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色如墨,夜岚缥缈。正值暮春时节,微微的熏风和原野的芬芳都令人陶醉;夜幕下只有几点明灭的灯火,远处若有若无的锣鼓声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使山谷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我和小祥哥沿着咸水河边的官道来到上次那个场院。也许是因为过年时的那一幕,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小祥哥讪讪地站着,我低着头摆弄着发梢,两个人尴尬着半天都没有说话。
“芸娘——”过了好半天,小祥哥才试探着开了口。
“嗯。”我的声音轻得似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芸娘,师傅说了,我今年就可以出徒了,明年就把四喜班交给我。不过——”
“不过什么?”我似乎忘记了娇羞,急切地问到。
小祥哥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师傅说,可以把四喜班交给我,但想让我娶了他在蒲州老家的侄女……小祥哥话没说完,我就急了,彻底抛开了女儿家的羞赧,一把抓住小祥哥的手说,甚?你说甚来着?娶了他侄女,我呢?我怎么办?
小祥哥看到我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反而噗嗤一声笑了,一副坏坏的样子,乜斜着眼睛打趣我说,谁家的小妮子呀?就怕自己嫁不出去啊?哈哈哈……
我心急如焚却看小祥哥还如此没有正型,便脖子一梗说,谁嫁不出去了?谁说要嫁给你了?说着说着,捏起两只粉拳捶打起小祥哥的胸膛,话里也有了几分悲伤:“你个没有良心的!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敢耍笑我。”到后来竟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了。
小祥哥见我哭了,知道我是真的急了,就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柔声细语地说,傻丫头,跟你开玩笑呢。师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一直对我挺好,拿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哩。他并不知道咱俩的事,我准备这次回去后,就把这事跟他挑明了,他一定会同意的。放心吧!傻丫头。
听小祥哥如此一说,我又捶打起他的胸膛,一边打一边说,你坏,你坏!为什么不早点说呢?害得人家着急上火的。小祥哥又恢复了坏坏的笑容,说,有人她急啊,急得都不容人说话呀。嘻嘻!哎呦,哎呦!姑奶奶快松手,快松手,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笑吟吟地松开了掐着小祥哥胳膊的手,得意地说,让你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哈哈哈……
两个人打打闹闹得累了,就并肩坐在了麦秸堆的边上。小祥哥又搂住我的肩膀,让我半倒在他的怀里,对着我的耳朵说,这次唱完戏回了平陶,我就跟师傅把咱俩的事说明白,师傅要是同意了,等到八月十五再回来,我就让爹托个媒人上你家去提亲,你爹娘该不会不愿意吧?
我一只手搂着小祥哥的脖子,一只手在他俊俏的脸上摩挲着,已经有点意乱情迷了,迷迷糊糊地说,说什么呢!我爹和我娘是看着你长大的,有多么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话没说完,就觉得一团炙热堵住了我的嘴巴,密不透风,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时的小祥哥已经像一团火一样炙热,仿佛能将这尘世间的一切炙烤得融化掉。我觉得自己也沸腾成了一汪沸水,化作一团雾气融化在一片无尽的缠绵当中。当小祥哥的柔情化作一阵阵和风,掠过山峦沟壑时,世界仿佛又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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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雅致的小院。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正中间是一株花儿开得正艳的玉兰树,沿着四周围墙栽植的牡丹、芍药也在熏熏的春风中摇曳生姿。喜欢风雅的爹,看了院里的花花草草心下便有了几分喜欢,觉得有这样格调的主人肯定也错不了。
“秀才哥哥,快请屋里坐,千万莫要嫌舍下寒酸,简慢了哥哥您呐。”那谢寡妇边眉眼顾盼生辉地说着,边扭着妖娆的腰肢在前面带路。爹听了那嗲声嗲气的软语,看了那摇曳生姿的背影,已自先酥了半边身子。
一明两暗的南屋,本来明间有桌子有椅子的,明明就是待客的地方,可是谢寡妇偏偏把爹让进了自家住的西垮间。坐在放着炕桌的炕沿上,一股浓郁的女人氤氲之气扑鼻而来,爹还是有几分拘谨。谢寡妇端了一碗茶放到炕桌上,轻佻地挥着粉红的绣帕,在爹的面前轻舞了一下,又散发出令人沉醉的脂粉香气。顿时爹就觉得屋里的空气中都充满了暧昧的味道,就更加局促不安了。
