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周日的早晨,一路睡眼惺忪的我对即将要遇见的男人抱有一些期望,想着至少跟他的对话能让我不留念那一早尚未睡醒的梦。
他踩着格子步,蓄一撮小胡须,背着单肩帆布公文包,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掏出了两本书作为跟我的见面礼。
书是他的父亲所做,在见面之前我已略知一二。惊喜的是在书的扉页留着作者名字的印章,还有像座右铭似的四个字——坎坷记趣。
如同每次与陌生人对话前的内心活动一样,这回也是期待着收获一满兜的故事,却又默默地把期待值降到最低。
事情要从那本书说起,一本名为《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的绘本,这里的“爸爸”正是书的作者丁午。这个名字并不为大多数人熟知,但是他却和大多数人的童年息息相关。是他在日本留学后把《哆啦A梦》引入中国,并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中国名字“机器猫”。他同样也是《樱桃小丸子》的引进者,是《舒克和贝塔》的原画作者。
很难想象,在我们这个传统中庸的国度会有多少个父亲会用如此热烈白描的语言去表达心中的思念。最早看到书里的文字毫不掩饰的这样写道时,我甚至会觉得很难理解,怎么还能有这么“洋气”的父亲。他说“小艾,爸爸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想你了”,他说“小艾,你怎么还不给我回信”,他说“小艾,爸爸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小艾,是丁午的女儿,是我对面男人的姐姐。
书中的内容是丁午在70年代被下放到河南干校劳动期间给女儿小艾的书信。除了那些炙热重复的表达外,却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前所未知的干校生活。
他说:“我们修了两条小河和一条长极了的大路。在挖河的时候,得把挖出来的泥扔得又远又高。每天这样扔,真累极了!可是也真好玩!”
他说:“爸爸得了疟疾发烧39度躺了七天七夜,已经瘦的不像爸爸了,可是没有关系,过几天一锻炼,就会和原来一样棒了。”
他说:“爸爸这里这几天老下雨,一下雨路上都是泥,非常难走,走完了路鞋上沾满了泥。你看,多好玩!
开始时,我想象不到为何一个父亲会如此迫切地表达思念,这时的我也想象不到,为何之前在我们印象中被描写成那般灰暗艰苦的干校生活,在丁午的书信中竟然如此多彩。
当这两种情绪触碰到一起时,我恍然发觉,这不就是一部中国版真实的《美丽人生》吗。
我再次翻开这本书:“爸爸把小艾的照片看了许多次,收到信封里,又拿出来,又收到信封里,又再拿出来……后来灯灭了,爸爸还是想看,就划了一根火柴看小艾,一根灭了,就又划一根……”这封信中的画,是丁午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点着火柴看女儿照片。
原来,漫画家丁午是用画笔与现实做着抗争,是他的内心与周遭进行较量。而支撑他的,是与远在一方,与还不到十岁女儿的往来通信,潜移默化地传达给一个乐观的父亲,一个诗意的世界。
生活中的漫画家丁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一生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从他的笔下流露出这样与众不同的内容。原本的我特别想见一见他本人,亲耳听一听他自己的声音。遗憾的是,这位留下了诸多精彩作品的漫画家在2011年离开了他心中这个童话般的世界。
带着那些疑问,我开始从对面这位男士的描述中寻找答案。