背篼悄悄走了。等玉梅发现,疯狂追赶了三四里路,摔了好几个跟头才追上爸爸。
当时自家老爸的脸色像锅底那么黑,玉梅吓住了。玉梅也没多想,跟着爸爸走了几十里路回来了,到家鞋子早烂得不能穿了,脚趾和后跟都打起几个血泡。
现在回想起来,老爸是想把她交给那位远房堂姐吧?堂姐有个傻傻的小叔子还没成家呢,那时候小伙子看她的眼神儿就不对劲儿。
玉梅越想越寒心,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谁来可怜女儿的心?
好像还有一回,一个远房亲戚,肯请爸爸把她家女儿带到娄山关亲戚家去。他们在羊蹄洞上了火车,只买了五毛钱的火车票。
列车行到赶水站,列车员开始查票。把老爸吓得够呛,被列车员好一顿训斥,差点被赶下车。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位好心人给他补了票,他才缓过神来。
后来那位姑娘就留在娄山关亲戚家,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现在过得好不好?
那家人也真是,让老实的老爸做恶人,自己却假装不忍心。也许那个姑娘从此恨上老爸了吧?
老爸一根筋的个性,真是令人恼火。
玉梅也坐过一回火车,是在篆塘东升坝上的车。分水去东升坝,走了两个多小时。早晨喝的稀饭,还没上火车就饿了。
车上有各种吃食叫卖着,香喷喷的气味扑面而来。玉梅饿得肚子咕咕叫,捏了又捏包里仅有的两张毛毛钱,硬生生忍着不敢买。
列车上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不停地吃这个吃那个,馋的玉梅直咽口水,只好闭着眼睛假装打瞌睡。
列车经过赶水、岔滩、凉风垭……各个小站都停。列车像一条长龙,爬山越岭,窗外景色飞快倒退,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站。
这时列车员高喊“汇塘河到了!有在汇塘河下车的旅客下车了!”
玉梅不知汇塘河就是板桥,也没理睬。看老爸还在呼呼大睡,玉梅又转过头打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大山。
“李家湾到了!有在李家湾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啦!”
老爸猛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哎呀背时女儿,我们坐过了!朗额办?”
“朗额办?坐过了?喊几回你没听到唛?补票!补票下车!”列车员很不耐烦。
玉梅小声说:“我没听到喊板桥!”
列车员哭笑不得:“汇塘河就是板桥,下回给我记倒!乡巴佬!算了算了,下车下车!”
玉梅和爸爸顺着铁轨往回走,也不知板桥究竟有多远。
眼看天要黑了,在一个洞子遇到两个执勤的铁路公安,死活不让走洞子。
赵正龙说不完的好话,只差跪下了,哀求诉苦说坐过了站,不晓得不能走洞子……
好说歹说,一个执勤的同志支着手电护送父女俩过洞子去,再三警告下不为例。
玉梅忍不住问:“叔叔,板桥还有多远?”
“二里大低低儿!”
又走了好一阵,玉梅肚子更饿了,天也快黑了。
一个老太婆在铁路边捡柴,赵正龙问了问路程,老太婆说:“一直朝前走!二里大低低儿!”
又是“二里大低低儿”!到底是多远呀?贵州人怎么这样啊?
后来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二里大低低儿!”
玉梅简直想哭了,又饿又累嘀嘀咕咕走不动。
“爸爸,二里大低低儿究竟是几里路?我们都走了半天了。”
赵正龙也纳闷儿,这是贵州人的一个说法吧?
天黑了。玉梅他们没带电筒,行走十分艰难。
转过一个大湾,一列火车突然轰隆隆从洞里冲出来,玉梅吓得差点摔倒在轨道上,赵正龙眼疾手快一把把玉梅抓出来。玉梅还没站稳,列车就呼啸而过。
玉梅彻底吓傻了,冷汗湿透衣衫。肚子更饿了,双腿发颤,一步也动不了了。
任凭赵正龙怎么啰嗦埋怨,玉梅只是抖抖索索,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赵正龙四下看看,附近倒有几户人家透出昏黄的灯光。他蹲下背起玉梅,朝着那边走过去。玉梅瘦弱,父亲高大,背起倒也不吃力。
咄——咄——咄——
赵正龙敲门。
里边有个男人凶巴巴地:“哪个?抢人的唛?滚!”
一直敲了好几家,都没人愿意开门。
玉梅郁闷,心中忐忑,轻轻敲响了最后一家的大门。
“哪个?”里边有个女人问。玉梅说:“嬢嬢,我们找个歇。天黑了,我们走不动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个和善的年轻女人,女人背后钻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的脑袋。玉梅瞬间感觉温暖。
原来这个女人来自四川江津,前几年饿饭,被迫嫁到贵州来。她说这里的人痛恨四川人,说四川人太狡猾、都是骗子。
最近几年老是有姑娘媳妇的嫁过来,过一年半载的骗得主人家信任,然后收拾钱粮细软跑掉了。所以大家听到四川口音就咬牙切齿。
前天有个四川男人来化粮,遭大湾子几个大汉你一棒我一脚打得死去活来,后来杵根木棒棒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唉,黄狗吃屎,黑狗遭殃啊,那男人倒了大霉了”,那女主人感叹。
女主人从灶塘里掏出两个红薯,父女俩一人一个将就吃了,又喝了两碗开水。
玉梅跟主人家的女儿丫丫睡一起。丫丫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玉梅送给她一个自己扎的鸡毛毽子,丫丫开心得不得了。
次日离开丫丫家,玉梅心中恐惧,说啥也不敢再走铁路,只能翻山越岭的走小路,走到板桥的宗寺公社白坪大队表姐家。
表姐家是用巴茅杆夹成的矮小房子,一共三间,没有楼。一进屋就见到灶头,石磨,靠墙壁有一间木床,床上黑乎乎的被子揉成一坨。整个感觉屋头又脏又乱。
表姐一家人围住一堆火,一人手里端着一碗干燥的包谷沙沙饭,不停地往嘴里扒拉。那几个娃儿,扒几口沙沙饭,又去水缸头舀碗水咕嘟咕嘟灌进喉咙。
玉梅渴了也想喝水,她看到水缸底有好多的包谷沙沙,不知是生的还是熟的?顿时感觉喉咙极不舒服,端着半碗水犹豫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下午,表姐带了一个独眼小伙儿过来。小伙儿二话不说,眯着眼睛盯着玉梅足足看了好几分钟。
玉梅头皮发麻,背过身去,大气儿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