寡妇风情万种地瞟了爹一眼,双眼满是挑逗地说,呦!秀才哥还害羞呢,嘻嘻,看脸都红了,没见过女人啊?嗯哼。边说边撒娇似的用肩膀扛了一下爹的肩膀。窘迫的爹正端着茶碗假意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成想寡妇一扛,茶碗一晃滚烫的茶水就撒到了手上,烫得扔了茶碗,直朝手上哈气。寡妇看着爹的窘态心里一阵得意,心想,就算你是铁打的汉子,老娘也要让你变成绕指柔。一边咯咯俏笑着,一边用葱管般的嫩手指捏起爹的手,又是吐气如兰地哈着气又是用香帕给擦着。
这一刻,爹如坠入云里雾里,呆呆傻傻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竟下意识地想去搂那寡妇,没想到寡妇一巴掌打掉了爹已经伸到那妖娆腰间的手,杏眼圆睁怒声嗔骂到,哎!秀才哥,老娘看你烫了手,好心给你擦一擦,没想到你斯斯文文个读书人,竟然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轻贱得骨头没有二两重,啊呸!看我家男人你兄弟回来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爹急得一头汗结结巴巴地说,大妹子,我,我……寡妇又一挥手帕,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去叫我男人回来,你跟他说吧。说完,一拧身捂住嘴才忍住没笑出来,快步向屋外走去,并不理会爹在后面焦急地大妹子,大妹子的叫着。
忐忑不安的爹坐也不是走也不敢,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外面的街门吱扭一声,从窗户上就看见那游三和谢寡妇一前一后走进院子,两人一边走一边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爹的心里七上八下,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游三进了屋里,对爹唱了个肥肥的喏,说,哎呀呀,我的秀才哥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把事情托付给你那是绝对不会有差池的。快快请坐,请坐。那什么,你个死娘们,这沏的是什么破茶?快把武老大从口外给我带的上好砖茶煮一壶。真是个没眼力见的傻婆姨!秀才哥是什么人,那可是和县太爷平起平坐的人。爹还了一揖,说哪里,哪里?可不能这么说啊!这是给兄弟带的蘑菇木耳。
寡妇心的话,你游三他妈算那苗蒜?武老大能给你带茶叶,那还不是老娘花钱买的吗?什么他妈和县太爷平起平坐的人,还不是个穷酸秀才嘛!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愿意,还是扭扭哒哒地煮茶去了。
见了游三的一番做派,爹慢慢就放了心。寡妇煮好茶给爹上茶时,故意用小手指勾了一下爹接茶碗的手,下面用膝盖磕了爹垂在炕沿下的腿,一只眼还含情带俏地眨巴了一下,又把爹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游三眼看着谢寡妇给爹抛媚眼,心里虽然有气,却不好发作,心里狠狠地骂道,真他妈个骚货,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个男人。于是干咳了两声,说,家里的,老哥大老远从山里来了,都晌午饭时了,还不赶紧整几个硬菜,我和老哥好好喝几杯。
谢寡妇一听游三的话,银盘样的脸一沉,手中的手帕又一甩,怪声怪调的说,呦!哪个癞蛤蟆打哈欠呢?好大的口气啊!还整几个硬菜,拿什么整?你一天游手好闲,也不思谋着寻两个钱拿回来好过活,大嘴一张就知道要吃要喝,吃风屙屁啊?
爹见二人话头不对,赶紧站起身说,不消麻烦,不消麻烦,小老儿货还没办,还要赶着办货呢,改日再来讨扰。
游三见爹要走,赶紧给寡妇使了个颜色,嘴上说,你个死娘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皮肉又发紧了,欠我给你松一松了吧。说着揎拳捋袖作势要打寡妇。爹赶忙上前拉住游三,诚惶诚恐地说,千万不要因为我,伤了贤伉俪的感情。
谢寡妇一边心里笑爹,都急火上房了,还他娘伉俪伉俪的泛酸,一边假装害怕屈服,说,官人莫要急躁,我办不就行了嘛,家里什么也没有,现买现做怕是来不及,不如到门口的饭铺弄几个现成的,不也强似奴家做的粗茶淡饭。游三点点头说,如此甚好,顺便把我那几个相厚的兄弟一并请来,陪老哥一醉方休。谢寡妇嘴角的美人痣跳了几跳,柳叶眉挑了几挑,说,官人和老哥款款地坐了吃茶,待奴家去去就来。说着就是不动身,背着爹对着游三,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拈。游三知道寡妇是管他要钱,便假装看不见,嘴里说,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谢寡妇见游三装聋作哑,也顾不上别的了,一把揪了游三的衣服,就把游三拖到了门外。爹隔着窗户看见二人拉拉扯扯的,最后游三从衣服里掏出豆粒大一小锭碎银子,狠狠地拍在了谢寡妇手里。
那天,一顿酒一直吃到红日西斜,游三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把爹灌得烂醉如泥。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宿醉未醒的爹只看见一颗妖艳欲滴的美人痣,在眼前晃来晃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