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情窦初开
黄勇不紧不慢地跟在赵玉梅后头走着。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一会看看雪,一会看看玉梅。
他想追上去跟她一起走,又怕吓着她。这臭丫头,近来脾气见长:自从知道了长大要嫁过门来,倒是害起羞来,见到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以前两个人说说笑笑百无禁忌、无话不谈,如今却小心翼翼,甚至见面也不晓得说什么。这样的感觉,甜甜地,又苦涩,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待要不理她吧,却又忍不住。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吧,本来说得好好的就突然不理人了。黄勇时常感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孩子的心思,真真猜不透……
黄勇一路寻思,看天上雪花越来越密集,前方慢慢移动的小小身影,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黄勇很想很想跑上去逗逗她、吓唬吓唬她,或者跟她好好说几句话。一拐弯儿,前方突然就不见了玉梅的身影。
“咦?躲起来了?”
黄勇自言自语,快步追过去。
听到玉梅在坎下边草丛里惊叫唤,着实吓了一跳。
一看玉梅摔得一身的雪,估计雪花钻进脖子头了。玉梅不停地又抓又抖的,看起来特别滑稽可爱——
“这丫头,越发连路都不会走了!倒是直接来个长下坡,都学会梭‘梭梭滩’了!”
黄勇一边假装抱怨,一边跳下去抓住玉梅往上爬。雪地又湿又滑,黄勇好不容易又拽又拉把玉梅拖上来,两人的衣服鞋子都打湿了。
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儿,他俩指着对方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笑着笑着,玉梅红了脸,转过身悄悄哭了:每次都是黄勇哥哥及时出现,还真是巧!黄婆婆说了,等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他……嗯,他心眼儿好,又很勇敢……
看到玉梅脚上的布鞋早已湿透,而且破破烂烂。黄勇暗暗捏一捏裤包里的几块钱,想着过两天赶场就给她买双胶鞋,下雨下雪的,老是一双布鞋,走个路都够呛。
“我应该对各人的媳妇儿好点,不是吗?”黄勇心里对自己说。
两人各怀心事,想说点什么,又都开不了口。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俩。
他们只听到脚下踩雪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最后还是黄勇打破沉默:“涪陵的大嬢嬢写信来了,叫我一放假就过去跟表哥表妹他们耍几天。你在家,各人开心点哈。我可能个把礼拜就回来了,你别太惦记。”
玉梅看了看黄勇:“要去就去,谁要惦记你了?哼!”
玉梅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一阵失落:奇了怪了,往年寒假,黄勇哥哥也到处去耍的,也不见得有时间跟我在一处耍。这回他说要走,我却不高兴,为什么呢?
玉梅冷得不得了,也不多想了,还是赶紧回去换件干衣服,要是不小心感冒了,又得让姑婆和爸妈烦恼。
跺一跺湿透的鞋子,抖一抖书包,把头上、身上的雪花拍了拍,玉梅正要进屋,却听到屋里爸爸妈妈争论不休……
赵正龙:“……没办法了,供应粮也紧倒不下来。全家人的命,都要靠玉梅来救……表孃说了,先悄悄定亲,等云家送粮食过来救急……”
徐英:“我不同意!她才14岁!你拿她换粮食,亏不亏心啊!”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徐英:“你不晓得心疼女儿,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生她的那天,你在大罗坝修铁路。她二叔是大食堂伙食团长忙得回不了家,也帮不上忙。你老嗲也没经验,只顾着念阿弥陀佛……”
“要生她那哈儿,都在干活儿,天寒地冻的,差点生在坡坡上……你没遭那些苦,就不晓得心疼她……”
“生下来奶水不够,长得瘦瘦小小可怜巴巴的。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她没少受罪!你当老汉的没能耐,心头不羞愧也就算了,还想她来救你的命!你的命是命,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么……”
徐英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索性放开喉咙哭了起来。
玉梅听得呆住了,忘记了冷,也忘记了饿。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门口,进屋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玉梅进退两难……
听着母亲的哭诉,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玉梅眼泪哗哗直流。
一颗心就那样沉下去,沉下去……
徐英还在哭:”你表孃说的云家那个沙坡凼,我跟弟媳妇前几年背大炉炭去过的。六七十里山路,远得很,又偏僻又荒凉,还是个夹皮沟,人都没得几家,山高水深的,恐怕鬼都打死人……
“你悄悄给她订婚,万一玉梅晓得了朗额办?纸是包不住火的……”
赵正龙听了半天,老大不耐烦,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
“徐英,你讲点道理不?我又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你叫我们都饿死唛?你肚皮头那个要下来不?吃啥子嘛一家人?牛皮菜稀饭都没得煮的。养她十几岁,也该懂事了。你那年来我家,也不过只有十四岁。”
赵正龙又说:“反正迟早都要嫁人,定个亲又不会亏待她。表孃说了,一旦定亲,云家的粮食、衣料立马送过来,有吃有穿的,你说哪点要不得?”
徐英更伤心了:“那,黄勇朗额办?黄家人一直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朗额忍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说好了的,你叫我们怎么面对人家?”
“朗额办?凉拌!我等粮食救命!黄家对你有多好?你说!他家是给你吃了还是给你穿了?各人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们各人吃都不够,未必有粮食来救你唛?总之一句话,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个家,我赵正龙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